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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玄关，孙文枢带着两人进了孙府客室。屋内陈设清新雅致，如同天生丽质、不施粉黛的女子。淡黄色的墙壁被灯火照得暖暖的，桌椅布置得井然有序，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气。虽然视觉上并不华丽，但墙上的每一幅字画都价值连城。
“两位请坐。别太拘束，就当在家。”孙文枢坐上一张圈椅，吩咐仆人上茶和点心。步天狼听闻又要喝茶，心中暗暗叫苦，又不想人家笑话，也就作罢。
那名仆人首先来到步天狼身侧，只见他生得十分俊俏，像是女扮男装的小丫鬟。倒茶时低眉顺眼，茶壶端得极稳，之后还毕恭毕敬道：“客人请慢用。”
步天狼腹内空虚，抓起点心便囫囵吃下，又觉得十分美味，便细细品尝起来。
“呀。”这声惊呼细不可闻，步天狼鼓着腮帮子看去，见仆人给玄玉倒茶时不小心将茶水倒在了茶几上，还溅了几滴到玄玉身上。未等玄玉开口，他已惶恐地俯下身去，颤声道：“小人罪该万死，请少夫人原谅。”
玄玉原本就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被他这样称呼倒有些羞涩。谁知孙文枢忽地起身，怒斥道：“下去！在客人面前别让我看见你，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步天狼和玄玉皆是暗自惊奇。孙文枢一向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怎会因这等小事大动肝火？他发起怒时脸皮涨红，气息沉重，和平时判若两人，可见是个血勇之人。步天狼更奇怪的是，这名小仆人茶艺娴熟，将茶倒洒定是紧张所致，但他面对玄玉为何紧张？
孙文枢见两人神色有异，长出一口气缓缓坐下，道：“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失态了。我的下人学艺不精，我替他给玄玉妹子道个歉，希望没有妨碍到你的心情。”
“不必道歉。他只是个小茶童，此事没有吓到他就好。”玄玉往椅子里靠了靠。
步天狼被点心噎得慌，只得把茶水一饮而尽。刚才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即逝，他深知孙文枢方才的举动令玄玉有些不悦，但她怎能忍心苛责自己的未婚夫？何况对方也是处处为她着想。
孙文枢自然有所察觉，对玄玉道：“玄玉妹子，不知我能否有幸带你参观我的书房？”又转头对另一下人道，“步先生看样子是饿了，你去叫厨子，用我们这里最好的材料给他做一桌菜，务必要让恩人满意。”说罢他微笑着看向二人，笑容如四月春风般和煦，令人不忍拒绝。
孙文枢起身走到玄玉面前作邀请状。玄玉刚要起身，对方便把手递了过来。她只能将手轻轻搭上，让他将自己搀起，似乎孙文枢能够保护她。步天狼劝解自己，就算自己救过孙文枢的命，也始终是个外人，是该给这对小夫妻些独处的空间。
“大人，请随我来。”那名仆人冲步天狼俯身颔首道。步天狼自知失神，忙不迭站起，跟着他向饭厅方向走去。
孙文枢领着玄玉出了客室后的小门。门后是一口室外天井，靠墙的两侧齐刷刷地种着两排毛竹，饶是天寒地冻，竹节仍青翠挺直。天井中央是一口鱼池，池边堆积着残雪，冰面已经解封，借着月光隐约可见鱼群缓慢游动。对面是一条抄手游廊架在鱼池上方，两人踏过卵石路步上游廊，尽头是一扇被葡萄藤虚掩着的竹帘门。
进到室内，整间屋子都作为孙文枢的书房布置。由于藏品众多，偌大的书房也显得仅仅是够用而已。房间正中一张青玉大案，案旁摆着两把官帽椅。除文房四宝之外，周围还错落放置了各类文玩、盆景等陈设。书架上的藏书、竹简堆积成山。房间靠里处有一张梨花木琴桌，桌上静静躺着一张古色古香的七弦琴。
玄玉看着案上未写完的书，道：“小女子不才，此书法端庄淡雅、收放有度，孙公子可是师承江北施老先生？”
“正是。”孙文枢用衣袖将书案擦拭干净，“我早听闻玄玉妹子才情卓绝，不知可否为我题字一枚？”
“公子想要什么字？”
孙文枢盯着她的双眼道：“一个‘囍’字再好不过了。”
初春的清冷时节，他的视线却像有温度一般。玄玉不由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轻轻提起笔来。
孙文枢柔声道：“不如我们一人各写一边吧。等到大婚之日，那些剪纸就按我们写的来，我觉得一定好看。玄玉妹子意下如何？”
“都依你就是了。”玄玉觉得自己面上发热，不禁用空出来的左手贴了贴脸。
“好字。不知是不是玄玉妹子所使剑法的关系，此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绝非我这等文人墨客能够完成的。那些手工艺人怕是诠释不来。”孙文枢接过笔写下自己的半边。
玄玉看着纸上浑然一体的囍字，思绪不禁飞到了七天之后，那是他们大婚的日子。按这里的习俗，对方穿着深褐色的天罗缎礼服，胸前佩戴着大红的银芯花，还要乘坐通体洁白的龙血驹。以孙家的排场，一城的百姓都会把这当作一场盛大的集会，城里未婚的女子不知会怎样羡慕自己。
