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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诡异的东园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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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司马期想得一样,书仪坊不可能为了个小丫头特别弄出这么一场闹剧,肯定还有别的目的,只是没想到这个目的会是他。

    ***

    “书架后面有蒲团,丫头,去拿两块来。”白须花发的老人冲白念示意一下自己身后的书架。

    白念还没从刚才的刀光剑影中回神,对老人的话一时间没作什么反应。

    “怎么?还想让你的心上人继续再练一会儿?”老人哼哼一笑。

    白念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正被七八个黑衣人围在中心的司马期,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赶不过那个蒲团,匆匆去书架后拽出两块,堆到老人面前。

    老人指着蒲团示意白念和司马期坐到他对面去。

    白念到好办,坐就坐了,司马期可还被人围着,想过来要先过了那七八个高手,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一人对一人可以使诈,对两个、三个可以使计,四个五个那是凭本事,上了七个八个就只能看耐打能力了,再威风八面的英雄好汉,七拳八脚的轮下来,打不死你也累死你。

    司马期的骨头算来挺硬,至少不是爬过来的。

    本来因为那晚的话,白念还跟他有些赌气,现在见他这副伤痕累累的样子,什么气都没了,见他过来,忍不住就想靠过去看看他身上的伤。

    “小儿小女的事回去再说,先坐下。”老人打断了白念的探伤计划。

    司马期深疏一口气,忍着浑身的伤痛盘腿入座,打了这么久,汗流浃背,口渴的很,见桌上有茶,也懒得理什么规矩礼貌,端起来就要喝,却被白念接了过去——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哪敢乱喝!

    “小丫头,还没成亲就管这么宽,小心将来他不愿回来见你。”老人教训白念一句。

    白念在心底暗道:她就是不管这么宽,他将来也未必愿意来见她,“账本在这儿,我外祖和小姨呢?”她今天“应邀”来这儿可不是喝茶的。

    老人看一眼白念手里的账本,那表情很明显没什么兴趣,“等会儿给别人看吧。”他今天过来是想找这小子聊两句。

    “给谁看?”白念急着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司马期说得闹剧。

    老人眉头微微一扬,“七年都等得了,这么一小会儿就等不了?”

    什么意思?

    白念略有些心惊,因为他口中的“七年”。

    “小子——”老人转头对司马期道,“这丫头你将来可不能小看,小模样长得乖巧安静,算计起来却是机灵的很,可比她那祖父的脑子好使,你们汴基一地的‘香瓜’‘甜枣’有一部分就是她的功劳。”说罢又转向白念,道:“丫头,小聪明已经使出来让别人见了,想收回去可就难了,往后有的你苦头吃,你的事将来自有治你的人来管,且先安静会儿,我与这小子有话说。”

    白念被噎得一时无话,这老头似乎对她的事了如指掌。

    “小子,你老师是燕北不是?”老人问司马期。

    “……”司马期不太好确定对方的意图,尤其还牵扯到了老师,他有所顾忌。

    “那燕北还是有些眼光的,只可惜生不逢时,好在教出来几个好孩子,也算没白费肚子里的学问。”伸手从矮桌底下的书卷之间抽出一叠半旧的羊皮,打开,像是一张地图,“来看看,看你适合到哪儿去。”

    ……

    司马期和白念自认都不笨,却硬是理解不了这老爷子的话,他们今天是来一手交货一手交人的,刚才刀光剑影的打了一通,即便是不打不相识,至少也该先把话说明白再聊天吧?再不济,也得让他们知道他是谁,或者想要他们做什么。

    这些全没有!

    “你在汴基时间久,对西合熟悉,依我看,到西合最合适……”老人自顾自的继续咕哝,根本不理对面俩孩子有没有听懂。

    白念微微挪动一下因长跪而发麻的膝盖,借机瞄一眼身旁的司马期,后者也回视她一眼。

    忽听“啪”一声,白念觉得自己的左手背像是被火烫了一下,低头一看,手背上多了一条两寸宽的竹板,顺着竹板寻过去——源头来自老人。

    为什么要打她?

    司马期当然看到了这一幕,也做出了回应——事实上,他的手已经压到了竹板,奈何白念的脖子上横着一把刀刃,以致他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从今往后,什么东西分了你的心,包括这丫头,我都会把她毁了,这是第一次,我先给你提个醒,不信你可以再试一次。”老人示意白念身后的黑衣人退下。

    “请问——”司马期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被打断。

    “该你知道的,将来会告诉你,现在先回答我的问题。”老人指着地图西北角某个点,“我们为什么要往这里花钱、赔人?”

