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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官指着眼前奔流江水,道:“别看它表面平静,实际暗潮汹涌,当地人传说,没有水神庇佑,就连鹅毛也休想渡过。”
酋同儒站立在江边岩石之上,望去,亦觉得壮阔。只是他绝境里挣命,身体伤重,心如绷弦,哪里顾得上欣赏风景。只盼着早点渡了江,定了局面,方能松懈下心神。
传令官未听见酋同儒回应,回头看一眼,见酋同儒一脸麻木,顿觉扫兴,鄙夷笑一声:“料想你也吓呆了!可知怎样渡江?”
茫茫江面,宽有十丈,无桥无船,一览无余。
传令官用力紧一紧腰带,走向山壁一处凹隙。走到近处方见一条绳索钉在山壁之上,绳索上悬着木架,顺着绳索望去,隐约可见绳索绵延不绝,越过江面。
传令官摩拳擦掌,将上半身挂进木架,双手握紧上方木柄,回头看一眼酋同儒,颇为幸灾乐祸:“这叫轮索,要想渡江只此一法。你就跟紧我吊着爬过来,定要咬紧了牙关,一松手可就落水祭了水神了。”
话音未落,传令官双脚在山壁上用力一蹬,轮索就极快的荡了出去。前半程有下降落差,轮索顺势飞快,一力之下,接近半程。
酋同儒看着传令官一滑之下到了江心,势殆,他双手往复拉住头顶绳索,一点一点向江对岸移动。
看一看江面,再看一看不过两指粗细的绳子绷得紧,兀自颤颤巍巍。
酋同儒只顿了片刻,立即伸出手抓紧了头顶绳索,双脚勾住绳索,将自己悬吊在绳索之上,全凭手臂力量,一点一点移动去。
传令官来到江心,手臂已是劳累,后半程是上升趋势,更为辛苦,幸好他经常如此渡江,练出了臂力,若是头次渡江者,恐怕非要挂在江面上几个时辰不可。
传令官依仗着木架,悬在江心歇息片刻。
“那犯人果然命硬,真叫他走出黎山。不过,他是万万渡不过贡江的,小命就留下吧。”传令官想着,回头张望。
这一看之下却是大为震惊。他看到酋同儒竟然仅凭自身臂力,吊在绳索之上攀爬。
“这人!”传令官愣住,之前所言让他跟着自己爬过来是奚落话语。凭着轮索还可在中途休息,即便如此也需要万分辛苦胆大才能渡过。从来不曾有人可以徒手攀爬,更何况酋同儒一身沉重伤势,表面看小命已去半条,能活着走出黎山已叫人吃惊。
“这样走不过数丈。”传令官不由升出了敬佩之心:“这人是真硬汉。”
“可惜了!今日要命丧贡江,谁叫你得罪了人,莫怪到我头上。”传令官口中念叨,再说不出口嘲笑奚落,于是回头不理,埋首前行。
两人这般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向江对岸渡去。
忽然,江对岸传来人声鼎沸。
传令官抬头望去。
隐约见数人仓惶奔逃,身后有数十彪形汉子追赶。大汉很快追上,将之前数人团团围住,只看挥舞刀棍,就听惨叫连连。
很快惨叫声停止,却叫传令官更是心惊胆寒,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佧瓦人野蛮不驯,打死人是常见之事。
这时,对岸大汉看见了江上有人渡江。
几人高声谈论,用的是佧瓦方言,竟是在商量着砍断绳索。
传令官听得分明,慌忙高声应:“别砍绳索!兄弟,我是布政司传令官,自己人。”
一名大汉狞笑着:“传令官?”
