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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邪祟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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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

    极目远处白雪皑皑,在天之涯有紫火升腾,须臾紫点变大,涉水而来。向往知道正主现了身,沉声道:

    -不要托大。

    曹揽仁来到侧翼,扣住怀里的雷符,手心微微泛潮。向往一手按剑,一手紧握舍利,后退几步,微伏身体,迎着湖面备战。

    一只脸盆大小的爪子踏上雪地,紫焰顺着地面吐开,升起,回拢。第二只爪子踏上雪地,几片晶体翻飞起来,轻轻附在毛发上。第三只爪子踏上雪地时,五滴水珠落下。第四只爪子上岸,向往拔剑。

    然而他的剑没能出鞘,剑袋的绳子缠住了剑柄,他的脸顿时红了一下,但倏忽恢复正常。失去先机,向往只能被动与魔狗对峙。牦牛般的魔狗立在二人面前,魔火过处光线扭曲。它睥睨众生,昂首而立,身上还有水滴下。魔狗止,风亦歇,人未动。

    向往全神贯注,盯着古古然杂的眼睛。暗红的眸子里是向往的影子以及雪域,邪眼之后则是无尽魔意与浮世之恶。忽然魔狗眨了眼,向往没动。它的一条后腿挪了一步,向往下意识侧过身。古古然杂身上的魔火骤然大作,水花四射,它的身体竟扩大了一圈。向往眯起眼,曹揽仁沾了一身水。

    向往熟知犬类习性,涉水后肯定要甩动全身,那眨眼和移步就是前兆。他见到落水狗下意识避开,而曹揽仁不明白,又在侧面,迎着水幕受洗。古古然杂毛发油光可鉴,水过似玉盘滚珠,片刻甩干。向往肩上湿了一块,曹揽仁湿了半身。

    -畜生找死。

    曹揽仁骂了一句,除了发泄,还有为自己壮胆的意味。他先前没见过古古然杂,乍看到心里一惊。世上的猛兽不外乎狮虎狼熊,寻常猛兽在电视里见的多了,遇上真的还难免腿脚发软,何况是世上绝无的凶兽,狮虎在魔狗面前不值一提。此时是向往与它四目相对,直接承受着对峙的压力,分摊到曹揽仁身上的威胁已经小了许多,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詈骂为自己壮胆。湖边本来静谧无声,曹揽仁的声音像一阵风拂过湖面,向四方传开。只因地形平坦,过了很久才听见“找死、找死”的回声隐隐传来。

    向往被古古然杂的气机锁定,动弹不得。他没有打猎的经验,也不懂搏斗,直到和魔狗交手前,才想起他和曹揽仁身手太差,不说破开魔狗的防御,便是肉身较量就可能输的一败涂地。曹揽仁在一般人中分量不算轻,但他的一身赘肉在古古然杂的吨位前毫无可比性。向往的额角上慢慢形成了一滴汗水,吸收附近的潮湿,逐渐变重,朝太阳穴流去,途中遇到一绺头发,汗水攀上发丝,拉着发尖伸向眼角。

    ****。向往暗骂一句,极速眨了次眼。火辣的感觉在眼眶里打转,他忍不住又眨了几下。魔狗歪着头,狗嘴显露出一丝嘲弄。由静入动不是件容易的事,在这样的对峙中双方都在思考应该如何打破平衡。因为只有冲破气机锁定的压力才能有所行动,而在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情况下,眨眼打破了平衡。

    他又失了先机,魔狗没有犹豫,当即发难。曹揽仁反应很快,擎着激雷阵符,正要激发,但古古然杂更快,一道紫影闪过,下一刻曹揽仁就飞在空中。向往眼前一花,只捕捉到曹揽仁跌落在地的画面。他脸色一变,脱口喊道:

    -曹揽仁!

    古古然杂没有给他回神的机会,紫影电光般来到他面前。向往有所准备,右手捻了个诀,积蓄已久的业火轰在魔狗颈侧。按魔狗的速度向往决计躲不开这一击,但是古古然杂腾空而来,向往就势躺倒在地,测滚一圈,又爬了起来。古古然杂的直线速度令人咋舌,但是势猛力大,回转不便,向往起身时它还未止住身体,露出侧面牙床。

    -畜生,还敢伤人!