    司马期看一眼地图,“北伊诸国乱,可消耗各国实力,减轻北秦压力。”

    “啪——”白念的右手上又多了一条於痕。

    “愚蠢至极!”老人的表情十分严肃,“你连我北秦的保命符都不知道,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写出什么‘诸国十论’。”从矮桌底下抽出一叠白纸丢到司马期身上,“看看你写得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

    这叠纸不是别的,正是司马期中场文试“捭阖论”的第一篇,司马期当然会震惊,首先——他的试卷怎么会在这老头手里,其次——这可是他的泣血之作,居然被评为狗屁不通!

    “怎么?说你狗屁不通不高兴?”老人的袖子往两旁一甩,白念也随着微微一偏身——事不过三,再被打一下她就真成傻子了,“丫头,做错了事,就该受罚。”

    “我没做错事。”而且他也没有资格打她!

    “各军的‘奖赏录’是不是你排的序?各部的‘年鉴资历’是不是经你手整理的?內宫‘执事录’你能看到,其余各类消息你都有机会接触,根据时局和主上的情绪递送文稿,年长日久,你说你没做错事?你没做错事?主上会对个小小的汴基记忆犹新?北秦边界数以百万里,每日琐事不胜繁举,凭什么汴基就能得到主上的注意?你既把这小子托了出来,他若没有成就,那就是你的错!不罚你还能罚谁!”

    “……”白念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脸都在此刻丢光了,而且还是当着司马期的面,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小心,不会有人发现她做得这些手脚,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过是一些文稿编排的小错误,谁会在意这么多风马牛不相及的细节能造成什么后果呢?想不到还真有比她更仔细的人!

    “……”司马期花了好一会儿才理清老人的话,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居然能有这么缜密的心思,仅凭文稿整理和排序就能让主上对汴基记忆犹新。

    “还有心看别人,一个半大的女娃都强过你,这么狗屁不通的文章还不快拿了扔掉。”老人面色冷沉的瞥一眼司马期,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严师面孔。

    “还请前辈指教这文章如何狗屁不通?”毕竟是年轻人,再老成稳重也受不了这么劈头盖脸的贬低,尤其还是在他最自信的方面。

    老人冷哼一声,心道这小子还算有点求学之心,“燕江是书吏出身,必定教你论事要以史为鉴,可惜他身置山腰,看不清大局,以至教出你这么个只有战术,却失了大局战略的学生。”用竹板挑起司马期怀里的纸张,“你文中说‘西合之乱我必搅之,以此废诸国之力,而不伤我毫发’,这话很对,可惜后面太蠢,居然说‘可费小股军力,亲往之’。”就因为这句话,他差点弃了这小子,却又贪他的文治武略,这么多年,难得有个看得上眼的,弃了可惜,这才破例让人找他过来,“你告诉我,我们北秦真正的对手是谁?”

    司马期沉默半下,道:“西胡。”

    在司马期说出“西胡”的刹那,白念似乎在老人眼里看到一抹异彩,很显然,他的答案很得老人的心,不过对白念来说这答案却让她很不理解,如今诸国之中最强大的莫过于南齐,北秦自□□时期一直被南齐步步紧逼,他们的对手应该是南齐,怎么会是西胡?

    “丫头,你也说说。”老人先不做评价,转而问起了白念。

    白念在心里为老人的小心思不齿,这明显就是想用她的无知来衬托他们的远见,何苦来哉,“南齐。”近乎赌气的语气。

    看,这才是正常普通人的想法,老人挥袖示意司马期讲他的理由。

    “南齐被莽山和平水隔于南境,生来就注定它必然落于秦、胡、赵之后,除非此三国长浴战火,或者三国君王昏庸无能,自裁断尾,否则它终将被抛诸身后。”觑一眼老人,继续道,“天下之势在于天时,在于地利,可最终能决定一切的终究还是人,秦、胡、赵三地百姓群居,村寨密集,这就是势,有了势,再有了太平安乐,加上不那么昏庸的君王,不出二三十年必然成力,一旦成力,南齐势力自然是此消彼长,不足为惧,如今,它穷兵黩武,不过是使自己早些断气而已。”

