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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六五年深秋的一个黄昏,落日的余晖照耀着东北春城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平房。房门左侧的火炕把房间占去一半,房门右侧摆放着一只木制的方形茶几和两把与之配套的椅子,茶几上方挂着一面由于水银脱落而显得十分陈旧的镜子。房门对面的墙壁上钉着一排露出半截的钉子,钉帽上挂着孩子们的书包以及全家人的衣帽。火炕对面的墙根垫着几块木板用于存放粮食,不时有因潮湿而滋生的潮虫在木板上爬上爬下。门外是一条两家共用的小走廊,走廊两侧各有一个用砖头垒起来的灶台和简易碗橱,这就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国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全部家当。
男主人马骅是春城某区医院中医科的主任医师,妻子张霞是某工厂的化验员。马骅夫妇有三个孩子,长女马玉洁十一岁,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长子马经夫九岁正在读小学二年级,老儿子马经天刚满五岁。
马骅五官端正、腰板笔直、身高178公分,长方形的脸上两道剑眉下镶嵌着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时常浮现在脸上那丝淡淡的微笑使他显得刚毅自信。
农村出身的马骅是燕京大学的高才生,毕业后前往邻市攻读硕士学位。时逢日本侵略中国,马骅因不愿给侵略者当翻译冒死跑回老家吉顺务农。
解放后,马骅前往春城追随兄长从医。由于马骅性情耿直爱打抱不平得罪了所在医院的权贵,因此虽有满腹经纶却没能得到重用,不过,严酷的现实生活并没使这个怀才不遇的东北汉子屈服。
毕业于伪满国高的张霞,气质高贵典雅,常被误以为是外国人或者混血儿。身高一米六十六的张霞不仅长相出众还拥有一副金嗓子,也不乏众多追求者。但张霞对众多追求者却不屑一顾,她在等候着心目中那个白马王子的出现,然而,她的幻想在父兄的干预下破灭了。
马骅与张霞的婚姻是双方家庭包办的,张霞在数次抗争无果后,只好将自己的命运与素未平生的马骅连接在一起。
此刻,狭小的房子里响起一片酣睡声。
蓦然间,一直假寐的马经夫倏地睁开眼睛,他确认父母已熟睡后把目光投向窗外琢磨着明天和楚氏哥儿俩干些什么。
楚建军、楚建民是一对孪生兄弟,这哥儿俩几乎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不用说外人很难分辨谁是建军谁是建民,甚至连父母也时常将哥俩弄混。
长得高出同龄人一头的马经夫入学不久就成为全年级最能打架的大王子,这个精力过剩的大男孩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打架斗殴以及各种室外活动上。他很快与长得单薄矮小急于找靠山的楚氏兄弟结成一个专门调皮捣蛋的小团体……
一九六六年隆冬时节。中午时分一列满载货物的火车轰鸣着驶出春城火车站。
当列车在郊区一个拐弯处减速时,马经夫从路基旁闪出来,这个看上去能有十五六岁实际上还不满十一岁的大男孩跟着列车疾奔几步,随即像离弦的箭一般,“嗖”地一声贴在车厢上。马经夫像壁虎似的爬到蒙着苫布的车顶,他掏出一把水果刀将蒙在车厢上的苫布豁开并由缝隙钻了进去……
受古道热肠的父亲以及古书的影响,马经夫十分崇尚江湖义气,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是视为己任。
一心效仿古人的马经夫对书上那些能飞檐走壁的江湖好汉顶礼膜拜,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除暴安良的侠客。马经夫曾为了查看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落水鬼,而在去乡下伯父家串门时跳进倒塌的井里;也曾利用伯父家新盖的房梁上吊以求见识一下吊死鬼的模样。
这个淘得出奇的孩子令亲朋好友无不为之谈虎色变。今天,马经夫是和同班同学楚氏兄弟模仿在小人书上看到的铁道游击队来飞火车的。
此刻,负责接应的楚氏兄弟正趴在铁道旁的草丛里朝远处张望。别看这对孪生兄弟个儿不高心眼儿却不少,尤其因长得瘦些被称作小竿的楚建民更是人小鬼大。
楚建军掏出一个柿饼子塞进嘴里,楚建民见状把脸别了过去。
楚建军意识到弟弟不高兴了讪讪地解释道:“小竿,你咋还生气了呢?这个柿饼子是昨天的我一直没舍得吃,你有啥可不愿意的。”
楚建民闻言回过头来,虎着脸说:“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哼!马经夫那小子表面上大大咧咧实际上心细如发,被他发现咱们偷着吃东西肯定得急眼,要是真把那小子弄翻了咱家的那些活儿你自己干啊?”
“扯淡,柿饼子也没什么味儿上哪儿能闻出来?哼,要是把我的柿饼子给你咬一口就啥事都没了。”楚建军不服气地辩解着。
楚建民恼羞成怒地喝道:“艹,谁稀得吃你那jb玩意儿。”
楚建军刚想开口反驳恰巧列车在这时风驰电掣般地开过来。
“唰!”一个黑乎乎的物体被马经夫从列车上抛下来,当火车呼啸着开过去后楚建军哥儿俩不约而同地爬起来扑向战利品。
“这箱子里边是啥呀?”楚建军自言自语地说着打开纸箱,满满一箱子新胶鞋进入楚氏兄弟的视线。“我的妈呀,这么多鞋?这得值多少钱啊?!”楚建军吃惊地看着孪生弟弟。
楚建民眼珠一转,尔后用命令的语气说:“废话少说,赶快把箱子藏起来。嗯——待会儿马经夫过来咱俩就说啥都没找着,然后说你坏肚子了让他先走,省得这家伙像上次那样假装正经不让咱们往回拿。”
“对对,太对了!是该把那个傻狍子支走,免得这家伙来不来就把他爸他妈那些歪理搬出来。哼!马经夫他妈可真够傻的,竟然说什么不是自己的东西就算是地上有座金山连看都不能看。艹!人家铁道游击队还要鬼子的战利品呢,咱们凭啥总他妈的白忙活?再说了,一天到晚拎个破桶捡半年破烂也卖不了这么多钱啊!对了,这回总算可以歇几天了。”楚建军兴奋地叨咕着。
楚建民把眼睛一瞪,冷冰冰地说:“不行,歇什么歇,我说怎么的你就老老实实地听着得了。”
“咋的,为啥不能歇?”
