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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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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外,漫天的风沙肆虐叫嚣,分不出白昼黑夜。客栈内,皇甫慈歪在床头,因伤口撕扯闷哼一声。半蹲在脚边的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穿戴整齐,鬓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边仔细的清洗她腿上的伤口,一边柔声安慰,“姑娘,忍一忍。这伤口若是不清理干净,可就不妙啦。”见这姑娘咬牙忍耐下痛意,便笑道:“姑娘真是好福气!我们这个破地方哟,风沙是最最稀松平常的事情,清水本就不多,多是井水混着沙泥,那小相公为了得两桶清水,冒着风沙奔向二十里开外的水井亲自打水,都这个时辰了,饭都没吃又去跑第二趟。这份情意真是难得,当真叫人羡慕呐!我们家那口子呀,只知道做生意挣银子,哪懂啥嘘寒问暖。”

    皇甫慈眼中的沙子除去,眼睛渐渐明亮起来,桌几上的白色瓷瓶内插着几枝波斯菊,粉红的花瓣娇小可爱,摇曳生姿,这间屋子虽小,倒也雅致。

    “姑娘,小的按公子吩咐做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公子说您身上有伤,要忌口,做的清淡了些,您请多担待。”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走进屋里来,端着一碟子菜,毕恭毕敬的说道。瞧那怯生生的表情,生怕皇甫慈责怪。

    皇甫慈抬头一瞧,糖蘸桂花糕、香菇菜心、拔丝南瓜、白切羊肉、酒酿圆子,几个小菜,清爽至极。

    方要开口,屋内却窜进一个身影,那人顾不得拍打身上的风沙,怒气冲冲道:“都交待过你们了!酒酿圆子如何能上!这里面可有米酒!”

    小二吓得退到一旁,忙道:“是是是,小的赶紧端下去。”说罢,端起酒酿圆子一溜烟跑下楼去。

    原本半蹲着的老板娘直起身,望着两人,似笑非笑:“公子真是多虑了,我们这儿的酒酿圆子呀,用的是桂花酿,那可是好东西哟。姑娘的伤口已经没事儿啦,休息几日便了。我便不在这儿打扰两位了,两位慢用。”

    小小的屋子,只有穆克和皇甫慈两人。穆克呆呆地杵在原地,心里发毛,不敢看眼前这姑娘一眼。先前与万鳄帮等人搏斗,只觉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心中不曾有一丝犹豫和害怕。可眼下,与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脸上不明来由地阵阵发烫,丹田处似有一股热气横冲直撞,往上翻涌,手脚僵硬不能动弹。

    皇甫慈见状,也觉得尴尬,只得低咳一声,柔声道:“小公子,请坐吧,今日多谢你救命之恩。”

    穆克摇摇头,“叫我穆克就好。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不等她回话,便窜出房门。

    翌日,天气恶劣到极点,狂风席卷着尘土,仿佛千军万马呼啸而来,似要把这小镇吞噬了一般。许多客商被困在客栈内,闲来无事,有人摆起局对赌起来,赌得兴起者有之,看热闹有之,输光本钱急于翻本者亦有之。

    老板是个四十岁光景的粗汉,身材魁梧,沉默寡言,是个标准的西北大汉。店内人声鼎沸,他只顾低头算账,完全不理。

    皇甫慈闷在屋里太过无聊,便小心翼翼地拖着伤腿在楼上闲逛。这间客栈并不很大,踱到尽头,发现房门虚掩着,却是老板娘坐在桌前,专心作画。老板娘听见声响,抬头一瞧,笑的热情:“姑娘怎的伤势未愈便出来了?被穆公子知道,可是要责怪我们的。”言语中却丝毫没有责怪的语气。她嘴上招呼着皇甫慈快坐,手中的画笔却未放下。

    皇甫慈一时好奇,道:“咦?你画的是?”

