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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香已经焚完，白花花地月光照进来显得人影有些凄惨，盛世摸了摸茶，已经凉了许久了。
已是子时了。
唐缘刺向自己的那一幕，还是挥散不去。
他觉得天下于自己而言，是命不可分，可他今天又觉得，自己与唐缘如此纠缠不清，难道真是命定的缘分？
来宜阳的两年，为了迷惑他人，自己花天酒地沉溺红尘乡，宜阳多繁华，偏她唱戏的地方，是最让人安静的。
听了她两年的戏，终有一天，她亲自找了上来。盛世一开始还以为，是这宜阳的音绝看上了自己，自己的风流韵事又要添上一桩。
可她只说了一句话。
“公子觉得，是皇城的风景好，还是宜阳的风景好？”
敢情，他那时若是说皇城，那晚，她就是去自首也不会来找自己。
“无论是哪里，只要娘子在唱戏，那个地方便是天下最好的。”
今夜走之前，她还对自己说，“盛世，我私下里见你的那次，只要你说一句宜阳的好，我就敢跪在佛堂发誓，这人以后的死活都与我无关，从今以后，天下再没有仁弗小主。可我见你眼中还有光，即使那日醉醺醺，我依然看到了提到皇城时你眼中的微光，于是我觉得，在保护好我和家人的前提下，我可以稍稍助你一臂之力。”
她替安澈挡箭，若是事情不在她的掌握中，那人从一开始就想要安澈的命，那她当日可能就去了。盛世不知这女子究竟哪来的信心，若是有一步，哪怕一步算错了，那她便是身陷绝境，今日这局，万一出了差错，青没有拦下所有的探子暗卫，那她娘的身份便会曝光。
她到底哪里来的信心去赌一把而且就保证自己是胜的哪一方？是她仁弗小主的身份？
还是那句莲座之下有仁弗，光明殿中江山悟？
她说，人说话的底气，就是来自他本人的存在。
念空方丈教导出来的人，倒都是骨子里都带着压不倒的傲气。
儿时父皇有一日告诉他，今日父皇的恩师要来，还带着那位比自己还要小的徒弟，父皇对那小徒弟总是赞不绝口，称其仁弗小主，并告诉自己，这个人，就是以后要辅佐自己管理江山的人。
他那时起初很不屑，不相信这个比自己还要矮半个头的小孩子有什么能耐，更不相信这个瘦弱的孩子需要自己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师叔。
那一年，太子盛安清十岁，仁弗小主，刚过完八岁的生辰。
小小的太子趁着父皇和念空方丈谈话的间隙悄悄拉过更小的仁弗，表情凶残恶狠狠地恐吓这个又瘦又底的小个子，“本太子告诉你，你比我低比我瘦长得还这么白净，跟个小丫头似的，想让我叫你一声师叔，窗户都没有。”
那小人却微微一笑，眼眉和顺，像极了自己那个长得很美的五弟，小人说，太子殿下，你可以不喊我师叔，但以后也不要再来找师叔，师叔我也不是很喜欢你，我看我们，以后就装作不认识罢了。反正你不认我这个师叔，我也不想认你这么一个狂妄的师侄。
声音有着小孩子特有的童稚，清脆而恬淡，十分好听，又有点像母后做得糕点，酥软入口即化却胸腔都回荡着清甜。
但太子殿下盛安清那时很愤怒，他堂堂大央的太子，未来的储君，竟然被一个这么不起眼的小孩子瞧不起，这口气他怎么也咽不下，肚子里满是坏水想着怎么让这个和五弟一样总是慈眉善目的小佛陀出丑。
安昀总说，太子哥哥高傲冷漠眼中瞧不上任何人，跟谁也不太亲近。偏偏那一日的盛安清，因为对仁弗小主的不服气，做回了十岁孩童的样子。
终于让他逮到机会，是瞧见了那小人腰间上佩戴的香囊，苏锦金线彩绣鸳鸯，艳丽缤纷，这哪里是个男人能用的物件，虽然他不是男人，还只是个小娃娃，可这般丫头家的东西，在盛安清眼里，简直是不能容忍的。
可任由他百般嘲讽，小佛陀只是微微一笑，淡淡地开口，“太子殿下，看透不说透。”
那时盛安清以为，这句看透不说透，是自己看透了小人其实没有那么厉害后小人对自己的苦苦哀求。
原来那时，这人便知道，自己以后需要她，所以早早埋下了线索，等着自己发现的那一天。
可是唐缘，你有没有算到，你自己今夜会回不来呢？
你，还活着吗？
唐缘，你可千万不能死。
“青石板，小拱桥，阿婆的船儿，摇一摇，清茶歌谣去寻块糕，看春光里是那谁明耀，叫吾的郎去了不思乡，是何处觅得佳人笑，妙哉妙哉呀依水旁，琴瑟便不要，染得那满发，桃花香。”
张口后才知道，因为她给了自己一刀，所以连着嗓子也一同刺哑了。
虽然伤口很浅，虽然那双细腻白净的手在刀刃上划了又划，鲜血全都浸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母后小时候常常唱起这首曲儿，后来母后离世他才知道，原来性子如母后那般爱憎分明也是来自出似水美人的江南，而且，是江南最深处的温柔乡，宜阳。
母后身子还大好的时候，常常唱起，可后来，受双生的影响，母后只爱静静地躺在榻上，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过。
他曾看见母后对父皇跪下来哭喊，只求父皇立刻了结了自己，让她不再受此毒的折磨。
那样母后生不如死的毒，以至于最后早早就芳华飞谢。
唐缘也中了此毒，他知道那种不容易，旁人无法感同身受，高傲如母后都愿意放弃生命一死为快，可唐缘，这女子，还是说因为她是仁弗小主，所以才能一次次忍下这中生不如死的痛苦后继续同人笑语嫣然的百般周旋筹谋。
你若死了，这条路便少了很多乐趣，这天下就算夺了回来，也少了一个陪同观看的人。
“阿，你，可莫要做那食言之人。”
星子落，皎月寒窗，打碎白玉扇，何时归去侬心上，可知，夜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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