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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劫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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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幂琰不知道,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杀伤力有多大。

    她哪里知道我是谁啊,我是来自纶城的间谍,我是来演戏的啊。

    可是为什么,我明明大脑一片空白,指尖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轻轻颤动,为什么,眼眶会又胀又热,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为什么,会很想把手紧紧抵在心口,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好受些,为什么?

    难道不应该是我自动自发表演出来的么?

    默禹说过,演戏不过摹仿与同感,仿其神,感其心,能仿已经不易,能感难如登天。我只不过是,演得太好了对不对?

    既然我不爱他,又怎会在意他,怎会被他所伤?

    绝无可能。

    我朝幂琰点点头,重新转回寒浇,完全平铺直叙地说:“诺儿想出来打雪仗,我便陪他出来玩玩,现在有些乏了,先回去了。”

    冷冰冰的话从我嘴里吐出来,寒浇有一瞬间的怔住,但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吧,他像被冰封了一般不为所动地立着,哪里有什么表情。

    诺儿听了我的话,不大情愿却依旧乖得要死地朝寒浇行了个拜别礼,他很想他父君,天天念叨着为什么父君不像以前那样总来找娘亲和诺儿玩,这是多么好的机会,我可以在他心里抹黑寒浇,让他以后失去寒浇不那么难过,可我居然抽了风什么都没说。

    诺儿起身向我走来,我阴了雨的脸朝他绽开彩虹,微微躬身展开双臂,他终于又腼腆地笑开,肉乎乎的小短腿努力张大了步伐就要向我冲来,幂琰搭在寒浇臂弯上的手突然松开,挡在了诺儿身前。

    我怎么就没把这女人一巴掌掴死?

    诺儿被阻得有些趔趄,小嘴委屈地弯了弯,很是君子风度地没和幂琰计较。

    儿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面对胆敢欺负你的,客气什么,先来发左勾拳招呼呀!

    幂琰蹲下身来扶住我儿,嘴上笑和刚才与我打招呼时一样真挚亲和,“艾妹妹,你瞧小皇孙这嘴噘得,想必还没玩够呢。既然艾妹妹身子乏了,不如妹妹先回去歇着,让小皇孙跟着他父君再玩会儿?”

    不如?不如你大爷!

    我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个女人天真纯良无公害?

    想抢我儿子?门儿都没有!

    我缓缓直起腰来,幂琰身材修长,比我高出些许,可她现在假惺惺蹲着呢,正好方便我俯视。

    “多谢幂琰夫人关心。冰天雪地的,看着虽美,小孩子却是不宜久待得……”

    “女艾,你的意思是,本王会不顾惜自己儿子的身体么?”

    ……什么?

    寒浇?

    “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寡淡么?除了三天两头的送汤送点心,你还会什么?诺儿还这么小,你就只知道整日把他锁在屋内,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没两下又要回去。”寒浇突然上前,捏住我的脸颊,手指生硬。

    他冷笑,“的确,你现在也只能死死守着儿子,否则,什么都没有了对不对?”

    “可你已经够让人乏味了,难道还想把诺儿养成和你一个模样的么?”

    初雪天挺冷的吧,可为什么脸颊上如此燥热难耐。我仰头看向他,眼泪无意识地滑落。

    一滴,只有一滴,我没有去忍,也不再流出更多泪水。

    毕竟我能为你流的,也不过一滴泪而已。

    那滴泪滑落到寒浇手上,他不自觉地轻颤,下一刻,更为不耐烦地甩开了手。

    他的逃避,他的皱眉,他的不耐烦,我统统没放在眼里,只顾瞧着他,把声音放得很低很低,“那可怎么办呢,诺儿是我生的,他本来就是和我一个模样的啊,我本来还以为,夫主挺喜欢这个模样的呐。”

    他居然有一丝逃避。手掌握成拳,又疲惫地松开。“以前是有点喜欢。”

    我定定地望着他。

    “本王没碰过你这样的乡野女人,有点好奇心罢了,现在本王看腻你了。”

    “父君撒谎!父君不是说,会疼诺儿和……”

    “诺儿!”我猛地呵住他,他扭捏着小身子,抱住他的幂琰手指僵硬,若有所思地往里缩了缩。

    而寒浇,迟钝地从鼻尖发出一个音节。

    完了。我心想。

    果然,“本王的儿子,可不能再跟着一个乡野女人。本王看幂琰这儿热热闹闹地就很好,不如就让诺儿……”

    “夫主!”