    老板娘面上浮起一丝红晕,虽然眼角已染上了岁月的痕迹,此刻却仿佛带着少女的羞怯,“画的是我家那口子。下个月初一便是他的生辰,每年我都会画一幅他的肖像送给他。我们是青梅竹马,他知道我从小爱画画,不惜重金从西域、京城购买上好的颜料和宣纸,我答应他,只要我还画的动,每年都送他一幅肖像。”

    皇甫慈瞧那画像,每一根头发,甚至每一处皱纹,都画的惟妙惟肖,仿佛老板本人望着自己,不由惊叹:“实在太像了!简直神乎其技。你凭空便可画出这画像?”

    老板娘听她这样夸奖自己,十分高兴,道:“我与他自小作伴,相处了快三十年,他的样子早就刻在我心里啦。我画其他东西不过尔尔,只是画他尤为得心应手。”说罢,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红布包。那红布包里三层外三层,老板娘轻手轻脚,尤为宝贝。

    “啊!”皇甫慈惊叫了一声,原来,红布中包的是一叠厚厚的肖像照,从老板少年到中年,从孩童稚嫩到成熟稳重。

    “我们呀,虽然自小在一起,但我爹嫌弃他穷,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只好与他私奔出来,在这个小镇开了这家客栈,不知不觉快二十年了呢。”老板娘嘴角上扬,眼波温柔。

    皇甫慈心下暗暗羡慕,如果,她和屈拙也能像老板夫妻一样,长相厮守,白头偕老,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可是,她身上的毒。

    “你怎么出来了?”门外一个埋怨的声音,打断了皇甫慈的思绪。“腿还没痊愈,到处乱跑容易落下病根。”穆克说的温和,却有些嗔怪。

    皇甫慈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回屋。穆克望了一眼桌上的画像,眼神中透着一丝渴望,若是我能和她……他突然猛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便跟在皇甫慈身后,送她回屋。

    “穆公子,此番多谢你救命之恩。”皇甫慈一脸诚恳。

    穆克抿抿嘴,望着她水汪汪的眼睛,怔怔道:“你我之间,永远不必说‘谢’字。”

    皇甫慈心下一热,他眼中的情意,她岂会不知。她急急回过身,寻出厚厚一叠宣纸,道:“送给你。”

    穆克双手接过,瞧这娟秀整齐的小字,“呀”的一声,顿时如春风拂面,“这是……”

    “那日在天印山,我曾答应你,将蜀中小调的曲子送给你。后来发生诸多事,未曾有这机会。昨日夜来无事,我便将所知的所有蜀中小调曲谱默写下来,都在这里了。”

    穆克喜不自胜,连声称妙,忽而眼中似有悲色,声音渐弱:“从前,我娘最爱待在忘忧峰的梅谷中,在夕阳下,抱着我们,唱着曲儿……”

    皇甫慈见他面带忧色,必是勾起他伤心事来,说道:“你娘定是很爱你。”

    穆克心头一颤,苦笑道:“这世上哪有不疼爱子女的娘亲。”

    皇甫慈不由想起自己的娘亲,心中泛起苦涩。

    穆克眼神黯淡,缓缓道:“只是我娘,这辈子,过得并不快乐。从我记事起,她便没有笑过。爹爹每天有忙不完的江湖事务,兄长自小身体孱弱,娘亲的眉头永远紧锁着,只有在梅谷,红梅、白梅、青梅盛开的时候,她才会哼着小曲,看我们追逐打闹。”穆克停了一停,方才续道:“可是,在我七岁那年,她身染恶疾,终于一病不起。临终的时候,嘱咐我们兄弟相依为命,便,便舍我们而去。”说到最后,他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

    皇甫慈心中一阵难过,原来,平日里意气风发的穆克,竟有这样一段隐秘往事。她不禁想到自己的娘,惨死在爹的掌下,甚至都不记得她的样子。顷刻间,仿佛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意。

    “凭高眺远,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一天秋碧。玉宇琼楼,乘鸾来去,人在清凉国。江山如画,望中烟树历历。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骑鹏翼水晶宫里,一声吹断横笛。”皇甫慈咿咿呀呀得唱起来,悠扬绵长,欲说还休,自有一番凄苦之情。

    穆克目光渐渐模糊,哪还顾得上男儿气概,任那泪水肆无忌惮,仿佛尘世间只有他二人,只静静的听她莺歌婉转,百结愁肠,九回肠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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