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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梦
仲春,已是一个百花盛开的季节,后花园内,姹紫嫣红,各竞芬芳,许多不知名的小鸟,在花影树荫之间高声的歌唱,搅动着这个漫天流光霞红的季节。然而,闪烁满天金光流丽皇宫却无一处歌声,一处笑语,人们都沉浸于皇宫第一主人给大家所带来的沉闷的忧心和悲呛的压抑中。
玉蔓带着皇子祐槟,在空旷无人的后花园里慢慢的散步,昔日的繁华之景,今日则是影疏凋零,浸出来一丝物是人非的悲情。
玉蔓的贴身宫女待春带着几个宫女匆匆从通往内宫的五彩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走来,看着望着春景发呆的玉蔓忙施礼道:“启禀玉娘娘,刚才梁公公传皇上口谕,请玉娘娘速往昭和宫面圣。”
“昭和宫!”
玉蔓听到这个不祥的名字,一丝不安又涌上了心头,那是自从贞儿离去后,一股偷偷的蛰伏在心底最暗处的不安,现在又探出了头来纠缠着惶惶的玉蔓。
面圣,似乎又让她压抑的心透出一丝的轻松。
自从贞儿去世,宫内默默地开始了—场洗牌。到长春宫的人渐渐少了,到坤宁宫与翊坤宫的人渐渐地多了,妃嫔相见,已没有了以前对她尊敬与恭维,宫人们也开始有了冷眼而对,开始背后非议她恃宠而骄,目中无人。让她感觉到一种从未有的烦忧与失落,想起昔日的风光,如果贞儿姐还在……不,不能去想。我相信,我玉蔓自有自己的魅力所在。
今天皇上的突然召见,让玉蔓如久旱得甘霖,她相信她还有皇上这棵大树可以庇荫遮阳。毕竞这是皇贵妃去世后,自己是皇上召见的第一个妃嫔。
玉蔓急忙把皇子交给待春,到身旁的花榭中匆匆换了一件宫女带来的衣裳,对着菱花镜重粉黛,怀着复杂的心情,坐上宫女已预备好肩辇,向昭和宫而来。
宪宗见深两个多月来一直把自己关在安禧殿内埋头画着画,一张又一张。任何人都不愿见。太子出阁辅助朝政,现突兀传出口谕,召见后嫔玉蔓,消息顿时传遍阖内外,真不知宫中又有几人欢乐几人愁?
坐在小辇之上的玉蔓,走过长长的几乎没有人走动的长街,转过几道永巷,熟悉的昭和宫朱红的大门已在眼前。
走进昭和宫的庭院,庭院深深,依旧是花红翠深,敞开的殿门远远地就能看到那淡紫色的绣花门帘,在习习的微风中轻轻的晃动,四个值班的太监静静站在门口伺候着。粱芳早已伸长脖子等待着玉蔓的到来,当看到玉蔓走进宫门,梁芳马上下阶迎了上去。玉蔓用询问的眼光轻轻扫了一眼,梁芳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引着玉蔓走近寝室的门口,撩起那来回摆动的淡紫色的门帘,请玉蔓进去。玉蔓接过了门帘,从帘缝间偷偷打量了一下静谧得几乎没有人气的寝宫。
一张硕大的画案上,墨迹四溅,狼毫凌乱,画纸飘洒。一旁的花梨木的贵妃榻上,蜷缩着一个身穿白袍,睁着双眼的中年男子。他的脸部向外侧躺着,眉头微蹙,双眸中凝结着无尽的哀痛。两个月不见,见深已不再是那神采熠熠,精力四射,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如今华发毕现,脸颊消瘦,目光呆滞,俨然是一个年近六旬的垂垂老者。
窗外的明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从横陈的皱纹中,读到的是:落寞,孤寂,凄凉。
玉蔓心疼地轻轻地叹了—口气,微拢心神,缓缓地走了进去。
安禧殿内,依旧处处一尘不染,黄花梨雕花的妆台前,仍旧摆放着河浦南珠的珍珠粉,白润的象牙梳与皇上赏赐菊花簪的步摇。落地的青瓷菊花香炉里弥漫着袅袅的青烟,室内飘荡着玉蔓再熟悉不过淡淡的清香,是昔日贞儿身上特有的气味。内室里重重流云般徐叠的云帐,是贞儿最喜欢的淡紫色,上面用金丝线绣成的菊花狂野的开放着,金光晶莹的花瓣,在阳光下熠熠夺目,华光流泻。
水晶插花瓶,几枝淡紫的雏菊,静静地开放,悄悄地等待。
此情此景,仿佛房间的主人从未离开,转瞬之间,就会坐在青铜镜前梳洗打扮,谈笑晏晏。
玉蔓扫视着这间熟悉的房间,一股凉意迅速地从脊背传入大脑,感觉有一股冷风,无形地狠狠地扫过自己的身子,让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
玉蔓微微缩了一下肩膀,快步走到见深的面前,轻吸了一口气,撩裙跪下给见深行了大礼。而见深只是微微眨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眼睛,目光悠远,飘渺,又淡淡地多了几分散乱和冷漠。
玉蔓跪爬到椅榻前,伸手握住了见深的手,见深的手是那样的僵硬,冰凉,曾经温润柔软的手掌,竞枯瘦如此,一如干枯的树枝。
玉蔓双泪横流,点点落在那只干枯手上,温热而又清凉的泪水顺着手的纹路,慢慢地淌下。
“玉昭仪”见深回转过眼睛盯着她,那双眸里充盈着一股冷气。
“是的,臣妾是蔓儿。”玉蔓擦着流下的滴滴泪水。
“蔓儿吗?你贞儿姐走了,不要我们了。”见深拍着玉蔓的手,木木地说着。玉蔓掏出丝帕沾着见深眼睛里溢出的一颗颗泪珠,片刻,他看了看玉蔓长叹一声沉重地说:
“贞儿与朕是有缘之人,贞儿一走,朕也会相随而去的,这是天意。”
玉蔓的泪水,又一次扑簌簌地流下:“深儿哥,贞儿姐走了,可她希望深儿哥能好好地活着。她临终嘱咐蔓儿,要好好侍候深儿哥,难道深儿哥就不要蔓儿,不要槟儿,不要众多姐妹了吗?”