    这种时候我应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求他?

    我睁大眼睛想要看出他的动摇。

    可我失败了,他的眼里什么涟漪都没有,寒成了一块冰。

    你有没有尝过那种感觉,在倏忽化为虚无,在倏忽重获新生。

    因为再也不抱希望,所以也不再绝望。

    寒浇离我好近,近到我一伸手就可以握住他的手,幂琰的眉凝得更深了,寒浇向后抽了抽,恼怒地盯着我,却还是没将手抽掉。我握着他一半的手,把眼移到幂琰身上。

    寒浇说,要把我的儿子给她。

    如果是婍雪,肯定会不动声色地推辞两句,可幂琰毕竟是幂琰,就算她和所有后宫女人一样,在争风吃醋、膈应同道方面天赋异禀,就算她那两句艾妹妹喊得柔酥入骨又凌厉异常,她依旧还是幂琰。刚才她笑得脸都快炸开了,就差没爬到寒浇面前,狂点头给他看了。

    我朝幂琰笑了笑。她凝固的表情真难看。

    “幂琰夫人是个有富贵命的,说不好很快自己便有喜了,小孩子照顾起来不容易,还是……不要麻烦幂琰夫人了。”

    寒浇这回抽开了手,他脸色发白,口气淡淡的,“哦?那你说,哪个夫人来照顾诺儿,比较好呢?”

    哪个夫人来照顾诺儿啊,你难道不知道我才是她生母么。

    我将空落落的手藏进衣袖,依旧笑,“请弦茶姐姐来,好不好?”

    “弦茶?”他竟有些嘲讽,高高在上的看我,还有些怜悯。

    然后他说:“好。”

    事情和大多数自以为聪明的女人推测的一模一样。

    寒浇果然越来越腻烦归素阁里的那位,连她生的儿子都交与弦茶夫人将养着,弦茶虽然没有幂琰、婍雪那般深厚的背景,可她是全宫最有资历的夫人,深得夫主敬重,小皇孙交与她教养,其他的夫人们也不敢说什么不是。她们的兴致仍放在归素阁里的那位身上,那位的身上还留着个正式名分,仅存的一个名分,什么时候她们下个套给她,说不准就能把这个名分套来了。

    身为归素阁里的那位,除了偶尔去未艾堂看望诺儿,我几乎在阁里蜗居了一个冬天,既然寒浇说我闷,我就闷给他看吧,反正出去也是被一宫惦记着,又何必给自己添麻烦。

    我算着日子,开春后,伯靡就会带着他的有鬲军前来过邑,在所有人马到齐,战号吹响前,我那名存实亡的名分不能丢,必须留着做最后一搏。

    我这边畏畏缩缩地过完了冬天,寒浇那边大笔如椽地安顿好了一帮子手下和女人们,带领了一支送礼小分队,前往斟寻看望他病重的娘去了。

    寒浇走后的第六日,甘棠院传出喜讯,幂琰夫人有喜了。

    琪儿三步两跌地来汇报,喘出的气都透着焦灼,我早被屋外的吵吵嚷嚷打扰了午觉,此刻正靠在床榻上补眠,眼皮子都懒得抬,打着哈欠吩咐道:“把前两年寒浇给的那个玉枕翻出来,找个师傅刻上‘艾’字,拿去给她。”

    琪儿应了声往外跑,又被我叫住,“拿点贝币玉石再去,现在不比以往了,没有那么方便。”

    她的眼里暗了暗,还是很快应下出去了。不过她运气不错,没碰上师傅故意刁难,很快就将字刻好,把玉枕送进了甘棠院。

    “艾夫人,玉枕送进甘棠院了,幂琰夫人在休息,不过奴婢遇上弦茶夫人和婍雪夫人了。”

    “亲自去送?她们两个到是有心了。”

    “艾夫人……”

    “恩?”

    她摇了摇头,打算往外走,可我在那双半垂的眼里看到了失望。她在为什么失望?为我?还是为了当初跟随我的那个决定?

    “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耷拉着肩的背影缄默了好久,她似乎在用力绞着手,她回过身来,说:“艾夫人,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您那么聪明,什么都把握在自己手里,就算处境再艰难,看着您还是会觉得一定能成功。可是现在呢?”

    “现在……您是……放弃了么?”

