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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笼葱光潋滟,山环水绕天台洞。势周旋,形曲折,虎踞龙盘仙子宫。本意闲寻采药翁,谁想桃源一径通。谩叹人生似转蓬,犹恐相逢是梦中。月满兰房夜未扃,人在珠帘第几重。结煞同心心已同,绾就合欢欢正浓。焚尽金炉宝篆空,烧罢银台烛影红。身在天台花树丛,梦入阳台云雨踪。准备着凤枕鸳衾玉人共,成就了年少风流志诚种。”
前人一阙词曲,说的是刘晨、阮肇入桃源采药,不意遇仙女,双双喜结良缘的风流韵事。传说中两人所迷之地,便是韩山童居住的桃花坑。韩山童之前在武陵源倒是遇到了两个仙女,在这桃花坑里,尚未遇见。此刻,他正因为练功不顺而在指天责地,怨气冲天,然饶他声嘶力竭,天地依然风轻云淡,并不动容。这骂天骂地爽是爽,然而尽心竭力地,却比舞刀弄枪累多了,他骂得一阵便没力气了,仰天躺倒在山石上喘息,任无望的泪水倾泻,自由奔流。
正昏天黑地之时,忽听得张小宫呼唤道:“师父,你怎么了?”韩山童听得声音,赶紧擦泪,坐起时,见张小宫已经在十几步外,于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练功不顺,喊几声!”张小宫道:“你把自己逼太紧了!这人不是铁打的,都会累的,适当还得休息休息!再说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呆着,憋也憋坏了!以后还是到我们家多坐坐,陪我爹爹聊聊天也是好的!”韩山童叹气道:“多谢你解劝!”说此问道:“这今日你怎么来了!”
张小宫道:“明日就是除夕,爹爹让我请你去过年!顺便我也来学几道菜,这阵子忙,都没跟你学!”韩山童起身道:“那走吧!我教你!”人生不顺,只这做厨、教厨还可以带给他欢乐,却还是有兴趣的。何况张小宫虽是徒弟,实与自己情同手足,他要学,没有不教的。于是,师徒俩回屋,专研厨艺。
待得送走张小宫,时刚过午,韩山童不敢练功,也不想练剑,闲极无聊,便拿了草料,一点点喂黄毛儿吃草。喂罢,又打水帮它擦洗鬃毛,清理雕鞍。这些活他以前也干的,但从没这么耐心细致,他想闲着也闲着,马上又过年了,帮它弄干净点儿。忙了个把时辰,黄毛儿被他伺候得流光溢彩,显得格外神骏。忙罢一事,他又找一事,开始劈柴,将之前找到的枯树老枝,统统都劈成柴火,在院旁堆叠齐整,砌了一墙。忙好屋外,又忙屋里,拿了鸡毛掸、扫帚将屋子里上上下下的蓬尘蛛丝清理了一遍,屋里屋外焕然一新,可做洞房的。
然而忙好了几件事,时候依然还早,他实在找不出事情做了,于是在餐桌前坐下开始想事。诚如张小宫所言,这段时间,自己或许真的将自己逼得过紧了,欲速则不达,揠苗助长则反受其害,自己若还急于求成,则迟早要走火入魔,万劫不复。想想报不了仇,自己不过是心里憋屈,生活自理没问题;若是走火入魔,轻则残疾,中则疯癫,重则死亡,可都不是好玩的。这死了还罢了,万一只是残了或是疯癫,那是要被万千人白眼耻笑的,那就真的生不如死了。心念及此,他便喃喃自语道:“算了,不练了,可别练个疯子出来!”
可是,这若是不练功了,那自己就有大量的空闲时间,该干些什么呢?这才小半日,自己就无事可干了,以后怎么办?这山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若不干事,立即就能将人寂寞死的。
呆在山里不行,那就出去吧。可是,出去又能干什么呢?之前,出去还可以找赵明等人玩耍,如今他们都已成亲,有家有室,还能成天陪自己鬼混?在天台待不住,那就回家乡或者去找李二,可自己这般半途而废的,他们问起话来,如何回答?想来想去,他想不出能去哪里,能干什么,不禁仰天怨怼道:“老天爷,你这存心想让我无聊死啊!”说话时,忽的生出了一个好主意,说道:“我请你喝一杯如何,你饶恕我好不!”