“是,是!”传令官点头如捣蒜,他还想再说好话,却见大汉挥刀断绳。
传令官再没有机会说出一言,就掉落江中,激荡起片片水花,再片片湮没。
江边大汉高声笑着,看着传令官呼救挣扎,片刻没了动静,就好像看一出精彩之戏。
“好像有两人,怎只见一人动静?”有人疑惑。
其他人:“汉人没用,一落水就沉底了。”
众人见传令官沉了江,没了戏瞧,纷纷离去,留下一地残破尸体,习以为常。
维摩县城,地处滇西最广阔神秘的茂密莽林,聚居着无数远古部族,神秘原始,多年来不与汉人相通。最近几年,布政司才在此设立流官。
当地人彪悍,多不服管理,流官也莫敢强硬,退让着求个两厢太平。
然而一月前,发生了流官被当街枭首的动乱。
追究起因,竟十分简单。
五月初一,是佧瓦人最盛大的节日---祭水节。
佧瓦人信奉山神水神,三月祭山,五月祭水。到这一日,佧瓦人从黎明起就开始戒食,诚心祀祷。直到入夜,则家家户户披红挂彩,人人穿着隆重盛装,聚集一起以水泼身,彻夜狂欢。
最近几年,布政司在此设立了流官,建造公门,少不了官差、杂役、厨子,还有家眷迁来。渐渐的,维摩县中汉族人多了起来。接下来,就是往来商人到来,建造了饭馆、茶楼、成衣铺,佧瓦人知道了汉族东西的好,也结伴从深山部族中走出来,到县城集市购买交换。
因祭水节是一年中最隆重热烈的时节,自然不少商人特地在这一天携天南海北之商品来到维摩县。逐渐形成了稳固的集市,自祭水节后一连七日,县城中的集市如火如荼,汉族人采买日常用品,部族人购买新奇玩意,也有活络的当地人用当地特产来交换所需之物。
今年的集市尤其热烈,所来商人比往年更是多了许多。这一日,不知怎的,一名佧瓦男人和一名汉族商人起了冲突。起初是言语争执,忽然,那个佧瓦男人暴起,殴打起那名汉族商人。
佧瓦人体健,商人毫无招架之力,很快就倒地抽搐。
平常时日,汉人往往避让。然而那天,汉商云集,众目睽睽,顿时众愤群起,将施暴佧瓦男人团团围住,不叫离去。
流官得知,前来劝解,谆谆之言:“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佧瓦男人态度嚣张,仍做凶狠姿态。
汉人气愤,有人高呼:“大人,莫不是就任由他们当街打死人?汉人之命难道不如牲畜?”
因为佧瓦人世代原始耕作,不懂驱使牲畜,汉人来后,也带来了牲畜的圈养和驱使之法,令耕作大大便利。因此,佧瓦人将牲畜视为最贵重财务,若有人杀了牲畜,依照族规要处死。
故而汉人有此悲愤之问。
想汉人居于此,多要割舍故土,又要适应佧瓦习性,更是需忍让退避,多受排斥和欺侮,此刻,新仇旧恨,齐齐爆发。
流官仍以大局为重,双方安抚劝解。
他询问事情起因。
行凶的佧瓦男人语气凶狠,说:“他侮辱我,挨打还是轻的,应该打死。”
流官再详问,原来此名商人是第一次来到维摩,不通佧瓦语言。适才,佧瓦男子想要购买他的商品,两人却是交谈不畅。商人只道夸赞自家东西好,于是比出拇指示意。却没想,佧瓦男子顿时暴怒,拳脚就招呼上来,直到把商人打到如此重伤。
流官叹口气,只怪商人不懂维摩习俗,比拇指在汉语中是好的意思,对于佧瓦人却是大大的侮辱。
流官道:“原是误会,大家以和为贵。”
汉人虽有不忿,却也不再坚持,嘟囔着也就作罢。
流官拱手,以汉语安抚:“诸位包涵,帮忙送他先去就医吧。”
“大人,咱心里窝囊啊。”
流官劝解:“大局为重,多谢各位了。”
众人渐散去。
这时,却听那佧瓦男人一声嗤笑,口吐两字:“汉猪。”
虽是语调古怪,但清清楚楚是汉语言。
有人质问:“你懂汉语?”
佧瓦男人轻蔑笑着:“我没说过不懂!”
