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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这日早晨,文成帝宣了他的几个儿子进了御书房。
文成帝的几个儿子,除太子慕容玦之外,其余都在他册封太子那时,就早早赐了皇子府,命他们搬出了皇宫。
难得端午佳节,终归是自己的儿子,就算再不上心,怎么也要召来御书房表示表示。
文成帝的子嗣并不算多,若不是底下大臣几次进言,他压根都不想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天岂的皇子区区七人,皇帝心里门清儿,他的儿子里头最出色的不过太子和小六。只是拿两人相比的话,太子大多数情况下比小六差那么一点,文成帝虽觉得有些可惜,但总归清楚,待将来太子继承大统时,有一个出色的兄弟扶持总比没有的强。
但前提是他的太子能压得住他的皇弟,文成帝知道慕容玦是所有儿子里最多疑最没有安全感的,文成帝很高兴,他当然不希望他的继承者是个随便信任人的蠢蛋,但另一方面,文成帝又感到担忧,太子这样的性子正好意味着他敢去信任的人不多,而可以信任的人里面,最好的人选自然包括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皇后曾经跟文成帝说过,太子太过多疑又薄情,文成帝觉得这一点像他,可皇后他们都不清楚,这样的人一旦信任起某个人来,是完全不会去怀疑的。
太子看似精明,其实有一股傻劲,他怕就怕他这傻儿子将来遇人不淑。
本来文成帝还打算再好好磨砺太子一番,不成想近来太子竟像是突然转了性子一般,待人接物都愈发邪乎起来,夏漱石跟他说太子是个深藏不漏的,现如今搞得连他都有些这么觉得了。在书房考较了几个儿子一番,文成帝愈加肯定了夏漱石的说法,勉励一番,独独只留了太子慕容玦。
慕容玦此刻恭敬地正坐在文成帝对面,文成帝沉默着打量着这个他最在意的儿子,琢磨着前段日子宝成寺传来的消息。
亲自救了沈相家的女娃娃,又落了自己老师家女娃的面子……
对比近段时间太子出色的表现,宝成寺的举动明显有些昏了头的意味。
文成帝看了看自家儿子,面如冠玉,生得一派风流,作为皇家子弟长得实在是太好。且明显到了思春少年蠢蠢欲动的年纪,文成帝想到那狡诈奸猾的左相和一副正直脸的右相,越发觉得牙酸。
“玦儿啊,你这段时间跟右相学习,觉得如何?”
慕容玦中规中矩地给了文成帝一个很官方的答案:“老师为人光风霁月,常教导儿臣做事要看得更长远些,儿臣觉得老师很好。”
“嘶……”文成帝听了太子的话,又觉得牙齿一酸,他怕就是怕夏漱石那个老狐狸只肯教太子这些死板的东西,不禁问道:“当初,朕让你在左相和右相里选,你为何选了右相做老师?”
慕容玦当初选了夏漱石做自己的老师,是因为上一世沈长风勾结慕容磊造反。
他上一世觉得夏家权势太盛,选了沈长风,这不光提拔了沈长风,还变相的将沈长风划到了自己一派。
最开始沈长风对他还算忠心,兼之沈暮婉的关系,他渐渐将沈长风当成了心腹,奈何沈长风和沈家一家都是天生的奸佞,而沈长风教他的,不过算计利用和私谋利益,哪里是为君之道,不过是实在的奸臣之道罢了。
这一世慕容玦看得清楚,父皇在询问他的意见的时候,分明是偏向夏相的,是以慕容玦坦言道:“左相为人多智善谋,儿臣以为他能教儿臣的有很多,但右相既然能做到文官之首,又很得父皇的赏识,应该是有过人之处的。儿臣其实知道父皇是想让儿臣选右相的,儿臣相信父皇。”
对于儿子的一番表白,文成帝心里高兴,面上不显,装作十分勉强地鼓励道:“恩,不蠢,甚至可以说算有几分眼光了。”
“你说夏漱石有过人之处,他又何止有过人之处啊!”文成帝靠在椅背上,冷笑一声:“沈长风多智善谋?呵,就他那点阴私的小心思,留着在明面上,朕用他倒是得心的,毕竟朝中不少事情,朕都不便自己亲自动手。可夏漱石那个爱装好人的,若是跟沈长风相比,他就是只老狐狸了。”
文成帝说到这里也有些唏嘘,而慕容玦却不感到吃惊,前一世他那样打压夏家,夏家虽是败落却仍旧没倒,所以他那时才愈加肯定夏漱石是个威胁,愈加肯定被送进宫的夏纯良是来蛊惑圣听的。
“玦儿,听说你瞧上沈家的丫头了?”