“明天还得拽马经夫帮咱们捡破烂去,要不然这家伙该起疑心了。小胖,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再说废话今后咱俩就各干各的。”
楚建军辩解道:“这咋又急了,我也没说啥呀!”当他想到最近孪生弟弟总用这种教训的口吻跟自己说话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傍晚。在外边疯了一天的马经夫临进家门时顺手把邻居张学武的自行车气门芯拔掉,想不到他头脚进屋张学武就追了进来……
马骅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长子不冷不热地命令道:“把裤子脱下去。”
“他诬赖我,我才没拔老张家自行车的气门芯呢!”马经夫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仰脸看着又高又瘦的父亲。
马骅冷笑道:“他咋不诬赖别人呢?再说了,你是就犯这一个错误吗?哼!我一再嘱咐不让你和楚建民哥儿俩接触,你非但不听还帮他们捡上破烂了?哼!好赖我也算是个知识分子,要是让医院的人看着你挎个破铁桶到处捡破烂让我的脸往哪儿放?哼,你自己说说该不该打?”
马经夫闻言把脑袋耷拉下去,嗫嚅道:“该打。”
“哼哼,我看咱们用不着费事儿吧!”
马经夫见父亲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不禁打了个哆嗦,尔后边磨磨蹭蹭地往下脱裤子边窥视父亲捏在手里的木板条,他对以往用于抽打自己的胶皮管子换成不起眼的木板条感到有些奇怪。我爸怎么发善心了,这么个破板条打到身上还能疼到哪儿去?思索间马经夫把裤子脱下去并跪在地上。
“趴下!把屁股撅起来!”
马经夫顺从地把屁股撅起来等待挨打。
马骅把手里的板条翻过来看了一眼,板条顶端一圈不长的钉子尖赫然入目。想到这些密密麻麻的钉尖将要刺入儿子的肌肤马骅感到有点于心不忍,他犹豫一下还是扬起板条朝马经夫的屁股拍了下去。
“噗!”那些湛蓝色的裘皮钉尖毫不客气地刺入马经夫的屁股。
“啊——”惹祸挨打从不出声的马经夫惨叫了一声,他觉得似乎有无数根钢针扎进自己的肌肤。马经夫连忙用手捂住屁股回头望去,当他看到板条头上那圈带血的钉子尖时不由吃了一惊。
马骅冷笑道:“喊啥?你不是越来越抗打吗?哼,我知道像从前那样浮皮潦草地打几下你根本就不当回事儿了。今后再惹事儿我就用这个打你,这样既累不着我又能打疼你,还用不着担心打坏骨头花钱给你看病,这回我看你有没有记性。”说到这儿马骅语气一变厉声喝道:“把手拿开!”
马经夫无可奈何地把手挪开心惊肉跳地等着继续挨打,当他无意中发现弟弟正在窗外偷窥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马经天长着一个榔头脑袋、腆着一个挺大的肚子、拎着两条小细腿,平时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一看就是由于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马经天正趴着窗户玻璃向屋里张望,他见哥哥的屁股血流如注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我的妈呀,这还不得疼死呀!不行,今后我可得乖乖地听话,要不然说不上什么时候我的屁股也得开花,我可没有我哥那么禁打。
“噗!噗……”那些湛蓝色的钉子尖不停地刺入马经夫的肌肤,须臾间,马经夫的屁股已血肉模糊。
“啊……”马经夫忍不住又叫出声来,与此同时,逆反心理油然而生。这哪是爹呀,这不是存心要我的命吗?好,有能耐你就打死我,想不让我和楚建民他们哥儿俩接触没门儿。马经夫咬紧牙关不再吭声。
被马骅撵到走廊的张霞再也听不下去,这位母亲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砸门,与此同时大声喊道:“老马,你想把孩子打死咋的?开门,你把门开开。”
马骅被大儿子的倔犟激怒了,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被关在门外的妻子的方向,尔后继续挥舞手里的板条,疼得满头是汗的马经夫咬牙坚持着。
“小夫,你想气死你爸呀?你怎么还不赶紧给你爸认错,你爸心脏不好你不知道吗?哼!平时总说要做一个孝子,难道你就是这样孝顺父母吗?”张霞见劝阻不了丈夫只好用激将法促使大儿子赶紧承认错误。
一来有了台阶,再者父亲的心脏确实不好,马经夫也就硬着头皮说道:“爸,我错了。爸,你身体不好别再生气了,以后我一定不再惹事……”
实际上马骅是个性情中人,不过,由于身体不好,再加上空怀满腔热血却始终没机会施展才能,导致他性格暴躁,淘得出奇的大儿子自然而然地成为这位父亲的出气筒。今天白天马骅在医院为一位老实巴交的同事受到不公正待遇跟领导生了一肚子气,回到家里遇到孩子讨厌被邻居找上门来,对他来说等于是火上浇油。马骅见妻子急了而且大儿子肯开口认错,这才余怒未息地丢下手上那件新式武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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