    “嗯,丫头,听明白了么?”老人似乎对司马期的回答很满意。

    白念勉强点头,她其实并不喜欢研究什么天下大势,她的需求很简单,只要北秦国泰民安,家人平安喜乐就行,奈何这些东西都要依据天下大势来定,才导致她在无奈之下去关注这些东西。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会认为我们要向西合派兵?”向西合派兵这话噎的他四五天吃不下饭,直骂这小子好几天。

    “助西合,搅乱诸国,□□也是如此想法。”司马期非常认同□□的诸国大战略。

    “蠢!”老人指着司马期的鼻子大骂,“□□如何助西合?派兵?派将?他老人家派的是苍蝇,那是为了扰乱诸国,将各国剩下来的力气压在西合消耗掉,免得他们抽手来对付咱们,□□怎么出的手?那不是派兵自己上,那是拿银子去支持弱势,为的是保持他们各方实力没有太大偏差,为什么要这样?为的是让他们继续消耗,西合跟谁近?跟西胡、赵国那是裙带相连,跟咱们还隔着一大片山,它乱对谁最不利?你这不学无术的东西,居然还大言不惭要亲自上,你以为让你去趟西合就是为了让你救苦救难去的?!”抡起竹板对着司马期一顿捶,捶得司马期脾气也上来了,反手拽了竹板扔出去——别以为年纪大就可以随便动手,“你小子还反手是吧?”竹板没了,那就拳脚相加。

    白念本还想过来拉架,可惜人小力单,加上司马期的制止,最终也没有下手。

    “哎呀,怎么都开始上手了?”一道清脆的女声自门口传来。

    白念第一个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一名身量高挑、长相娇俏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束腰的红色马装。

    因为白念的注视,红衣女子也颇礼貌的回视了她一眼,不过没有过分停驻,而是掠过她看向了一旁的司马期,“这就是那个司马期?我要看看他比我哥强在哪儿!”说话间便推门进来。

    司马期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这老头什么来头,对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人更没兴致给予回视。

    红衣女子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一番司马期,唇角微翘,随即转头对门外喊道:“哥——快来!”

    “璎珞,女儿家不要这么大呼小叫。”应声的是个声音低哑的男子,穿一身银白长袍,年纪看上去比司马期大不了多少,身量比司马期略矮一些,浓眉白肤,眉宇间敛着贵气,进门后谁都没看,先冲着老人的方向拱手作揖,“萧祖。”

    “哥,你叫老师萧祖,岂不要跟我叫姑姑?”红衣女子笑得腰快弯了,得了哥哥一记蹙眉后方才慢慢消停下来,遂又转头对司马期道:“我叫周璎珞,是你师姐,那是我哥周墨卓,为了你,他差点跟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兄弟闹翻,这次也是他想得办法让你跟老师见面。”

    白念和司马期同时望向这个“罪魁祸首”——

    见两人同时看自己,周墨卓不急也不慌,先跟司马期点头致意后,冲白念拱手,“姑娘莫怪,墨卓原想请袁大人帮忙私下引见司马兄,不想正好碰上袁大人有事急回京城,说是一时间不想让外人知道,就找了个借口,害姑娘受了惊吓。”

    “我外祖呢?”白念明白他口中的“袁大人”就是小姨。

    “那老家伙忙头场的会试去了,哪有功夫理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插话的是被称作“萧祖”的老人。

    白念是有点生气的,因小姨和外祖的作为,却又没办法派长辈的不是。

    “姑娘的家人现都在客栈里,墨卓这就去请他们过来。”

    “不必,我们自己过去。”司马期还没忘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你不能走!”萧祖和红衣女子一人一边揪住司马期的衣袖,独把白念闪了出来。

    看着这对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嚣张师徒,白念的火气嗖的从鼻腔一直蹿到头顶,这几天她已经被耍弄够了,没道理还要忍让这些陌生人,想着赶紧跟司马期离开这儿,谁知那个叫周璎珞的女人居然踮脚冲司马期耳语——

    最后的最后,走得还是白念一个人。

    生活就是这样,无论你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青春,等着你的依然只有三个字:不确定。

    就像白念这样,她以为的青梅竹马,她以为的平凡喜乐,她以为的最亲的人……最后都不过是她以为而已。

    你能决定终究只有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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