说到这儿,玉蔓早已泣不成声,额头抵着见深的胸膛,温温的泪水打湿了见深白色的素衣。
见深温润的眼神,落在玉蔓的脸上,语气却异常的决绝:
“贞儿弃朕而去,朕注定要随贞儿而去,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不可违呀!朕,相信。”
说完,见深的眼神儿,忽地转为深沉,直直地盯着玉蔓,以一种从未有的凌厉气息逼近,让玉蔓陡然感到一种压迫,身体不由得微微向后仰,脱离了见深的怀抱,只听见深冷冷的问:
“听说,贞儿发病时,只有你呆在身边,不知贞儿还有什么吩咐?”
玉蔓一听,心猛然地被高高吊起,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忙又把头埋入见深怀中,抽泣了两下,拖着哭音说道:
“姐姐病后,太医阻拦,蔓儿一直不能见到姐姐,甚是挂念。那天好容易见到姐姐,蔓儿与姐姐聊的很开心,说太子,说槟儿,最后,无意中说到姐姐的璇儿。蔓儿怕姐姐伤心伤身,所以忙加劝说,谁知,姐姐忽然脸色一变,捂住了胸口,一口气喘不上来,蔓儿忙叫宫女,叫太医,谁知……,谁知,姐姐不长时间就丟下了皇上,丢下了蔓儿去了。”
说到这儿,玉蔓已泣不成声。见深慢慢抚着玉蔓的精致白皙的脸:“听说,那天你后悔不已,一直在扇自己的脸。”
玉蔓抽泣了一声:“都怨蔓儿,明知姐姐不能伤心,却说话忘情,触及到姐姐的伤心处。深儿哥,蔓儿该死,请深儿哥责罚。”
见深抬手捏住玉蔓精致的下巴,用更深的眼神,看着玉蔓,眼中的光芒凝滞在她的眼里,也深深地探进她的心里。玉蔓也微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见深那双瞳仁,墨色的瞳仁中映出自已沉静而又凝重的眼眸。这时的玉蔓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确实是一个可掌控天下的女人。
静,真静,青瓷菊花折枝的香炉袅袅青烟徐徐飘浮在空中,就像见深映入玉蔓眼睛瞳仁中的眼神,变幻莫测。
“唉……!”见深长叹一声,当玉蔓微一转睛的刹那,见深的眼光,诚然地越过她,所及之处,非她所知。玉蔓狂跳的心,也随着见深迷离的眼光渐渐的平静下来。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蔓儿,岂不知你贞儿姐—去,你与深儿哥安逸的日子已经过完了,你逼走了你深儿哥,也绝了自己的路。好!好!好!朕何其能让你如此痴心相对!柏妃走了,淑妃走了,贞儿也走了。走吧,该走的都走吧!”
见深喃喃地语无伦次地,—遍又一遍地说着,不禁捂着胸口沉沉地咳了起来。玉蔓忙跳起给他抚着后背。片刻,见深长舒了一口气,然而,脸一转间目光飘渺而又决绝:“你们都很好,见深何其有幸,成为你们的夫君,成为你们的父皇,成为你们的君王,朕不会负你们的。”
玉蔓听到此言,又禁不住扑入见深的怀中:“深儿哥,你不负人,唯独负了蔓儿。蔓儿从小就铁了这颗心,不要地位,不要金银,蔓儿要得仅是深儿哥的疼爱,是怜惜蔓儿的心。”
见深拥紧了她,用消瘦的脸颊摩擦着她乌黑的秀发,又一声深深得叹息,从见深得胸膛喷出。
忽然,玉蔓抬起双眸疑凝地注视着见深哀淒的眼睛:“深儿哥,贞儿姐真值得您如此?您真的那么爱她吗?”
见深心中一恸,扬手把她推出,玉蔓猛然坐在地上,惊愕的看着见深,只见他飘渺的眼中,不知何时已氤氲一团薄薄的水汽,朦朦胧胧,幻化成一潭寒冰:
“玉蔓,你与贞儿相处将近四十年,深儿哥没有想到你会问出此等话来。贞儿—身什么都不图,唯一就是把心留给了深儿哥。深儿哥觉得爱她值得。而你们……。你们想要的,不想要的,朕都会给你们的,唯独这颗心是负了你们,这个人………去吧,朕累了,朕要休息了。”
一片片寒冰兜头而来,玉蔓苍然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蹒跚的走出了昭和宫。
蓝天下的鸽群还在不停地盘旋,玉蔓抬头望着春光下的那群时隐时现的鸽子,颓然地捂住脸庞,泪水轻轻的滑落。
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已站在繁花深处,默默的看着她:“玉娘娘……。”那人静静地来到玉蔓的身后。
玉蔓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中一惊,忙用丝帕,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扭过头来,瞬间脸上挤出了一丝凄淡的笑意:
“是你,寒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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