    向往喝完这句,调动起浑身肌肉做好下一次躲避的准备,一切风吹草动都在他警戒范畴中。古古然杂有足够的智慧听懂藏语,不过普通话对它来说要求有点高了。向往也不管它能不能明白,总之语气上已经给以足够的警告,他想起活佛说古古然杂可以口吐人言,不过说的应该是古藏语,他肯定听不明白。如果可以交流,他还想同这百年第一魔物聊聊。胡思被他瞬间移出意识之外,他知道这时候分心是要命的事,看向刚刚攻击的地方,古古然杂的脖子上受了为这次大战准备的第一招,这次的业火术与数月前仓促出击完全不同,经过预谋和精心准备,他挑选了魔狗最薄弱的部位,叠加了数十道业火术的威力,此外活佛焚身奉道时他也经历自炼,对火的领悟更深一层。他的境界又有所突破,就咒术造诣而言,当今三大家族的族长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即便如此,他对于这招并不抱太多希望,事实也如他所料。魔狗颈上有一块毛发烧焦了,除此以外,魔焰之下看不出太多损伤。能够击穿魔火攻击到古古然杂的皮毛,向往对自己的实力已经足够满意,毕竟不用法宝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魔狗的皮毛再厚,主要防御还是由魔火充当,现在它的薄弱点留下了一个记号,之后的攻击便可以朝这个点集中。向往重新握住剑柄,后退两步,余光扫了一眼曹揽仁。后者生死未卜,倒地不动。向往收回心神,他没有多少机会担心同伴,虽然战斗伊始就减员打破了他的安排,但他还得顶着更大的压力继续。如今向往已经被切断了所有退路,没有确认曹揽仁的生死前不可能丢下他逃命,你死我活的态势已经形成。

    激雷阵失效,他的底牌就少了一张。他只能寄希望于舍利宝剑一击得手,否则今日是跨不过去了。第二次攻击像夏夜的电光,向往朝左横倒,蹬了古古然杂腹部一脚,堪堪从它身下滑过,裤子开了个口,背也磕得生疼,手上出现些许红血丝。他感觉脚底并没有灼热的感觉,松了口气,原来魔火并不具备高温。对于倒地的身法他很满意,向往拳脚兵刃比不上李家于家人,但单论摔倒这一动作却是熟练无比。他上学时体育不差,常常踢球,场上必备的技能就是摔倒,不仅可以保护自己,还能制造犯规。这一手拿来对付魔狗收获了奇效,不过他知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经过两次试探,古古然杂也在调整攻击方式,下一次进攻双方都会拿出真正的实力。

    决战马上到来,向往痛骂一句,原来刚刚被缠住的剑柄仍没有解开,两次躲避后脑子空了一阵,忘了这事。古古然杂后腿下砂石一动,向往无法抵挡,只得急念轻身咒,腾身一窜,惊险躲过。幸亏他提前起跳,否则在半空中就会被古古然杂咬住。轻身咒上次使用还是在万户城背负颜羽翻墙逃走时,这一次又救了他一命。在空中他扯过剑袋,两股绳子交错,使劲拉了两下没有解开,他落回了地面。虽然心里焦急得很,但向往还是保持基本冷静,落地刹那向右边跃出,一阵劲风从后脑掠过,向往背后冰凉,毫厘之差躲过了袭击。

    -****。

    向往骂完,下身止不住的一麻,刚刚几个瞬间他在鬼门关走了几遭,当时全靠本能救命,稍微回想一下后怕好像风后的浪一样拍来。现在没了激雷阵,剑无法抽出,光有舍利不能击杀魔狗。它的攻击虽快,但有迹可循,回转蓄力留了喘息的空当,这给了向往躲避的机会。饶是如此,向往背后还是冒着冷汗,在低温环境里凉了一大片。他知道轻身咒也将失去作用,他在判断局势时魔狗做着同样的事,而身体上的差异使他逐渐陷入劣势。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妈卖批,撞死老子了。

    向往听见曹揽仁的声音,嘴角一动,能骂出声说明还有救。向往脑中念头急转,决定主动出击改变颓势。曹揽仁情况很不利,他就在身后躺着,如果向往仍然一意躲避,那么就是曹揽仁直面魔狗的愤怒。他一下子只能想到自己的一双拳头,拳打魔狗吗?