    ————

    寒家子嗣稀薄,过王的第二个孩子,自然金贵的很,怀上孩子的幂琰夫人,更是金贵的很。

    虽然寒浇并不在过邑,也没下旨往幂琰脸上贴金;虽然寒浇一走,我才是过王宫名义上的老大,但是众人还是一致的很有眼色的对幂琰夫人唯命是从,就连婍雪,都躲进行露院里避风头,省的被孕期脾气大涨的幂琰逮住寻麻烦。

    幂琰的起居饮食更是细致到了极点,宫内进的任何食材,都是甘棠院挑完了再给别的院挑,任何衣料,都是先送进甘棠院过过目,绣院魁首池雾更是成了甘棠院的专属绣娘,给甘棠院试毒的奴隶已经多到没东西吃。

    就在大家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的保护下,幂琰夫人小产了。

    而我还完全没思索出所以然来,就被侍卫们包围了院子,婍雪领着一众兵卒直接闯进内室,将我双手反剪了绑起来,拖到了甘棠院。期间因为被我呵斥,还找了几块罗帕揉成团堵了我的嘴。

    不用担心我堂堂正夫人被人驾着从归素阁拖出来,拖进甘棠院,一路上狼狈不堪被人笑话。

    因为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她们全在甘棠院等着我。

    我被侍卫强迫着跪倒在地,一双双眼睛意味不明地全都照射在我身上,当然我没有尽全力反抗,否则他们根本绑不了我,武艺是我的底牌,不能浪费在这群女人身上。

    幂琰昏死过去尚未清醒,白净的地毯上留下一滩血污,婍雪指着那滩血污,因为太过激动,眉角都抖了起来。

    “女艾!你堂堂正夫人,竟能做出如此龌龊事!”

    “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知道孩子对一个母亲而言意味着什么吗?你到底有多黑心,才下得了手!”

    “所有食物都试了毒啊,唯独你送来的那盒点心没有!你知不知道,这是幂琰夫人对你的信任!可是你呢,你这乡野女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我挺直着背,平静地看着她,她目光缩了缩,上前一把扯掉了我嘴里的罗帕,力气之大差点连牙都一起被她扯走。

    我缓了会儿嘴里的疼,然后说:“那盒点心在哪里?”

    点心极快就呈了上来,米黄色、一小块一小块的,装在黑陶盒里,的确很有我的风格。

    我点点头,“说下当时情况吧,幂琰夫人是怎么想着要吃这盒点心的?在哪里吃的?是只有她吃了还是其他人也吃了?”

    婍雪垂在身侧的手很明显地僵了一下,“女艾,你什么意思?这盒点心是你送来的,幂琰夫人吃了它就中毒小产了,你还想狡辩什么?”

    “说给她听!”

    幂琰夫人虚弱却依旧辨识度极高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婍雪把嘴抿成一线,很明显不满幂琰拆她的台。

    夫人们纷纷往两旁退开,侍女们忙不迭地搬来椅子,请幂琰落座。气氛在幂琰坐下后变得更为沉默凝滞,谁都不敢先开口,幂琰的目光朝身侧淡淡扫去,一旁的灵夫人吓得一哆嗦,硬着头皮道:“当时幂琰夫人在厅中小坐,婍雪夫人、弦茶夫人还有我都在,幂琰夫人坐得无聊,想吃点点心,婍雪夫人便想起,艾夫……女艾你曾送来一盒小点心,正好解闷。幂琰夫人允了,取来尝了几块,说是味道不错,让大家都尝尝,我们正伸手要去拿,哪料、哪料……哪料幂琰夫人突然捂住小腹,神色痛苦,整个身子都软到下去。侍女们忙将幂琰夫人扶进内室,那原本白白的地毯上还留了好大一滩血。后来……幂琰夫人就小产了……”

    承受着莫大压力叙述完这一段,灵夫人显然想找个出气口,学着婍雪那样朝我一指,义愤填膺道:“女艾!你好没良心!做出这样的事,你死不足惜!”

    “好了!”幂琰厌烦地打断她,正视我,眸中情绪复杂,“你还有什么要说。”

    我歪了歪头,从那盒点心里伸手捞了一大块,扔进嘴中细细咀嚼了一阵,在众夫人瞠目结舌下吞入腹中,闭上眼睛体味了好一阵,然后抬眼直视众人,耸了耸肩。

    “你们看,根本没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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