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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睡过午觉,丁一阳开着自己那辆307、载着斯薇,买了些当季的草莓,向斯国恩那位于西城市南部新区的江畔别墅驶去。
“你说大伯今天会不会又催咱们换车啊?”丁一阳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换着档,冲斯薇笑着。
斯薇正对着化妆镜擦腮红,倒真一脸的无所谓,“我平时就在办公室审项目,又不在外面到处跑,不需要撑门面的。要买还不是看你自己呗。”
丁一阳指着左前方一辆快速超过去的玛莎拉蒂,“要不咱们一步到位,就这辆得了。”
“哈哈,你是要卖房买车吗?我支持!现实点吧丁先森,新车空间大点就行了。我妈一天到黑的催,咱俩不是计划下个月试一试吗?新车空间小了放婴儿椅的话很挤的。”斯薇调皮地看着丁一阳。
丁一阳诡异地笑着,“请领导放心,我可是神枪手,到了斐济,咱们俩找一个无人岛住着,保证完成任务!”
“那说好咯,今天的酒喝完,就戒酒一个月,专心准备度蜜月。”斯薇指了指丁一阳鼻子。
“是!领导!”丁一阳想到下个月的蜜月之行,还真是充满期待。
两个人聊着,车开进了河边的一条林荫道,春天的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像雨点一样打下来,让车上的丁一阳和斯薇,仿佛沐浴在阳光落成的小雨里。但这美好灿烂的花太阳,却在汽车刚好穿过林荫道后,被前方一团突如其来厚重的乌云给遮住了。
“嗯?奇怪,刚刚天气不挺好的吗?”丁一阳眼见快到斯国恩的别墅了,把车速降下来,透过挡风玻璃抬头看了看天。“难道要来一场春雷?”
斯薇取下才戴好不久的墨镜东张西望,“刚刚还觉得太阳大呢,说风就是雨了?”
来到门岗,报了栋号,车驶进别墅区。等着保安按开右手边的铁门,进去不过五十米,便到达斯国恩的独栋门前。
此刻斯国恩正一身厚厚的睡袍、穿着拖鞋,在前院草坪的桂花树上取下鸟笼,准备进屋,刚好看到丁一阳的车到了。站在前院微笑着看斯薇提着一筐草莓,下车来到他面前。
斯国恩仔细看了看斯薇,又看了看还在停车的丁一阳。“怎么?这架势,是要提着草莓来,让大伯给你换辆新车吗?婚都结了,这车也确实该换了吧?”
斯薇一上来就抱住斯国恩,“伯伯,这次婚礼你可是把最大头的烟酒都赞助啦,咱们怎么还好意思呢?等金九银十车展的时候,咱俩就换,好不好?”
丁一阳已经停好了车,走过来,“大伯好,刚才我还跟斯薇商量,今年还是换个空间大点的车,好迎接家里的新成员。”
斯国恩看了看斯薇的肚子,一脸迷糊,“敢情你们可不是奉子成婚吧?那可就是忽悠全家人哦,没听你爸提过这事呢。”
“哈哈哈,我们怎么敢呢?我爸那老古董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按程序办,还不把我大义灭亲啊?”斯薇调皮地帮斯国恩接过鸟笼,挽着他往屋里走。
丁一阳在背后看着,这么个娇小可人的女生,咋家里人都这么高大魁梧呢?眼前斯国恩这体型,瞅着有两百斤了吧?
进了门,除了保姆阿姨,没其他人,斯薇问到:“今天段阿姨不在吗?家豪和家荣呢?”