说此起身拿了酒和碗,一只碗放对面,一只碗放自己身前,倒好酒后,他双手举碗与对面的酒碗碰了碰,敬道:“老天爷,我敬你一杯!这今日对不住,我骂了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来,我们喝酒!”说此举碗咕嘟嘟喝了一碗,呼喊道:“痛快!”见对面酒碗没动静,便走到对面道:“这你不能喝,我替你喝!”说此,拿酒又喝了一碗。
喝罢,他还双双给满上,又举杯道:“来,我们再喝一个!这我们做个兄弟可好?你不出声,我可就算你同意!”说此饮了自己的碗中酒,又到对面帮着喝了。而后坐回自己的位置,倒酒道:“这喝了酒,我们就是兄弟了,兄弟我对你诉诉苦可好!”
说此觑着对面,哀叹道:“这你兄弟我苦啊!你说我吧,爹娘双亡,无兄无弟,无姐无妹,孤苦伶仃。好不容易做厨闯出个名头,你让我杀了个人,流浪天涯;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安身之所,眼看要成亲了,你又给我添乱,将我发配到了这个没人迹的地方;这两年,我一个人躲这里练武,每日里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实指望练好武艺好报仇雪耻!可如今,你武艺也不让我练了,这叫我干什么去?人家都能娶妻生子,享受天伦之乐,为何就我不行?”这些话,他憋肚子里多年,真是越说越激动,且便似对面真有人听他倾诉一般,说得口沸目赤。
说罢,他又举杯道:“来,我兄弟俩走一个,好了我们再说!”碰杯后又喝了两碗,而后掀拳裸袖说道:“这如今,我们是兄弟,你可不能再亏待我!你法力无边,做做好事如何?要么帮我把师姐她们接来,要么帮我保个媒,让我成亲,兄弟我实在太寂寞了,不想一个人住了!”见对方没吱声,又道:“若是我没红鸾命,你派个神仙过来陪我聊聊天也行!我听说过这山里有神仙的,你派个过来让我与他聊聊!”他酒量不大,接连猛喝了几碗酒,不多时便醉了,一个人酒话连篇。又喝了几碗,却便醉倒在桌上,趴着呼呼大睡。
时值腊月,天极冷,他屋门没关,不久就被冻醒了。睁开醉眼时,见天已黑,于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得回到了卧室里,趴倒在床上便继续昏睡。
正睡时,韩山童忽隐隐约约地似乎听到了呼救声,留神细听时又没有。他好奇之余,睁眼去找,发现自己处身在一条山道上,山路迢迢,青山隐隐,然而并没见到人。正奇怪时,身前忽的凭空出现了六、七个人,定睛看时,见是几个强盗在杀人。于是,他便想着除暴安良,伸手拔剑时,才发现自己没带剑,不禁着急。
一急,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和衣睡在床上,定神时他便想起了昨日与老天爷喝酒的事,不禁一乐。心道这自己与老天爷称兄道弟的,会不会遭雷劈。乐罢,又想梦中的事,刚才自己似乎听到了呼救声,难道屋外有人落难呼救不成?若此一想,他便起身到屋外探看,看了看来路,没见人,留心听声音,也唯有风声。想想这儿是偏僻之地,怎地会有人来,那呼救声应该只是自己梦中的幻想。于是,他反身回屋,打水梳洗,烧火做饭。
吃罢早餐,他就闲着没事干了,想想这样呆着,真要发疯的,还是出去过年,找点乐子。于是,他牵了黄毛儿,掩门外出。
刚到大路口,恰巧撞见了李顺,急急赶路的样子,他便下马招呼道:“李顺大哥好,好久不见!”李顺道:“原来是韩老弟,好久不见!你这是要进城过年是吧!”韩山童点头道:“正是!”说此问道:“你行色匆匆的,这是要去哪里啊?”李顺答道:“双彩那边出了几个强盗,杀人越货的,闹得凶!那边的里正请我过去商量对策!”韩山童愤慨道:“这强盗存心不想让人过年啊!往后几日,大家都要走亲戚的,还让走不让走了!”李顺道:“谁说不是!不知是哪里来的瘟神,跑我们天台作孽来了!”