“这把琴名叫大荒，与正常的古琴全然不同，以我的琴力无法驾驭。玄玉妹子可有兴趣弹奏一曲？”孙文枢的一句话将玄玉惊醒。她看向那把古琴，琴身通体漆黑却浑然天成，七根细弦色泽暗淡如同蒙尘。这样不起眼的一张琴，究竟有何能耐让孙文枢当做至宝供奉在这里？
玄玉的手指轻轻抚上琴弦，琴的回馈的确与寻常古琴大相径庭。想要用它演奏乐曲，必然要摒弃之前的认识，而越是熟练的乐师就越依赖自己的习惯来演奏，也是因此它难以被人所接纳。
她整理心绪在琴桌后坐下，向孙文枢询问道：“孙公子，你想听哪一曲？”
“就来‘高山流水’吧。我想见识下玄玉妹子的琴艺。”孙文枢饶有兴趣道。
窗外竹影掩映，屋内香薰萦绕。玄玉手掌轻轻拨动，清越的琴声响起。大荒琴的音色极其丰富，时如洪钟大吕，时如泉水叮咚。两人身处屋内，竟似不知声音从何处而发，只听见悠扬悦耳的琴声环绕四周，不绝如缕。闭上双眼，听者身临其境，眼前时而浮现出崇山峻岭，时而浮现出潺潺流水，一切景物仿佛触手可及。
这首曲子原本就有许多种演绎，由大荒发出更是别具一格。远在饭厅的步天狼听到琴声，不禁放下筷子仔细聆听。他对奏乐一窍不通，但不知为何，他断定这首曲子是玄玉弹奏的。
一曲奏毕，玄玉双手离开大荒，才想起自己仍身处书房。孙文枢不由轻轻拍起手来，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玄玉妹子，我真是越发地佩服你了。
“不瞒你说，从小我的一生就被父亲包办好了，包括婚事。我经常感到不够自由，想脱离他的管束，还做过不少蠢事。但今天和你接触后，我觉得父亲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就是让我和你成亲。我不知你对婚事是否满意，但我觉得这是我今生唯一不会后悔的一件事。”
看着孙文枢真诚的眼神，玄玉这次没有避开。他消瘦的身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自己。他身材有些单薄，面色有些苍白，但他的一对眸子脉脉含情；可能他会对下人发脾气，但对自己始终无微不至，何况他是一名惊才风逸的贵公子，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不就是这种生活？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相濡以沫，闲来吟诗作对，旁人也会艳羡不已。
孙文枢将玄玉揽入怀中，刚才如同隔在云端的佳人变得真实起来。她身上的温度和淡淡的香气令他沉醉，凝脂般的肌肤、精致的五官近在咫尺。他感到头脑发热，几乎忘记了父亲对自己的警告。
两人紧紧相贴，玄玉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她用手指轻轻滑过孙文枢的脸颊，将脸迎了上去。孙文枢脑内剧震，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玄玉嘴唇的柔软触感令他不敢呼吸。他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冷冷的，玄玉怜惜地抚摸他的后颈。有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了步天狼，一丝奇怪的感觉自心底升起，她睁开了双眼，离开孙文枢。
孙文枢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神情有些落寞。玄玉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自己这样不够矜持，还有些后悔，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只道：“孙公子，我有些困了，你也早些就寝吧。”说罢转身向书房外走去。
孙文枢愣了一阵，之后跟了上去，道：“玄玉妹子，你的厢房已经安排好了，我这就吩咐下人带你去。刚才的事情……我只是一时激动，没惹你生气吧？”
玄玉站定道：“孙公子，你没做错什么，是我……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夜深人静，孙文枢仍呆坐书房内。灯光照着白纸上黑字写成的囍字，他突然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情绪。他将毛笔拿起又放下，数次之后颓然仰靠在椅子里，发出一声苦笑。
这时他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起身低声喝问道：“谁？”
来者正是茶童。茶童看了看四周，道：“少爷，老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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