“你芙蓉阿姨今天打麻将去了,俩小子说参加什么电子俱乐部比赛。这打游戏居然也有比赛,搞笑!”斯国恩摇着头,穿过客厅,来到后院,拿起一包标了日文的进口鱼饲料,向池塘里撒去。一条条“红白”、“昭和”和“大正”游了过来。白的、红的、黑的、黄的,一圈圈地聚成一朵花,开在水里很好看。
后院走廊传来阵阵沉闷的狗吠声,见斯薇害怕,丁一阳笑了笑,走过去。
一虎头藏獒正拴着铁链在磨蹭,见了丁一阳,一下收了凶光,蹲坐下来。“虎宝这体格,越来越厉害啦。来,摸摸。”在斯薇的担心目光下,丁一阳走过去,摸了摸“虎宝”的头和下巴,算是打了招呼。
“你别说,这么多朋友和小辈,这虎宝就只喜欢一阳。”斯国恩微笑着,“当然,最喜欢的可是我啊。”
斯薇盯着斯国恩,“伯伯,你是主人好不好。而且你又不怕,我可是吓得不行,这那是宠物嘛,像养了一头动物园里出来的野兽。”
“哈哈哈,哪有这么夸张,我就觉得虎宝比楼上俩小子还听话,至少不会通宵打游戏。”
“伯伯,你这能拿虎宝跟家豪和家荣比吗?”斯薇实在无语了,拉着斯国恩进了客厅。
斯国恩叫阿姨泡了两杯茶,端着自己的紫砂壶,坐进专属的沙发里。丁一阳每次看着他那庞大的身躯慢慢陷入这个恰恰合身,而且越看越小的沙发里去的时候,都特别想笑。
“一阳,上次见完徐行长,感觉他可是一靠谱的领导,好好跟。你今年提拔的事,老侯那边我也说好了。”斯国恩抿了口茶,“放心,我这边设立担保公司的存款,还有今后放委贷的钱,都会在惠商银行给你业绩支撑的。你要有底气,放开手去好好表现。”
丁一阳坐直了,满脸感激地认真说到:“放心,大伯!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斯国恩微笑着点点头,“薇薇,今天让你们来呢,是想让一阳等会儿帮我喝点酒。”斯国恩放下茶杯,一边剥着茶几上的松子一边说。
“伯伯,这没问题,如果敌势强盛,你们老少联合均不得战,我花木兰一名,请战!”斯薇故作正经的样子,让斯国恩和丁一阳都觉得可爱,笑出声来。
丁一阳阻止她,“你这样可不行,矜持点好不好?等会来的可都是咱们西城有头有脸的两位公众人物。万一说咱们两个当喝之年的小辈联合起来欺负他们,传出去可是丢咱们的脸。”
“哈哈哈,也没这么夸张。薇薇今天就算了,等下完了你好开车,和一阳一起送他们俩回家。”斯国恩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今天他俩都没让司机送。”
“嗯?这么神秘?告诉一阳都不告诉我?”斯薇凭女人的直觉,从斯国恩话里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斯国恩没再说话,眯上眼,“刚刚午觉没睡好,你们自己玩,我睡会儿。”
丁一阳给斯薇使了一个眼神,轻声说到:“那大伯您休息,我和斯薇到处逛逛。”
丁一阳和斯薇端着茶杯,来到后院池塘边的小茶几旁坐下。
“大伯的意思是?今天这顿饭——不对,这个时间段,来的人里面,有行踪不方便的?我就只知道王局和旦董要来啊。”丁一阳猜测到。
斯薇转着脑袋,“听他那意思,只是不想外人在吧。我们行年初有个小范围的口头风险预警,很少人知道。说最近西城市,乃至西省都可能出现一些动荡,让咱们排查国有企业和政府平台的合作情况。”
“你们是排查国有企业、政府平台。我们可是把钢铁行业、小的民营企业往口袋外面挤。这口袋那么大、袋口那么小,肯定会挤出问题来的。”丁一阳摇了摇头,摸出手机,点了部新剧,和斯薇一起打法时间。
临近吃饭时间,眼看阿姨已经在餐厅的圆桌上摆齐了凉菜,备好了餐具、酒具。两位客人前脚挨着后跟,接踵进了大门。
斯国恩从沙发上起身相迎,“终于来了?菜都凉了,快坐下直接开干吧!”