韩山童道:“这得劳你费心,早日铲除了才好!”李顺摇头道:“我哪有这本事!我也就去看看情况,好了请舵主定夺!”说此告辞道:“我先走了,这过去还有一些路的!”韩山童恭送道:“慢走!”忽想自己闲着无事,用不着马,何不把黄毛儿借李顺骑,他以前还蛮照顾自己的,于是招呼道:“李大哥,你来去路远,骑我的马去吧,方便些儿!”李顺停步道:“这如何好意思!”韩山童道:“自家兄弟,应该的!你这是去干正事,我闲着!”李顺赞道:“你人真不错!这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借了!”韩山童将马缰递给他,说道:“请!”待李顺上了马,他方步行进城。
到了张宅,张父知道韩山童情绪不好,稍稍安慰了几句,便让他与张小宫一道忙事。午后,李顺过来还马。韩山童请他在院子里坐下,奉茶后问道:“李大哥,情况如何?”他天生有侠义心肠,对强盗深恶痛绝,故而颇是关心。李顺道:“这伙强盗极凶恶的,见到肥票,杀人越货,不手软的!”韩山童问道:“没露踪影?”李顺道:“似乎尚未立寨,四处跑的,来无影去无踪,不好找也不好防,一时半会的,怕是铲除不了!”韩山童道:“这过往的路人不是要遭殃了!”李顺感慨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年头,别的不多,就乞丐和强盗多,老百姓只能自求多福,运气不好的,死了便死了,命不值钱的!”
韩山童道:“说是这么说,可这强盗危害太大,还得除了为好,不然大家都不得安生!”李顺道:“我会把情况禀报郝堂主的,怎么决定就是他们的事了!这大过年的,事情与他们也没直接关系,估计他们也不会管的!”韩山童叹道:“也是!”心里就想,你们不管,那爷管吧,反正爷空着,闲的发慌。
李顺喝了口茶,忽的问道:“韩老弟来天台也有几年了吧!”韩山童答道:“两年半了!”李顺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没想找个姑娘成亲?”韩山童摇头道:“还没打算呢!”李顺道:“你也该找了!人生苦短,眨眨眼就过的,要抓紧时间享受!这你几个小弟兄都成亲了,就剩你一个了吧!”韩山童笑道:“他们动作快,我比不上!”李顺道:“这人才相貌,肯定是你比他们强,你要找肯定很容易的。不过,你可能要求比较高吧,是不是想找个美女,像对面赛西施那样的!”说此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韩山童赶紧摇头道:“没有!”李顺质问道:“真没有?这你还做诗送过她!”韩山童道:“那次是酒喝多了,被赵明他们怂恿了才写的。这我与她总共也没见几面,怎可能有什么想法!”李顺道:“你是实诚人,你说的话我信!这你离她最好远点,莫要牵连上,不然只怕小命都会不保!”韩山童质疑道:“有这么严重?”李顺压低音道:“祝舵主求婚不成,你想他会轻易放手吗!”韩山童道:“他还没死心吗!”李顺道:“怎么可能死心,只是暂时放手罢了,赛西施绝对逃不出他的掌心!”韩山童听了,不禁为薛丹娘担心。
李顺又喝了口茶,说道:“说起来,你想娶个美娇娘也不为过,这谁不想娶娇妻美妾,左拥右抱呢!不过,问题也出在这里,大家都想娶,难免你争我夺,夺不到的,伤心之余,怀恨在心;夺到了的,自以为得意,却殊不知色字头上一把刀,最是伤神伤身。比如田光,我见过,年纪大点,身体还不错的!可是得了这么个绝色宝贝,少不得折腾,两三年就完蛋了。”
韩山童点头道:“受教了!”李顺又道:“还有一桩,这美女尤如鲜花,需要精心浇灌、细细呵护,她才会越长越美。如我等小户人家,难免要妻子洗衣做饭、奉帚执箕。娶个美女,受不得苦的,说不定转个身就跟人跑了,惹得一身骚;受得往的,一两年折磨下来,最美的美女也会变成黄脸婆,你想想这是何等罪过!”韩山童笑道:“李大哥高论!”李顺继续道:“所以依我愚见,娶老婆,相貌差不多一点就可以了,不要太漂亮!一者,可以不用太费心管着,少了戴绿帽子的烦恼;二者,这美女都有些脾气,你必须得哄着惯着,让她骑在你头上。相反,娶个普通的,多半任劳任怨,还会疼你。你想想哪个合算?”