文成帝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实在跳跃太大,慕容玦乍一听有些无语,但出于最本能的方案,便直截了当答道:“没有的事。”
文成帝笑笑:“没有就好,沈家那娃今年才四岁吧,奶娃娃一个,你若真看上了,朕少不了要打断你的腿的。沈相估计也是急了,这一步棋走的是真臭,当朕的儿子不挑嘴吗,这么嫩的小丫头也敢拿来凑数。”
文成帝的潜台词无非一句话:朕的儿子又不是变态!(╰_╯)#
慕容玦听出文成帝话里的笑意,知道文成帝是拿他打趣,不吭声,其实这事他后来回想起来也觉得听匪夷所思的。
“你跟夏家的小九不对付吗?”
文成帝突然发散性思维地又横里来了这么一句,慕容玦怔了怔,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好好吼人家小丫头干嘛?”
慕容玦上一世就知道文成帝很看重夏纯良,这一世似乎也很是喜欢,人家正经当爹的没来问罪,倒是他自个儿的父皇在这兴师问罪了。
只是慕容玦又不好告诉文成帝他是担心夏久儿会出家去,所以他也没答话,他相信,若是他照实说了,文成帝一想歪了,这次估计真要把他腿打断了。
见慕容玦没吭声,文成帝自动当成了他心虚了,便开始念叨着:“夏漱石肚里阴谋阳谋不少,他至今还没肯正式教你,你就该愈发放下身段让他承认你。本来有一条路子,就是他那宝贝女儿。所有人都知道夏漱石把他家姑娘当眼珠子一样,你不好好跟人家玩,倒落了人家丫头的面子,唉,还有的磨啊!”
慕容玦没想到文成帝打了如此“无耻”的主意,一时还处于自家父皇形象崩坏的震惊中,文成帝却很是理解地又对他道:“夏家的小九生得圆滚滚的,朕觉得讨喜,兴许你们小的可能更喜欢沈家小丫头瘦瘦小小的模样吧……”
文成帝还在感慨代沟问题,慕容玦听到文成帝对小九的评价,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好像这一世,他听到别人对小九的形容,具是“讨喜”、“圆”、“胖”这一类,他不知道以前几世夏久儿小时候生得是何模样,但是今世这些形容词他从前是没听过的。
若是前几世夏久儿小时也是这般模样,那她以后也不知是怎么长得,长好以后居然养成了一副祸国妖姬的眉眼模样,那时候,论美貌,夏久儿可以说是他后宫第一人了。
他还记得上一世初初迎娶夏纯良时,夏纯良甫一收了掩面的折扇,他只瞧了一眼,便觉得那样的容貌,只能是以色侍君有所谋求的。
而这一世,他再瞧夏久儿,兴许是下意识地便觉得她是个好的,怎么看都是个纯真善良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可能从前的夏漱石之所以给夏久儿起名叫“夏纯良”,也正是因为她儿时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父皇,儿臣也觉得夏家的姑娘挺可爱的。”慕容玦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就回了文成帝这么一句。
文成帝好像也是没想到慕容玦会这么说,好半天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跟朕说有什么用!还不如留了这些好话说给你老师听!”