    向往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不少符,这些符数量众多,杂取百家,但是威力不大。这是十余年修行的成果,向往除了业火术以外还掌握了大量的画符术方。只是他不习惯用符纸,所以只以念术纵火,这次拿出了所有老本,搏一搏争取进攻机会。

    他甩出一把符,喝了声“疾”,半空中火光四射,一沓符都燃烧起来。本来不同的术对应各自的咒,向往简化了符的使用流程,将咒画入符中,只留一个字催发。火焰稍纵即逝,十余张符纸化为灰烬,几道光闪过,向往面前出现一排银甲神人,手持钢矛,屹立不动。向往扫了一眼心痛不已,这些神人身上业力浩浩荡荡,他境界太低看的不真切,但隐隐感觉每个神人都比魔狗还胜一筹。这符可以召出神人,却没有操纵的办法,假如能够取用神人的业力,向往何惧古古然杂,如今只能用以恫吓,摆出阵法迷惑它。他暗叹一声鸡肋,自己怎么会学到这么高级的咒术却不学全呢?假如操纵十余神人,不说古古然杂,便是它的主子鲁赞魔王也能斗上一番。

    没有攻击性的神人只能发挥威慑作用,古古然杂低吼一声,向后退了几步,尾巴夹到股下,警惕地盯着眼前神兵。它吻中传出几个音节,应该是藏语,向往不懂,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符,舌尖抵触上颚,“疾”憋在嘴边。古古然杂摆了架势随时准备逃走,向往不能让他就此离去,否则再要找它就困难重重了。这些神人吓走了它,以后向往一出现在它感知范围内就会将其惊走。自千年前格萨尔王征战时起他就深谙保命之道,这也是它至今仍存活的原因,此时不敌大不了遁走,来日魔湖称霸的不还是它?

    它很紧张,神人太强,没有把握全身而退,此刻十几道气机将它锁定,令它更加畏惧。压力随着实力莫测的神人的目光传导而来,冲破气机需要巨大勇气,它不敢。

    向往也很紧张,神人的气机是真实的,实力却不能发挥,一旦被魔狗识破,他艰难获得的先机又将失去。只要古古然杂一动,就会识破气机是虚。向往脑门又开始淌汗,眼睛又得痛一次,他不敢轻举妄动,双方之间产生了微妙复杂的制约关系。之前汗液流动的轨道还在,向往不愿再辣一次眼睛,于是瞪大了眼,一口气自丹田上升,经过喉头,破开舌尖,化为白雾散去,他喊了声“疾”,将手上的符催发。

    古古然杂听到向往的大吼缩了一下脖子,只见到向往手上的符燃烧起来,它转身就跑,向往嘲讽地一笑。

    神人没有动,古古然杂发现了这个事实。它多疑善谋,立刻怀疑咒术的真实性。没等它反应,天上忽然落下几滴雨水。

    天寒地彻的雪域还未开春,怎么会下雨。古古然杂满心不解,也不见雨云笼盖,白日青天哪来的雨。

    一滴水落在它身上,它就不敢再动了。狗颈一颤,它从这滴水里感受到浩然业力,如果释放出来,魔火再盛一倍也抵挡不住。这次它感受到了真实的威胁,却不敢向魔湖移动。落在它光滑如镜的毛皮上的雨水没有迸开,它松了口气,不禁想到:眼前人没有什么战斗力,除了逃命有两下子,攻击不值一哂,可是他用的咒术却是惊世骇俗,好在他没有把术用实,不然老狗的性命今天难保。估计他和老喇嘛一样又想把我关在湖里,罢了,不过几百年,再逃就是了,可惜这次逃出来还没做什么事,连救我那小子的事都没办。

