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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子时。山间寂静无声,只有火堆烧得啪啪的声响。
云小鱼昏昏欲睡,但因为不放心夜燳,怕他在她睡着后乱跑,所以睡得并不踏实。
到了后半夜,她实在困得扛不住,见夜燳呼呼大睡一时半会儿应该醒不了,便攥住他的衣角,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云小鱼醒来时,却躺在明台寺的房中,窗外漫天晚霞,把桌椅、墙壁映得一片殷红,如梦似幻,亦真亦假。
她有些发懵,不知道自己怎会回到明台寺的,难道之前都是做梦?
云小鱼走出房间,门外寒气逼人,冻得她赶紧跑回屋里套上外衣,才又走了出去。一个小沙弥正在院中扫雪,云小鱼问道:“小师傅,请问今天初几了?”小沙弥答道:“初二了。”
云小鱼顿时愣住了:怎么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两天?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好再问道:“请问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知道么?”
那小沙弥神色诧异,摸了摸自己冻得发亮的脑袋:“我不清楚,施主自己不知道自己何时回来的么?”
云小鱼只好对他道了声谢,转身回到房中,缓缓在床边坐了下来。她仔细地回想除夕那日发生的事,越想越是不解,甚至怀疑是否从她在门阶上看见夜燳那一刻开始就是自己在做梦。
落日很快沉入山后,浓墨般的暮色笼罩上来,寺院里很快变得漆黑一片。
四下里静悄悄的,院中扫雪的小沙弥已经走了,一股巨大的无助感忽然在云小鱼的心里弥漫开来。
她忽然觉得既冷又不安,但却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向南霄和陈天河自然不可能,沈瀚亭也不在 — 也或许他们现在都不在,明台寺里只有她自己。
想到这里,云小鱼像逃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逃进了被窝里,把全身都紧紧裹了起来,连脑袋都蒙住了。但即便如此,巨大的孤独感却更加喧嚣,在这寒冷而寂静的冬夜里,就快要把她吞没了。
———————
大年初一,明台寺。
魏连江果然如陈天河所说,派人来明台寺劝说向南霄不要与北陵朝廷联手,他派来的人姓姜名凉,字少寒。
这个姜凉是魏连江几大得力幕僚之一,强闻博识,头脑清晰,遇事果断机敏,还有一副伶牙俐齿,是褚兰舟口中所说的北陵起义军里“少数几个凤毛麟角的能人志士”之一。
魏连江会派姜凉前来做说客,显然对向南霄的态度甚为在意。他将宝押在姜凉身上,希望姜凉能够说服向南霄与他联手,共同对抗北陵朝廷。
而这个姜凉也的确非同一般,他在向南霄房中呆了不过半日,向南霄就已经对与北陵朝廷联手之事变得不甚坚决了。
姜凉第一次见向南霄,几句话之间就摸清了向南霄重道义而轻大局的脾气秉性,他抓住这点不放,句句说到向南霄的心里。
此人察言观色、工于心计的本事着实在陈天河意料之外,陈天河暗叹姜凉是个人才,只可惜不能为群真会所用。
但他心知此人对向南霄说的话虽然全都在情在理,却并非真的为群真会着想。大家各为其主,权衡的是最切实的利弊,与魏连江联手对群真会而言,终究是弊大利小,因此陈天河多次在旁暗示向南霄不可轻易答应姜凉,但等到晚饭时,向南霄已经倾向于姜凉这一边。
酒席上姜凉频频给向南霄敬酒,向南霄也欣然接受,陈天河在一旁却面沉似水,暗中思考拖延向南霄答应姜凉的办法。
酒过三巡,姜凉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对向南霄说道:“话已至此,魏将军最后叫我给总舵主带句话:即日起我便留在群真会任凭总舵主调遣,他日起义军若不兑现承诺,要杀要剐,我姜凉任凭总舵主处置!”
向南霄一听这是要把他自己押在群真会做人质,若说其他人倒还罢了,魏连江竟然舍得把姜凉留下,这算是相当有诚意了。
他思忖了片刻,最终也起身举杯道:“魏将军诚心实意,我自然领情,那……”
陈天河眼见向南霄要应允,急忙拦道:“总舵主……”
陈天河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忽听“咣当”一声巨响,竟是门让人一脚踹开了,只见夜燳一身玄色龙袍,腰别一把宝剑站在门口。
陈天河立刻挡在向南霄身前问道:“燳亲王,你这是何意?”
夜燳却不瞧他,径直走到姜凉身前说道:“向总舵主早已答应跟我北陵联手,你在这里白费什么功夫?”
姜凉听人叫他燳亲王,已然心知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他只当这疯王爷一时疯症犯了,面不改色道:“我刚才听到的却并非如此,与谁联手,我想向总舵主心中自有评判。”
夜燳冷笑道:“向总舵主当然自有评判,他的评判就是跟我北陵联手!”他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忽然拔出腰间长剑,一剑刺入姜凉胸口,竟然转眼就把姜凉给杀了。
姜凉带着最后震惊的神情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夜燳把长剑上的血迹在姜凉身上抹了几下,吩咐门口的北陵大内侍卫道:“跟他来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跑,全部处死!”
大内侍卫迅速领命离去。
夜燳还剑入鞘,走到向南霄跟前,他停下脚步望着向南霄,眼神甚是复杂,最后说道:“……你不该听那姜凉的。”
他说完要往出走,却被陈天河一手拦下。
陈天河直视夜燳道:“燳亲王,你这是逼咱们跟你联手了?”