慕容玦从文成帝那里出来后,直接换了身衣裳便出宫去了。
慕容玦说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在端午这日出宫,还偏偏不让人一家好好过节,特意叫上了夏久儿的两位亲哥哥作陪。
事情的起因好像是因为近来夏家的人似乎都十分看他不顺眼,不说夏相看似恭敬却总有些阴阳怪气的态度,就是夏家的二公子夏审言也总是暗地里给他使绊子。
某一日下学,他无意间听到夏琅淏和夏审言在说,夏久儿那丫头,端午节那日似乎想让他们带她去东市那边逛逛。
他也不是非要去道歉,只是想要去看看那丫头,他印象里那丫头不是个爱出门的,这次出去不知又要整出些什么事来。
事实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他见到夏久儿的时候,那胖丫头正嚣张地站在车辕上,一身行头可以说是十分好看的了,尤其是她手腕子上那两缕五彩的手环,长长的丝线拖着晃着,他不由多看了两眼。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女孩子似乎都很喜欢那种轻飘飘的类似彩带的东西,前世沈暮婉最喜欢穿着那种轻飘飘的薄纱裙在他面前晃悠,他以前只看过夏久儿穿极寡淡的宫装,如今穿戴上这些五彩的丝线,倒是挺鲜活的一小姑娘了。
夏家的小九怂恿哥哥去打群架,结果吃了亏,而她的最终目的好像只是为了抢一个丫鬟。慕容玦觉得那丫鬟有些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是何人,不过既然夏小九想要,应该是对她重要的人了。
他身边的夏家两兄弟,不知是不想打扰妹妹的好事,还是纯粹只是想好好看看自家妹妹的表演,两个平日里极其护犊子的人竟只是躲在一边抄手看着。
人群里有识得他身份的王管家,慕容玦往旁边看了看,正好瞧见一家买面具的摊子,随手买了张面具覆在脸上,也跟夏家那两兄弟一样作壁上观。
不得不说,夏小九实在是有趣,他和夏家那两个看着她从一开始的逞强装腔到后来的窘迫郁闷,尤其是她每每扫过她家那位被揍的哥哥的脸时,那表情分明就是不忍直视的嫌弃。
只是后来,慕容玦发现事情似乎有些超出控制了。
他这一世第一次瞧见夏小九眼里那明显仇恨嫌恶的眼神,哪怕是她面对他和沈暮婉这两个她最应该恨的人的时候,夏小九都是平平淡淡的样子,慕容玦没有发现她有过任何外漏的情绪,大多是对他的漠视、无视。
慕容玦看到夏小九一路带着怒火冲了过去,她面上的表情愈加冷静,只是眸子里的温度却越来越盛。
他身边的两兄弟已经时刻准备着冲上去帮忙了,这就够了,他本来没打算过去自找麻烦的,可当看到夏小九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等着挨巴掌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起从前他恼怒之下也曾扇过夏纯良的。
不知不觉的,他就想起那时候夏纯良的眼神,直愣愣的,仿佛是什么被他一巴掌给突然扇碎了一般。
慕容玦没想到自己的动作会这么迅速,连后面没赶得及的两兄弟都被他惊住了。
而夏家小九明显是被他的举动惊住了,他很确定这小丫头只一瞬就知道他是谁了,只因为她的背脊一瞬间仿佛条件反射般的僵直了。
慕容玦知道这小丫头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也不想难为她,想要抽掉手臂,但小姑娘软软糯糯地小身子被他扶着,一撒手肯定要摔的,他还是将她扶好了。
而后慕容玦就站在旁边,看着夏小九安抚那个她想要的丫鬟,看着她分了一半的长命缕给人家,再一次地确认了夏家的小丫头从来都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傻姑娘。
慕容玦这一世只当是夏久儿历了三世,一颗心早就倦了、累了,所以对他和沈暮婉才会那么不在乎,有可能她心里兴许还想着懒得理他们这对狗男女,什么怨啊、仇啊,都是经了三世的人了,她可能早懒得计较了。
只是瞧瞧她都对那个丫鬟说了些什么话,哪里是懒得计较前尘往事的样子,这丫头分明是记仇的,且还记得清楚的很,口口声声、心心念念地嚷嚷着延年益寿,无非是记着前三世因他死的早了,这一世不管不顾地总是要活得长久安稳些,长生二字不光写进了名字里,看样子还刻在心头了。
不知她可曾在心里咒过他和沈暮婉两人短命……
夏家的两兄弟也是知恩的人,看他方才帮了他们妹妹一把,倒是一改前几日的冷眼的模样,建议他先回宫里,不过被他拒绝了。
夏久儿这丫头总能出点事,他左右出来了,端午一日跟着她,也能放心点。
夏家两兄弟见他坚持,只说让他多担待一些,慕容玦本就是不想让人认出来,犯不着摆太子的架子,点了点头,护着夏小九和她那宝贝丫鬟一道上了马车。
夏小九一副恭敬有余亲切不足的样子,跟她新得的丫鬟坐在车厢一壁。
慕容玦看那狼狈的丫鬟手里抚着腕间的五彩缕,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他便觉得夏小九到底是夏家人,这护短的性子继承了个十成十,方才竟是想也不想地就将自己手头一半的长生分了旁人,真是放在心上的和不放在心上的完全两个态度。
马车刚行了一会儿,夏小九掀了帘子一瞧,便命外面的车夫停下。
因方才夏审言又雇了辆马车,前边他们的马车一停,后面的车也停了下来。夏小九扫了他一眼,自行跳下马车。
慕容玦掀了车帘,看夏小九走到后面,跟后面的两兄弟说话。
先出来的是夏琅淏,“小九,你们停下来做什么?”