    向往此时努力分析着局势,曹揽仁失去战力,他刚刚使用的雨帘也是徒有其表,这样的符还有,但装神弄鬼的招用几次就不灵了。如今魔狗受控,趁着时间他必须想出制服魔狗的办法。舍利和剑配合使用需要近身,可近身缠斗是向往的弱项,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诸路不通,难道要放弃?他稍作挣扎,就打消这个念头。不诛魔狗,颜羽无救,今日不杀,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等他思考完毕,雨歇神人散,符灰被风抹去。古古然杂好像识破了向往的伎俩,重新昂起头。它不甘心,它不信向往还有手段,决定再试一次。向往没有选择,翻出两张符,微俯身体,盯着古古然杂。魔狗强忍甩水的冲动,蓄力将扑。向往左手敲着裤缝,右手拇指夹住符。古古然杂眨眼,向往右拳击出,喝声“疾”,符纸脱手而出,化为火焰。下一刻向往消失了,一道白烟出现在古古然杂背后,而古古然杂一头撞进向往原来所在处一道水幕中,冲势一缓。撞碎了水幕后它立即回头跃起,呲牙直取向往。

    这一次不经蓄力的攻击缓慢了许多,但是向往技穷,没法闪避,正当他要被扑倒,眼里尽是恐惧不甘之情时,方寸还未乱,左手握着舍利擎至胸口,右手握剑运起业火焚尽剑袋,缠绕的绳子顿时化灰。

    天怜我,让我刺死魔狗。向往祈祷道。

    危急时刻思绪飞转,电光火石之中他发现古古然杂没给他留举剑的时间,他没有机会一刺得手。一击不中,古古然杂在他身上碾过就足以杀死他。

    十死无生。

    他还没放弃,已生悲情,痛恨时运不济,今日葬身此地。死后也不得转生,与颜羽残魂一起被魔狗吞噬。他与颜羽共死也算善终,只是连累曹揽仁枉送性命,有负恩情。

    转腕提手时古古然杂来到面前。向往想到:就要死了吗?父母家人,学道运术,生离死别,一幕幕光影流转。

    这便是将死的预兆吧。

    暗红的剑刃来到腹前,剑尖上指。向往不屈大吼一声,再给我一秒!一个音节甫出,他看到魔狗身上电光蹿动,狗尾缩至腿间,舌头脱在吻侧,它哀鸣一声,身形停滞,将要落地。向往余光扫见曹揽仁一手支地,跪着摆出激雷阵。地上的符纸尽数燃烧,放出光亮惊人的电弧,连接着魔狗的躯体。电光流动时古古然杂身上魔火一熄,饶是它皮糙肉厚也受了伤。耀眼电光映得向往脸色苍白,他眼里杀意吐火,不抓住这个机会他枉为人,不取了魔狗性命就是自己丧命。

    踏着轰然的雷声,向往头发飘起,滚雷引起地面震动,传上发梢,雷阵声势威力都落在隆隆巨响中,四方寂静陡然被打破。曹揽仁这一刻像极了他的先祖,天降雷罚不义,曹家雷打祟邪。向往转腕出臂,左掌扼向魔狗咽喉,剑指身前,向前一步,左脚落地时,几粒碎石弹起。

    古古然杂感受到死亡威胁,它身上的电弧刚刚散去,肢体麻木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向往一掌打来,它的毛发遽然立起,一只狗耳翻向脑后,睁圆眼露出眼白,利齿毕现唾沫横飞。

    但它阻止不了这一掌,也挡不住这一剑。

    向往的手掌触及狗颈时,钢针般的狗毛贯穿了他的皮肉,血来不及流出。如果不是经年寒冷麻木了他的左手,这穿透的剧痛可能使他剑锋失准。不过如今他面色不变,一手将舍利按出,另一手全力刺向舍利破开的伤口。指缝间舍利大放异彩,炸翻了魔狗的皮毛,向往出剑不快,却精确地从指缝穿过,顶着舍利送进古古然杂颈内。

