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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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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的风总是混杂着过于现实的味道,徐徐不狂,却扎实稳当,它不像秋风那样成熟,也不像冬风那样凌冽,更不像春风那样清新脱俗。

    其实羽琢不太喜欢这样的味道,即使他一直实在用这样的味道来约束自己,然而这只是因为他并没有权利和能力去否定现实。不想逃避,却又无法回击,就如同是现在的状态。而此时,这样的风就毫无章法地游走在羽琢的面颊,他不知道自己应当以何样的姿态去回应它,拂动杂草,那是沙铃般的意境。

    假若换做是别人,可能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多呆上一秒,因为没有任何人会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也没有人会告诉你怎样回去或者走向何方。这让羽琢想起了自己前阵子读过的一本名叫《摆渡人》的书,身处的地方就是那个生与死的边界荒原,迪伦遇见了男孩儿崔斯坦。然而,羽琢显然没有那么好运,如果说崔斯坦是迪伦内心愿望的一个集合体,那么羽琢心中的集合体又是什么呢?

    没有,头脑中一片空白,羽琢无法想象会有一个怎样的人再一个怎样的地方去迎接他。他会全盘接受一切,这不是忍气吞声,只是他无力强求,或者说是,不愿强求。

    他相信地狱的存在,却从不敢奢求天堂

    他低头走在一个人的路上,却从不敢面向阳光

    所以,他并没有像迪伦那样的坚强

    山涧里的底流像是南国的绸缎,阴凉瑟寒,不经意地消磨掉了一丝夏日的闷热。阳光倾斜,巨大的梧桐冠头形成的蒙阴偷偷地覆盖住了浅思的羽琢,这让他潮暖的背部毛孔收缩,一阵寒颤使他清醒了过来,羽琢心想:呆在这里果然是有与城市不同的感受啊,比起恒温的钢铁森林,这里反倒有些人情味。

    继续坐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再去四处转一转,也许还能找到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想至此,羽琢便由打原地站了起来,伸手拍掉了可能存留在睡裤上的灰尘,转身向院门走去。

    转身,羽琢怔住了,就在他的眼前,梧桐树下,一个特别不起眼的木质细长功德箱静静

    地伫立在那里,上镶四字“广种福田“,下衔对称图纹,好似两只翱翔在半空的瑞鸟一般,箱上不见一丝尘土,正对着羽琢的弯口仿佛是在嘲笑他的眼拙。羽琢诧异,刚刚由树后转过来时,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可是现在却多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功德箱,关键在于,它就像是一直待在那里,完全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

    “供纳香火“这四个字不禁浮现在羽琢的脑海中,霎时只觉着背后一畜,他猛地回头看向刚刚那个许愿风铃的地方,试图去将他脑海中的什么东西联系在一起。然而,风铃消失了,像一阵闲风一样,云飘过,枝叶倾动,只是原先垂系着风铃的地方再没了声响,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这一刻,羽琢的四肢有些不听使唤地向内痉挛,瞳孔放大以致瞳仁涣散,太阳穴随之撑开,就连那刚刚吸入的半口空气都跟着不知应该何去何从。

    任谁也无法相信当下所看到的一切仅仅只是巧合,这样的发展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操纵一般,将提线下的人偶玩弄于股掌之中。于是,羽琢急忙向四处寻看,然而双腿的松软使得他脚下的步子变得没了根基,前后打结,手心里的汗液被死死攥紧,两臂紧贴侧身,以致身体失去了平衡,险些让他一头栽倒在地上,使得紧闭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然而周围看上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院子当中依然杂草丛生,老旧的祠堂还是那样风残败落,梧桐仍旧随风摇曳,犹如默默低语。这样的结果反而才是最让羽琢胆颤的,畏惧向来不会建立在已知的事物之上,它们总是会隐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像蟒蛇的巨口一般等待时机,直奔咽喉。

    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

    盯上你的家伙可不止这一个

    然而,现在所发生一切真的都是有人在背后刻意编排的话。

    羽琢再次回过身去,面对着那仿佛压迫着他,粗壮而低矮的树干。显然,现在的他无法再像刚才那样行动自然了,因为羽琢不自禁地隐约感觉到,就在这草木茂盛的隐蔽深处,一双瞪大的眼睛正在暗中死死地盯着他,天晓得那扭曲的鳞蟒什么时候会从那深处穿出来,而此时不再有南吉,羽琢却没有任何逃离的方法。

    平静的世界在羽琢的眼中变得愈加恍惚起来,天色深沉,那是层云迭起的效应,但是羽琢不会这样认为,浑浊的天色让他瑟颤,因为敏感的他开始对周遭的一切变化产生出无法言喻的警惕。这样的紧张感使得羽琢觉着站在这里如同临刑的凡人等待审判的宣言,他无法继续这样沉吟下去。于是,羽琢僵硬地把头抬起来,骨骼的摩擦声似乎都能清晰入耳,两眼直直地看着正前方,没有半点儿偏移。周围的情况依旧沉静,草木的曳动有序瑾然,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多余的声响。

    羽琢克制自己不再去幻想,就如同在那片幽蓝的包裹当中一样。于是他挪移着黏拖的步伐,犹犹豫豫地来到梧桐的正下方,功德箱前,他下意识地将右手伸进睡衣的口袋,半臂悬钓在半空中,左手顺其自然轻轻地搭在功德箱上,这样的做法似乎是在验证它的存在,而不是梦中幻影。事实证明,这座功德箱是真的,表面的木材光滑细腻,质地温凉,触摸的感觉倒和那只莫名的玉镯有几分相像,自有这番感受,羽琢的视线便由不自觉地去寻找左手腕上的那只镯子,神色木然。他既希望着这些莫名的事物产生某些合理的联系,又不禁畏惧这些事物之间的联系与相关。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的轮廓流下,停滞在微动的下巴,轻轻滴落在羽琢放在功德箱上的手背,一碎溅散,余留在木纹的深处。