顿时激起群愤,众人重又围上来。
流官顿也恼怒,厉声道:“你既懂汉语,应该知道他的意思并非侮辱你!”
“那又如何?这样的手势,不可饶恕!”
“既然如此,吾需维护国法公正。”流官怒:“请去公门,开堂受审。”
“我佧瓦人,不受你汉人的管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维摩亦是大明国土。”流官亲自上前。
“佧瓦人誓死不做汉人奴隶!”佧瓦男人迸出狠劲,竟从腰间拔出弯刀,当前一挥,顿将流官头颅割下。
顿时大乱。
佧瓦男人一呼百应,一场暴乱就此爆发!
佧瓦人骁勇彪悍,打着驱逐汉人的旗号,杀戮汉人,很快将城中汉人杀戮九成,尸体拖到贡江边,露天堆放。
因维摩地处偏远,往往数月才有传令官传递文书,故布政司对于这场暴乱一无所知。照例派遣了传令官前往,来到贡江边,就冤枉送了性命。
深夜,酋同儒从江中爬上岸时,筋疲力尽,睡倒在残肢断臂之中。
落水之时,酋同儒抓紧了绳索,屏息凝气,任由水流冲击,也因此救了自己性命。
因为绳索另一头连接着山壁,酋同儒凭借绳索未被江水冲走。
在江中沉浮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晚,水流略有平缓。
酋同儒是果断之人,趁机放弃绳索,用尽全力游向对岸。
中途几次经历暗流、漩涡,他亦是伤重力竭,却凭着不甘心、要活的狠劲头,挣扎了过来。
当他爬上江岸之时,只剩下半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就地昏厥过去。
第二日,佧瓦人拖着一具尸体,抛在江堤。
正巧砸在了酋同儒的身上。
那人显然刚死不久,流出血液还是温热,撒了酋同儒一身一脸。
温热的血液温暖了酋同儒冰冷的身体,他清醒的瞬间,立即跳了起来,格臂防御。
以后再问时,酋同儒回忆当时情景,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样的伤势竟能如此机警敏捷,归功于本能吧。也是这样的本能,救了酋同儒性命!
酋同儒一跃而起,将抛尸的两个佧瓦人也惊吓一跳。
相互对峙。
佧瓦人眼中看到之人,浑身鲜血,状若恶鬼。他们也不由胆怯。
其中一个佧瓦人颤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酋同儒听不懂佧瓦语言,双脚踩在江水中,一双眼睛狠狠盯着面前二人。
昨日渡江之时,他远远看见江岸边杀戮,再看此地尸体横陈,不难猜出状况。
他暗中考虑,是反身投江?以他体力,绝难安然。那就只有前进入城!他衡量着眼前两人体力,均是健硕之人,以他独力拼杀,九死一生。
酋同儒一生,生而孤寡,匪窝求生,双手染血,心机狠沉,他面对过狼口野兽,面对过强盗山匪,也带领过军队,经历过杀戮,抵挡过冷枪暗箭,如今,他又要搏命了!
酋同儒有了决断,就不再迟疑,嘶吼一呼,声壮气势。
他势不可挡地冲向二人,一把先将一人撞翻,拳头紧接而上,三五重拳击在那人脖颈之上,听咔哒一声响,那人头颅就歪到了一旁。
酋同儒丢掉瘫软的尸体,面对另一人。他此刻姿态,绝不像人,反倒更像野兽对峙的动作,双脚**,脚趾狠狠扣住地面。双腿半蹲,肌肉紮鼓,双臂张开,面容凶恶。
佧瓦族敬畏山神水鬼,如今酋同儒自江中显身,状如恶鬼。早将另一佧瓦人恐吓镇住。
那人颤抖不已,忽然跪地叩首,口中不住高呼。
酋同儒听不懂他喊些什么,立即飞快地冲进县城,寻一处躲避起来。
那人兀自高呼:“水鬼显身!”
维摩城中水鬼显灵的传言如火如荼,许多佧瓦人声称亲眼见水鬼当街奔跑,隐身维摩。
维摩暴乱持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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