    剑刃全部插进古古然杂的身体,它身上紫火发疯似得跳动,眼睛里放出垂死的凶戾。舍利遇上魔血一如碳粉遇火,金光自撕开的口子里迸射出来,晃得向往一闭眼。

    魔狗死了。向往还没有脱险。他和魔狗的尸体贴在一起,小山般的尸首下落不止,他没办法阻挡落势,也无法躲开。狗毛不仅钉穿他的手掌,也刺透了他的大腿。魔狗死亡后的片刻毛发没有软化,向往将被万箭穿体碾烂在冻土地里。

    还是要死吗?没死在魔狗爪下,却要被碾成肉糜,看来是命定了我不能生还。向往向后倒去,随即魔狗将他覆盖,落地时发出炮炸石山的响动。

    天际飘来一大片云,遮住了太阳。魔湖被阴影遮蔽,极远处扬起狂风,蹭过湖面带起巨浪,却在抵达彼岸时消散。雪山上出现一个人影。

    曹揽仁从地上起身时,向往已经被尸体压住。他感觉自己像被火车顶了一记,当时眼睛看不见了,意识也模糊了一阵,醒来时四肢百骸欲裂,强撑着起来就看见向往用符移动,古古然杂撞破水幕回头扑去。他把雷符抛在地上,念动咒语,由于被撞的七荤八素,中间念错了一次。终于激发雷阵,古古然杂已经逼近向往面前,曹揽仁对准魔狗后再次失去平衡。他看到向往决死的目光,看见他举掌提剑,然后被压倒。曹揽仁翻倒在地,咳了几声,口鼻渗出更多血来,牵动全身各处刀剐般痛。他顾不上伤,全力起身挣扎靠近向往。这时候原本失色的狗尸紫火猛地一吐,他吓得跌坐在地,以为古古然杂没死透。

    下一刻他看到牦牛大小的尸体腾空起来向边上翻了两圈,腹部朝天落在湖畔,原来的位置上露出一个大坑。曹揽仁叫苦不迭,但没有力气再逃了,索性不问生死,向坑里看去,至少死前看一眼兄弟的遗体。看清楚后他有点惊讶,向往没有血肉模糊碎成饺子馅,只是倒在坑里不动,身上还燃着魔火。

    这怪异的一幕令曹揽仁大惊失色,他呆在原地,不敢乱动。

    雪山顶的人摇了摇头,凌空一步消失无踪。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普布没有听从二人的建议,开着越野车向湖边驶来。向往身上的火直到普布下车才完全熄灭,曹揽仁怔怔地坐着。

    -没事吧?

    普布冲下车,喊了句,搀起曹揽仁,两人上前查看向往的情况。向往在古古然杂压出的大坑里又倒出一个小坑,正好将他全身容纳进去,没有被狗尸碾到。他身上混杂这魔狗血和自己的血,脖颈和脸完全染成紫色,面色狰狞,令人望而生畏,双目紧闭,嘴巴大张,口中也尽是紫血,想来最后时刻魔狗的伤口正对着他的嘴,喷涌出的血液灌进口中。剑还插在古古然杂身上,在向往下巴边的地上有一个剑柄压出的洞。看到向往胸口尚有起伏,普布赶紧跳进坑里扶,碰到他手臂的一刹那,向往睁开了眼。普布怪叫一声后退几步,被坑沿绊倒,曹揽仁定睛一看,向往骇人的紫瞳也唬了他一跳。

    那紫瞳里魔意滔天,便是古古然杂的眼神也没有他这一眼骇人。人世间不可能有这样的邪祟,唯有传说里才有这样的眼睛。曹揽仁肝胆震颤,后脑痉挛,不敢再看向往的眼睛。他和普布都丧失了逃跑的能力,只剩等死这一选择。就在二人万念俱灰时,向往站了起来,他看看自己的左手,又摸了摸大腿,扁了扁嘴,眉头微皱,咳嗽几声咯出一口血,脸色顿时苍白起来,捂着肚子走向曹揽仁。

    曹揽仁下意识向后瑟缩,但向往的眼睛好像复原了,变回深褐色,他才问道:

    -向往?