夜燳道:“不错,我正是此意。”说完这句,他伸手挡开陈天河,目不斜视地走出门去。
向南霄神色略带诧异,他目视夜燳走远,对陈天河道:“你和沈左堂说的不错,他果然不是疯子。”
陈天河沉声道:“他非但不是疯子,而且很聪明。现在姜凉死在了这里,活口一个没留。我若猜的不错,夜燳很快便会将姜凉在与咱们谈判时被杀的消息散布给魏连江,魏连江一定认为是你杀了姜凉,咱们便再无选择的余地,只能跟北陵朝廷联手 — 这就是夜燳的目的。”
向南霄走到窗边。夜已深,一轮圆月高悬夜空,月光洒满寺院,院中一片朦胧的银色。他望着这轮圆月,眉头紧蹙道:“……此人城府颇深,只怕将来不好对付。”
———————
东陵皇宫,苍涟的寝宫 - 丽昆殿内。
龙床锦被,珠帘半掩,熏笼中檀香袅袅,窗子微开半扇,窗外林风淅淅。
塔儿云鬓轻散,娇艳如花,肤如凝脂,玉手托腮轻倚在枕上,美得像一幅画。
苍涟就躺在这样一个美人身旁,他也好似正在看她,但眼神却像穿过她在看别的什么,神情若有所思。而塔儿伸着纤纤玉手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他的头发,眼里和他一样装满了心事。
苍涟忽然坐起身来,下床自己拿了件衣服围住身子。门口宦官听见响动,立刻走进丽昆殿,迎上前问道:“陛下要更衣么?”
苍涟“嗯”了一声,随后道:“叫国师来。”
宦官一怔:“叫到这里来?”
“嗯,叫他马上来。”
宦官应道:“是。”碎步退了出去。
片刻几名侍女进来,拿着龙袍给苍涟更衣。
塔儿听见苍涟叫东魂来丽昆殿,神色立刻微变,坐起身来问道:“陛下,你让国师大人来寝宫?”
苍涟举着手臂让侍女系腰带,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你觉得不行么?”
塔儿的脸上忽然飞起一抹绯红,刚才她还并不在意自己衣不遮体,此刻却好像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悄悄缩进被里,伸手去够衣服,想要穿上。苍涟余光看见塔儿的举动,并未言语。
等他穿戴完了,宦官正好来报:“国师大人来了。”
苍涟坐到御案后,说道:“宣他进来。”
官宦躬身退出,片刻后,身着绛红色金丝镶边长袍的东魂就走了进来。
塔儿看见东魂,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她此刻就在离他不到十几尺的地方,他一抬眼就能看见她和那张宽大的龙床。她用被子紧捂着身体,窘得面红耳赤,却忍不住痴痴地望着他。
然而东魂却好像没看见她一样,他走到苍涟跟前附身行礼道:“参见陛下。”
苍涟抬手示意东魂起来:“寡人叫你来,是有一事想不明白,要问问你。”他叫宦官搬来一把椅子给东魂坐下,然后拿起桌上的琉璃茶碗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我听说,你在寻找四海万神图的下落?”
东魂眼中瞬间一道寒光闪过,答道:“……是。”
“据说这张图非凡间之物,得此图者可尽得天下。……你查了这么久,这话可是真的?”
东魂顿了顿,答道:“是。”
苍涟点了点头,用碗盖轻撇了撇浮在茶水上的嫩叶,问道:“仅凭一张图,如何得天下?”
“此图其实是张天上的兵符,据说可调遣天兵天将。”
苍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哦?此话当真?”
“确实不假。”
苍涟面色微动,沉默片刻后问道:“这图谁都用得么?”
“据臣所知是用得的。但此图似乎是认主人的,若使用不当,反会自伤其身。这背后玄妙,臣还在调查之中。”
苍涟刚才眼神中的诧异之色逐渐消散,面色也变得缓和起来,他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琉璃茶碗的边缘,好像甚是喜欢这茶碗似的。
过了许久,他忽然轻叹了一声,温言对东魂道:“你花这么大心思查找此图的下落和秘密,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呢?你早说的话,我还可以帮你。”
他身旁的塔儿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声,登时浑身冰凉。她了解苍涟,当他温言细语时却正是他怀有敌意的时候,他态度越温和,心就越冷漠。
塔儿了解苍涟,东魂何尝不更加了解苍涟?他听了苍涟这句话后沉默不语,因为他知道根本无法回答。而苍涟似乎也并不想听他的回答,只是忽然缓声道:“寡人累了,你回去吧。”
东魂起身离开,逐渐远去的背影挺拔如松,却显得很孤独。
塔儿倍感焦虑,她看出苍涟已经对东魂心生怀疑,这种疑心一旦产生便再难消去,可是塔儿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世上没有人比东魂对苍涟更加忠心耿耿。
塔儿望着苍涟,他似乎真的很累,臂肘支着御案,手指撑头,正在闭目养神。塔儿是怕他的,可是此刻对东魂的担心让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轻唤道:“……陛下……”
苍涟没有睁眼,也没有应声。
塔儿颤声道:“国师大人定有他自己的原因,并非想欺瞒陛下……”
苍涟慢慢睁开了眼,他既没有改变姿势也没有看塔儿,只是缓声道:“……你躺在寡人的床上,却在担心别的男人?”
塔儿浑身轻抖,说不出话来。苍涟却好似并没有生气,只是面有疲惫:“只可惜他的心里并没有你,否则也不会把你送给寡人。”
塔儿的脸色瞬间发白,眼中像是浮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苍涟却连看都没有看塔儿一眼,起身往丽昆殿外走去:“你若想,我可以把你再赐给东魂,但你一定会自讨没趣。”这句话说完,苍涟的人已经走出殿外,只留下了冰冷的声音。
塔儿眼中那层水雾化成了一滴滴晶莹的泪珠,顺着面颊静静地流了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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