“折耳根、白切鸡、蒜泥白肉、板鸭、凉拌黄瓜、油酥花生米,哈哈哈!老斯,我看这摆的明明全都是凉菜嘛?照你这意思是要放微波炉里面去统统打热?”一身boss休闲西服、短发,戴一无框眼镜,身材高大,但体型匀称的中年男子开着玩笑,走到餐桌旁,拉出主宾位的椅子让给身后稍微年长、约瘦的男子,“这老斯不厚道,来!老旦,今天还是你坐上八位。”
“别开我玩笑咯,你们坐吧。我这酒可是喝一顿少一顿啊——”说话的人穿着白衬衫蓝黑夹克,看不清楚裤线的西裤配着没怎么搭理的懒式棕色皮鞋。一张国字脸,头发没怎么剃。此人便是西城市投资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旦朝晖。
斯国恩赶紧按住旦朝晖的肩膀,让他坐到上位去,“老旦,你是咱俩永远的老大哥,本来就该你坐,每次来我家都推半天,不还是你坐了吗?啥时候轮到老王和我了?快坐,快坐。哦,薇薇、一阳,过来一起,陪两位老辈子好好喝酒。”斯国恩嘴里的“老王”,自然便是刚才说话的戴眼镜中年男子,西城市金融局的王勇局长。
两位客人看着走过来的两个年轻人,“哦!这不是新郎官和新郎子吗?来来来,好好陪咱们仨老头喝一喝,沾沾两位新人的喜气!哈哈哈——”王勇爽朗地笑着。
“王伯伯好,旦伯伯好。”两人打了招呼,便挨着大家坐下。
倒好酒后,让热菜陆续上,斯国恩举起酒杯,说到:“我常常给薇薇和一阳说,人这一辈子啊,能遇到一两个相交几十年的知己,那就是天大的福分。我斯国恩能遇到像王勇、旦朝晖二位生死之交!那就是我的荣幸!我惜这个缘分,也希望两位小辈,把咱们这辈人记情的优良传统好好继承下去。来,第一杯,我带着两个小辈,敬敬咱们二位几十年的知己。”斯国恩说完一饮而尽。
丁一阳一杯下肚,看看酒杯,实在后悔。上次在这江畔别墅喝完白酒,斯国恩让自己去备点最小号的白酒杯,结果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哪儿有卖。害得这次又得就着这大了一号的玻璃杯,一杯一杯地吞。
“刚刚我和老旦还在路上说,咱们仨这几十年,什么样的风风雨雨没经历过?外面是在狂风暴雨,但咱们哥几个行的端、坐的直,那就不怕什么妖魔鬼怪!”刚一杯下肚,王勇就让丁一阳帮他满上,端起来让大家接着喝。
旦朝晖连下两杯后,拿过丁一阳手中的酒瓶,看着里面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树欲静而风不止,又有什么办法?”说完便是自己满了一杯往嘴里灌。让在坐喝酒的人,也不得不跟着满上喝。
连着三杯下肚,觉得节奏有点失控,斯国恩赶忙吆喝大家吃菜。丁一阳和斯薇才迫不及待地动起筷子来猛夹几口。
斯国恩夹了片蒜泥白肉,嘴里嚼了两口便吞下去,说到:“老旦,西城投资能发展到今天这规模,跟你功不可没。不过说实在的,有功无过,才是罪过。外面越是谣言满天飞,你越要稳如泰山。是吧?人无完人,真要问到了,你就承认点小问题嘛。特别是对自己要求过于严格,没有陪好自己的家人。愧疚啊——”斯国恩端起酒杯,和旦朝晖碰过一起喝下。
王勇帮旦朝晖满上后,自己又端起杯,“老旦,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清楚。说实在的,这么多国企老大里面,你算是我见过最低调最老实的了,房子跟着大家一起买、一起住不说,吃穿住行完全没享受到特殊待遇。一天到晚只关心你管理的西城投资和做好你的博士生导师。要查能查出来个什么事儿?”
旦朝晖喝完酒,放下酒杯,夹了口花生米,“我当然两袖清风,一身轻松。可是呢?”旦朝晖叹了口气,让丁一阳觉得,此时大名鼎鼎的旦总,哪里像电视上、新闻里出现的那样朝气蓬勃、气宇轩昂?明明就是一个临近退休的老头,发黑的面庞,疲态的皱纹,让丁一阳觉得眼前的旦朝晖,是真的身心俱疲了。
旦朝晖摇了摇空了的酒杯,丁一阳见状连忙起身,把旁边案台上的茅台又开一瓶,拿过来给在座各位满上。
旦朝晖看了眼丁一阳,用三根手指嗑了嗑餐桌,继续说到:“咱们的张书记,可能要动一动了。”
“什么!?张天祥书记?他不是早离开西城市,升到西省上面去了吗?最近倒是听到不少消息,说他……”斯国恩特别诧异。这里提到的张天祥,便是曾经的西城市高官,现在的西省副书记。