    -嗯,没想到能活下来。

    -你伤重吗?

    -本该不轻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创口都不见了。怪事,你怎么样?

    -断骨伤筋,加上内伤,死不了。

    普布听两人说了几句话才敢靠近,向往见了他,不禁摇头道:

    -不是让你不要接近吗?

    普布正色道:

    -二位受伤,我怎么能当贪生怕死的人。我送两位回寺,再去县里医院。上师,刚才你的眼睛太吓人了,比壁画上的魔王还可怕。

    听到这句,向往挠了挠脸颊,脸上又白了一分。他转身看向古古然杂,良久不动。

    -你们等会。

    留下这句,向往朝湖边走去,绕过尸体,盘腿在湖边坐下。他胸前佩戴的墨玉是王大叔送给的礼物,本无花纹,现在却孕育了一团紫胎,颜色浓艳,好像要破壁而出。向往闭目打坐,灵念张开,破空抵达湖心。刚才与曹揽仁说话时他察觉湖底还有业力波动,虽然不及古古然杂强烈,但也不是天然事物。果然这是道残魂,飘到水上来见向往,被向往业视锁定也不惊慌,仍是浮浮沉沉涉水而来。向往不及细想自己的业视范围显著扩大,见到残魂是寻常人死后没能投胎滞留此处,揣测是先前的受害者之一,就和他交谈起来。

    听完他的话,向往盯着魂魄,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细想之后,原来是三年前他和颜羽逃命时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身受重伤,见到这个年轻人身上血光正盛,大概是新背人命债,可是神色平静从容,毫不惊慌。向往猜测他与自己情况相近也在逃亡,脸上都是一副漠然,看似稳如泰山,若不是煞气骗不了人,向往根本猜不到这个人刚刚行凶。正是如此他才对此人留下印象,这时认了出来。

    这鬼说了他的故事,也令人唏嘘。与他生前所行相比,更惊世骇俗的是他投湖而死后怨恨唤醒了古古然杂,他与魔狗共生,将古古然杂从封印中释放出来。魔狗作祟原来源自这个青年投湖之举,向往这才明白这段因果。他本想超度了这个青年,但青年表示不想离开此处,向往便作罢,只令其不可为非作歹,阳寿尽后自去投生。

    收回神念,向往眼前又冒出几点紫芒。他痛苦地咳嗽几声,又感到生气快速消散,左手小指寒意大作,整个身体像裸露在高原上,如坠冰窖,牙战不止。这时,他颈上的玉佩吸走了魔意,释放出一道暖意,护住心脉,将寒霜压制在左半身。寒意平稳,消逝的生机却一去不复返了。向往本来预计自己还有十来年好活,经这场磨难,怕是又折损了一半。

    曹揽仁和普布疑是自己眼花,被太阳晃了眼,但不管怎么看向往的头发都在这半日里白了大半。发丝没有变作银灰,而是漂过似的白,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向往自视生气流失,业力却浑厚无比。令他不解的是即便喝了魔血,它体内也不应该有这么多业力。这样大规模的业力流动超出了他的感知范围,即便他对于业力有全新的认识,但是还是无法估算自己身上究竟蕴含了多少力量。假如他能够发挥出身体里的全部实力,那么任意一个咒术都会拥有改天换地的威力。自视没有外视那么消耗精神,但向往还是感到不轻的眩晕感,他吐纳几次,睁眼起身。

    就算我能毁天灭地,也改不了命,救不了自己。术士求道问命,越进一步,越明白定数难违。向往调动身体里的小股业力就可以在周身百米制造火海,届时玉石俱焚,万物成灰,但他无法驱散身上的半分寒意。他还是一个小人物,被命数裹挟着和芸芸众生一道踉跄前进。

    向往掸了掸身上的雪和土,说了句:

    -走吧。

    湖岸的积雪被阳光暖到,显出消融的痕迹。春意抵达随后几块土地,严寒的冬天总算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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