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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发跛腿的西尔德巴哈都尔阿克巴汗原是一个著名骑兵旅的军官,他在“米尼亚战斗”中受了伤,便退出现役回到拉维河畔的祖传土地上,准备从事农耕业,附带研究研究可兰经,就此安静地度过晚年。希拉里在阿克巴汗老家的村子旁扎营时,这两个人相识了,首次见面就彼此有了好感。他们的性格和思想在许多方面都十分相近,而且阿克巴汗这时已经对永远待在一个地方,至死不能动窝的前景产生了反感,坐卧不安起来。
“我现在老了,老婆也死了,跟前又没孩子,几个儿子都在东印度公司的部队里牺牲了,女儿已经出嫁。我还有什么可牵挂的呢?咱们一块儿去漫游吧。”阿克巴汗道,“对于一个日子已经所剩不多的人来说,过々野外生活要比关在屋里空对四壁强得多。”
从此,他们便开始一道漫游,并渐々成为一对挚友。但没有多久,阿克巴汗就发现,他这位朋友对印度植物、遗迹和方言的兴趣实际是冠冕堂皇地为另一种活动打掩护——他在纂辑有关东印度公司政事情况的报导,为女皇陛下政府中的某些成员助威,他们业已根据常识察觉到,印度的形势并不全像官方消息宣传的那样美好。阿克巴汗对他当然是支持的,并为这种工作提供了可贵的帮助,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同胞,在衡量口头材料的价值时能够比希拉里判断得准确。经过几年共同努力,他们向国内辑发了一页又一页的真实资料和规诫之言,其中不少在英国报刊发表,并在议会两院的辩论中被引用了——尽管他们的工作是大有补益的,他们最好还是将自己的活动限制在植物学方面,因为,公众舆论似乎有个特点:宁愿相信稳定性最大的消息,也不想正视令人不安的情报。这种弱点乃是世界各国的通病。
教授和他的朋友一同工作和旅行了五年之久,出乎所料,希拉里又在大篷车里增加了一位夫人;对于她的到来,阿克巴汗表现得很冷静,没有大惊小怪,他承认了她的位置,认为那是天经地义的,并且一丝一毫也没有把它当作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当发现艾索贝尔有孕在身时,他是三位当中唯一一一个没有因为感到意外而表示惊奇的人。生儿养女终归是女人的职责,而且照理说应当养个儿子。
“咱们把他培养成先导队的一名军官,像他舅父似的,”阿克巴汗望着棋盘,沉思着说,“或者,当上一个邦的总督。”
艾索贝尔,如同她的同龄人,对于妊娠的过程一无所知,心中无教。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怀孕。她当时吃了一惊,很有些烦恼——可从来没有感到过恐惧。婴孩显然要给露营队带来许多混乱:需要日夜看护,需要保姆,还需要特制的食物……真是的,太麻烦人了!
希拉里也吃了一惊,他怀着侥幸的心理提醒她,怕不是弄错了身体的情形,确信其中并无差池后,又问,这孩子何时降生?艾索贝尔是一脑子的糊涂,她绞尽脑汁回顾前几个月的经历,蹙着眉头,掰着手指,算来算去,最后冒说了一个事后证明全然不准的日子。
“我们应当赶到白沙瓦去,”希拉里决定,“那里可以找到医生。还有别的女人。提前一个月赶到那里,大概就不会出问题了。为了保险起见,最好提前六个星期。”
这便是他的儿子降生在不名之地的原因,既无可以相助的医生、护士,又无正规科学的药品。
排除一两个古墓挖掘工的妻子,和若干蒙着面纱、隐名藏姓的随队商人的女性亲属之后,整个露营队里只剩下一个妇女可以被招呼来帮忙:她叫西塔,是希拉里的马夫头(侍仆)达亚拉姆的老婆,是打坎甘之路(现阿富汗境内——译注)来的山地妇人,她五年里怀了五个女孩,却一个也没有养成,为此,她自觉双倍的无脸见人——最后一个女婴是在上星期死的,活了不到三天光景。
“她仿佛不会怀儿子,”达亚拉姆抱恨地说,“但神灵知道,她至少已经取得了足够的经验,能够为一个男孩接生。”
就这样,西塔——这可怜、腼腆、绝后无继的侍仆之妻便充当了艾索贝尔的临盆助产士。至于说为男孩子接生,她也确实够格。
艾索贝尔的猝死并不是她的责任。湮灭艾索贝尔的是风:是一股从山口以外,遥远的高山雪线那边吹来的寒风。这凤打着旋,卷起尘土和枯死的松叶贯入灯火正在穿隙风中摇曳的帐篷,那尘土中夹带着污秽之物:来自帐区以外和其他营地的病毒、杆菌和不清洁的物质。若是在白沙瓦兵营的寝室里,有英国医生照料这年轻的母亲,何以会这样肮脏污浊。
三天后,有位到旁遮普去的传教士乘着牛车,攀越高山从这里经过,被露营队留住,求他为婴孩洗礼。他用一只可折叠的帆布小桶办了这件事。并依照父亲的意愿,给婴儿取名为艾什顿希拉里阿克巴,然后,连据说感觉“很糟”的母亲都没有看一眼他就离开了——他听到情况后并没有感到惊愕,因为,在如此的营地里,这不幸的妇人不可能得到应有的照应。
如若迟走两天,佩勒姆-马丁夫人的祭礼也会由他主持的,因为艾索贝尔在她儿子做完洗礼变成基督教徒二十四小时之后便咽了气,她丈夫和她丈夫的朋友将她埋葬在山口的峰顶上,从那里可以俯瞰他们的帐篷。整个露营队的人都参加了葬礼,都明显地流露着悲伤的表情。
希拉里更是悲哀之极。他同时对天抱怨起来:上苍啊,少了艾索贝尔,我将如何是好,这孩子该怎么带呢?他对婴儿保育术一无所知,只晓得他们喜欢号哭,需要白天黑夜不分钟点地喂食物。“唉,这叫我们怎么办呢?”希拉里征求阿克巴汗的意见,一边目带愠色,凝视着儿子。
阿克巴汗伸出一根瘦长的手指撩逗婴孩,婴孩紧々抓住,他哈々々地笑着说道:“嗬,他是个勇敢、坚强的小子。未来的斗士——骑兵队的上尉指挥官。朋友,不必为他担忧。达亚拉姆的老婆可以哺养他,打出生那天起不就一直靠她吗?她恰巧刚死了自己的孩子,这一定是万物主宰阿拉的安排。”
“可不能长期把他放在露营队里,”希拉里反驳,“应孩找个快要离职的人,托他把孩子带回英国去。估计彭伯锡夫妇能够找到。或者让小威廉去办。对,就该这样做:我的兄弟在英国,他妻子可以一直把他照料到我回去的。”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阿克巴汗的劝慰驱散了他的忧愁和顿恼。随后,孩子也渐々长胖起来,很少听到他的哭喊,他们又改变了主意,觉得完全没有必要那儿匆忙地赶到白沙瓦去,于是,把艾索贝尔的名字刻在她墓顶的圆石上之后,他们便收起帆布篷,朝东面的加尔瓦尔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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