王勇倒是不紧不慢夹了口红烧鱼,“据说,已经有动作了。”
丁一阳和斯薇对视一眼,吃惊不小。这张天祥书记可是在西城执政了多年,这些年大刀阔斧地发展,他可真是让各大政府平台都充当了融资建设的排头兵。民间更是有旦朝晖就是他旗下四大护法之一的说法。到底里面有多少内容,怕只有作为当事人的旦朝晖最清楚了。见三位老辈又举起酒杯,丁一阳赶紧陪喝。
“哈哈哈哈——”旦朝晖这个时候竟然笑了起来,“老斯,还是你好啊,早早地从体制里跳了出来,自己创业。有大房敢住,有豪车敢坐啊!老王,我也羡慕你啊,学成回国,专专心心走洋为中用的学术路线。我现在可是想挽起袖子干,抬抬头却发现顶了个帽子;想一心只读圣贤书,弯下腰去发现窗外炮火连天。哎……”旦朝晖自顾自地喝,大伙也不能不陪。说好的帮着喝,丁一阳觉得自己就是来陪着喝。不过此刻还真是让他百味翻腾,这位让许多人羡慕不已的西城经济航母的掌舵人,此刻竟然如此的萧条和落魄。
斯国恩拍了拍旦朝晖的肩膀,“老旦,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你的事,就是咱兄弟们的事。”
王勇也伸出一只手搭在旦朝晖的肩膀上,“大哥,你比我和国恩年长几岁,咱们这几十年,互相家里的情况都清楚。你父亲这边放心,有咱们在。”
旦朝晖此刻抬头看了看王勇,又看了看斯国恩,竟然眼眶一红,哭出声来!丁一阳和斯薇赶忙去找纸巾,却被斯国恩一个手势,赶到客厅里等去了。
后来丁一阳才知道,旦朝晖老婆身体健康,女儿在美国读书,愁的是自己的父亲年岁已高,癌症晚期,算是数着日子过了。他作儿子的,只想好好地送上他最后一程,却最终错过。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喝到深夜,几声响雷后,外面下起雨来。斯国恩没让斯薇送,而是叫来一直跟着自己的司机,去送旦朝晖和王勇回家。
在回家路上,斯薇开着车,丁一阳躺在副驾驶上,闭着眼,却格外的清醒。
“旦伯伯今天真的……这,跟我在电视上,参加会议的时候——感觉,太不一样了吧?”丁一阳盯着前方,语无伦次。
斯薇开车看路,也没转过头看他,“嗯,不知道怎么说,我看了挺难受的。一个人艰苦奋斗这么多年,最后也许一场空。”
丁一阳直了直身子,像发现了什么,“你说旦伯伯今天,不知道你仔细观察没有啊?我觉得他,有点印堂发黑。”
“呸!别乱说啊,我倒没注意。”斯薇从来就胆小,可不想接着这话题聊。
“哎,但愿他这次能顺利过关吧。其实还有个细节,我一直好奇,你看大伯吧——对花、草、鸟、鱼、狗的兴趣,都比对段阿姨和俩胖儿子的兴趣浓厚呢?你看他照顾得多细心。”丁一阳问到。
斯薇若有所思,“其实伯母很早走了过后,段阿姨也努力过。不过再怎么努力,都替代不了伯伯对伯母的思念。家豪和家荣在价值观形成阶段就没了妈妈,那时候又正好是伯伯忙事业的时候。关键时刻掉了链子,才成了这样。他俩那段时间住我家的时候,可任性了,也不怎么听我爸妈的话。我爸妈也不可能像对我这样,对家豪和家荣严加管教。仔细想想,其实伯伯挺孤独的,这兄弟俩也挺可惜的。”
正好红灯,斯薇用嘴角挤出笑容来,转过头看着丁一阳,“所以呢,这些年常恩集团走上正轨了,伯伯就把他情感上的寄托,放在了花花草草、猫猫狗狗身上。你看他那个样,简直比给他自己的老婆和儿子花的时间还多。”
“哎,你这样一说,有钱人、有权人的世界还真是可悲啊。我还是不思进取,天天玩游戏好咯——”丁一阳双手后抱着脑袋,陷进副驾驶去。
斯薇乘红灯倒计时的时候,给了丁一阳一拳,“什么叫不思进取!你不挣钱,你儿子谁养啊?你老婆的包谁买啊?养儿防老,包治百病知道不?这是你的责任!”
斯薇猛踩油门,“而且,你不去当当有钱人、有权人,你怎么知道是什么感觉?”
丁一阳捂着被打痛的肩膀揉,“嗯——也对哦,不体会一下有权、有钱的日子,哪有资格自暴自弃呢?咱们伟大领袖***在《反对本本主义》里可是说过……”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两人异口同声,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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