“大哥,三哥他们跟我出来很长时间了,我怕阿娘和婶婶担心。”小九说道这里竟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还是先去去找婶婶她们吧,三哥伤在……脸上,前面有个医馆,先让人给三哥瞧瞧。”
慕容玦往前面看过去,注意到前面确是有家医馆的。
夏琅淏当即说好,往前面医馆请人去了,他走后,夏审言下来马车,摸了摸夏小九的脑袋,问道:“小九,怕不怕待会儿二婶婶怪罪你?”
夏小九缩了缩脑袋,“……怕。”
夏小九的话才说出口,里面立马传出说话声来:“有什么好怕的,这事关小九你什么事儿,是你三哥我没用,要骂也是骂我。”
夏审言点了点头,很是认同的样子:“是这个理儿,本来就不关小九你什么事儿,待会儿有什么事,全是你三哥的锅,你就乖乖待在我身边,别傻愣愣地往前凑。”
慕容玦听到这里,已然觉得好笑,这还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犊子,夏家人真是绝了。不想那马车里的夏文磊,居然还傻不愣登地应承道:“对,对,二哥说的没错,小九你到时候可躲好了。”
简单给夏家的三少爷治疗以后,慕容玦跟着夏家一行人来到夏家的酒楼,夏家的二夫人也是个妙人,见儿子被揍,先是一番闹腾,被众人拦下后,再瞥一眼儿子脸上的青紫,自个儿倒嫌弃起儿子无用来,朝着夏家的三少爷头上竟又是一巴掌。
且这一巴掌不是装装样子,实在是真打,看夏文磊被他阿娘打得一个趔趄,就足以想象这一巴掌有多疼了。
事有轻重,但夏家礼总不能废,一家子跟他见了礼后,因都是女眷,又出了事,实在没了玩乐的心思,不一会功夫就跟他告罪打算回府。
等人都差不多上了马车,夏小九一个人凑了过来,认认真真给他行了一礼,道:“今日多谢殿下。”
这是为了她的宝贝丫头给他这个前世仇人还礼来了。
慕容玦听她说的认真,再瞧她行礼的动作,标标准准找不出一丝差错,虽是圆滚滚的小身段,却含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风情,倒是跟宫里那些贵人一般仪态万千。
虽然不上赏心悦目吧,慕容玦看着倒也是满怀诚恳的,只是他瞧对面这丫头,这脸上的神情,却分明是不甘不愿的别扭冷淡,好像他今日的举动都是多管闲事一般。
河上起了微风,夏小九左腕上的五彩丝线在他面前一飘一荡的,慕容玦不知怎的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故意说道:“既然要谢我,总要有点实际行动,光口头上道谢不行。”
对面的小丫头明显愣了愣,低了头偷偷撇了撇嘴,慕容玦看过去,觉得若是她此刻大胆地发出声来,肯定是一个“切”字。
“殿下觉得要怎样谢?”
小丫头有些不耐烦,便连那装出来的敬意都没了,慕容玦笑了笑,指着她腕间的五彩缕道:“不为难你,我瞧你腕间的带子挺有趣,不如给了我,节日里讨个吉利吧。”
慕容玦话刚说完,明显就感觉到那丫头身型顿了顿,默了好半晌,就在慕容玦以为她接下来绝对会狡言相对时,夏小九果断地摘了腕间的五彩缕递了过来。
小丫头面上笑得着实明媚:“左右不过是个带子,殿下想要便送给殿下好了。不论它灵不灵验,能不能延年益寿、驱灾避邪的,殿下也着实该讨个吉利的。”
小丫头说完,将带子往他手里一塞,还没忘记跟他行礼。再观她离去的步伐,轻快极了,明显是心情极好的。
慕容玦看着躺在手中心的带子,愣是苦涩地直摇头。
听听看,这丫头哪里是不屑于记恨他的,方才那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咒他短命呢。
不过……寿运这种事嘛,慕容玦笑着将五彩缕收到袖中,讨吉利总比不讨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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