    如果这一切的发生都尽是天意的

    似乎是被汗液的破碎所清醒,羽琢焦恐的神情渐渐地冷却了下来。饶润的山涧,溪谷掩映着一片洞天,初夏的风略带殷切,河水澈流,鱼迅蜓追。

    我便没有理由再去任性地改变眼前的视线模糊,躁作的眼睑显得有些紧涩。

    直到这时,羽琢不再犹豫了,他决定继续按照这个“剧本“将它演绎到最后。

    然而,没有什么人会真心实意地喜欢有谁来刻意操纵自己的人生,哪怕是上天的旨意也同样不可原谅。羽琢将右手彻底地伸入了口袋,只可惜囊中羞涩,他这才记起自己穿的是睡衣,唯一触摸到的东西,掏出来一看,还是那个闪着金属色纹的铜钱。看着手中的铜钱,心觉可笑,只是这样的心情,以现在的羽琢无法将它流露在表情上:荒郊野岭,虽然不是寸草不生,但也一定是人迹罕至,在这里设祠供奉香火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好不容易碰到我这样的一个倒霉鬼,没想到穷酸的也就只有一个铜钱。

    “这可怪不得我喽。“羽琢淡淡地说道,与其说成是玩笑,倒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寻宽心。说着,他便弯腰伸手,将那枚闪亮的铜钱递到了功德箱的入口处,起初,羽琢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这枚铜钱是那位说书的老先生送给他的,礼物轻重也是人家酬谢的一份心意,而自己就这样为了一时之需将它丢弃在荒郊野岭,实在是不近人情,糟践了老先生的好意。可是除此之外,身无分文的羽琢别无他法,如果不试着去做一做的话,他甚至可能就要永远的停留在这里了,尽管接下来的事情尽是未知。

    “若能有幸再次见到先生,到时一定向他老人家赔礼并且道谢。“

    屏住呼吸,直到铜钱入箱,发出一声“铛啷啷“的声响,这声音听起来足够晦涩,仿佛冥冥之中也在嫌弃这香火钱来的实在单薄。然而现在的羽琢只是依旧保持着“尽人事,听天命“的状态,与其说成是保持,倒不如说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这不是随波逐流,也并非逆流而上,而只是夹持在堤岸之间,任凭湍急的河水不断地击打,强忍着疼痛原地不动。

    心想:就算这一枚铜钱显得酸涩,但毕竟也是他的全部身家。可是铜钱入箱,时间也随之一分一秒地消逝掉了,然而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发生什么了。

    如同被玩弄了一般,羽琢呆滞在了那里,好似一座质地干脆而被人遗忘的风残蜡像,可是羽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生起气来。他只是尬然地看向脚边,脚下轻蹭着草不生根的地面,心里想着:如今的自己也正是一贫如洗,两袖清风,呆在这荒郊野岭的地界,说起来真是连一粒迎风的尘土都不如啊。

    不,羽琢似乎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半举不举地悬弄着左臂:不,我还不能算是一贫如洗,这里不是还有一个镯子么,只可惜这镯子并不是我的。

    原来并没有所谓的“剧本“,原来所谓的“编剧“就是我自己。

    “我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羽琢扶住额头,低声地沉吟道,看起来,这时的他已经被疏紧忽松的心情折腾得疲惫不堪了。疲沓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倾斜,一阵疾风驶过,像是成心一样的将他重重地拍打在地皮上,溅起尘土飞扬,又像细雨似的返回到地面。羽琢什么也不想做了,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于是便开始不断地逼问自己:

    刚刚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在干什么?是为了回到原来的世界么?回到那个光怪陆离,边界暧昧的地方。然而回去之后要做什么呢?这里的环境难道不是更加适合我这种不遵守规则的人么?不过,我还在犹豫着什么,留恋着什么呢

    难道这一切还都是停留在我的一场梦里

    对了,这一切都是梦,一场不着边际的噩梦,我一定是还没有睡醒,我梦见了窑姑,梦见了幽蓝,梦见了山涧,梦见了祠堂,梦见了一口井还有一棵梧桐树。只不过和前阵子的梦比起来这次的梦更显真实罢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来必是因为南吉说了含含糊糊的话缘故,嗯,一定是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天一早起来就又是新的一天。既然如此,那么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闭上眼睛,然后什么都不想,等待清晨的铃声再次响起。

    羽琢太疲倦了,就这样,他选择独独地蜷缩在了原地,单臂怀膝,单手掩目,轻细而乌黑的发丝稀松地遮挡住了半张憔悴的面容,单薄的样子是那样的无依无靠,只有殃散的衣衫是他唯一的护罩,呼吸是最后的麻药。

    不过,这样的羽琢似乎并没有发现,那原本柔和的风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像西屏的绢扇前后涌娑,梧桐枝叶摆动的幅度缓缓增大,连带着树果摇摇欲坠,杂草嘻唰。云层散尽,阳光渐高,远处的高山上传来犹如哼唱般的声音,蝶起蜓游,鸟雀惊林,在深邃的谷崖之间回荡、悠扬。

    这时,梧桐树下的功德箱开始不自禁地左右晃动,剧烈的程度以致光滑的木身崩损龟裂,纵时,黄光乍泄,与天光交临,由清透无暇的镯子上引出炙红的殇,熊熊火焰近在咫尺,却是那样无声无息,箱身碎片不落反起,离落的是那些耀眼的金黄,那是一片片金黄的羽毛,随之化作尘烟,不复存在。

    适时,双翅忽展;适时,尾翎星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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