韩山童不禁一乐,附和道:“这话有道理!”李顺自诩道:“这可是我的人生感悟!他们都说我李顺娶了个丑妻,窝囊!只我自己知道,娶我老婆是我的福气!你去打听打听,我老婆待我好,那是出了名的!”韩山童道:“这我倒是听说过的,大家都赞嫂子贤惠!”李顺得意道:“所以娶老婆,平头整脸的也就行了,真不要太在意相貌!”韩山童道:“李大哥你这也算是慧眼独具,想得深远,一般人做不到的!”
李顺笑道:“你这是实话,一般人做不到的!不过,我说是这么说,也没要大家都娶丑妻。就比如老弟你吧,以你的相貌条件,稍微娶漂亮一点也是可以的!”韩山童叹道:“兄弟是外乡人,不用说漂亮的,平头整脸的也不容易找!”李顺打量了他一眼,说道:“你若真有意,我给你做个媒!”韩山童听了他先前的一番话,颇有疑虑,摇头道:“我是随口说说的!”李顺道:“你别不好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最正常的!”
韩山童推脱道:“这不瞒你,我要求蛮高的,长相太差的女子,我真看不中的!”李顺道:“你放心,就你的条件,我不会整个丑女给你的!这姑娘是我家的亲戚,家底殷实,长得虽非绝色,中等姿色还是有的!这若是其他人,我不高兴保媒的,看你实诚,我才帮你!”韩山童心有所松动,低声道:“这能不能让我暗地里瞧一眼!”这事若在几天前,他想也不想,便肯定拒绝了。可这两天意志被摧毁了,他还真想找个人,暖暖被窝说说话,分担自己的忧愁,故而未拒绝死。
李顺点头道:“行!初四她应该会来我家拜岁!到时候我让李飞来叫你,你过来看一眼!我估计你看不中的,就不告诉她了,省得她伤心!”韩山童谢道:“多谢李大哥,有劳你费心了!”李顺道:“不当什么,希望你们有缘吧!”说此起身道:“那我先走了!”韩山童也不挽留,送到门外,抱拳道:“李大哥慢走!”送走李顺,韩山童转身继续忙事,心中却便也有几分期待。
到了傍晚,爆竹声声响彻天台城,给寒冷的冬夜增添了几分暖意。韩山童与张家人团坐了吃年夜饭,满上酒后,张父携妻敬酒道:“表弟,我敬你一杯,这一年,又辛苦你了!”韩山童道:“自家人,做什么不应该的!何况这一年,我也没做什么!”说此喝了酒。张父也饮下,说道:“怎么没做!这不是你,我们的生意就被对面抢了!那阵子,我可急坏了,还以为又要喝西北风了!”
韩山童笑道:“你好人有好报,肯定逢凶化吉,没事的!”张父道:“这就得亏你了!若不是你帮着化解,我与小宫只能干瞪眼!”说此吩咐张小宫道:“小宫,快给你师父敬酒!”张小宫便也携妻起身敬酒道:“师父,我和锦莲敬你一杯,感谢你这几年费心栽培我!”韩山童道:“不当什么!这几年,我也没少受你照顾!”
张小宫饮了酒,说道:“照顾你还不应该嘛!这若不是你栽培我,我们家哪能有这么好的日子,我又怎能娶到表妹!”韩山童摇头道:“这是你们夫妻有缘分,自然会走到一起的!”说此喝了酒,请柳锦莲坐下。张小宫便扶柳锦莲坐下,柳锦莲还有两月便要临盆,肚子已经很大。
这时,韩山童倒上酒,敬张父夫妻道:“表兄、表嫂,我敬你们一杯,祝你们吉祥如意、年年有余,明年添个大胖孙子!”张父道:“借你吉言!”韩山童又满上酒,敬张小宫道:“来,我俩也喝一杯!祝你们今后财源滚滚,瓜瓞绵绵!”张小宫谢道:“谢表叔吉言!”
彼此敬过后,张父吃了两夹菜,感慨道:“这托了表弟的福,我们家的日子可真是一年更比一年好!今年小宫娶了媳妇,明年又添孙子,喜事一件接一件!”韩山童道:“这是你热心肠的福报,故而吉庆有余!”张父道:“这诸事都好,就一件事让我觉得遗憾!”韩山童问道:“什么事?”张父道:“就是兄弟你的婚事!这我们都过上好日子了,就你在山里受苦,我真焦急,心里跟猫挠似的!”韩山童道:“这不急的!”张母道:“表弟,你也不小了,该急了!”
张父道:“真该急了!这你虽是小宫师父,可年纪差不多,我和你嫂子真心把你当自家儿子看待的,这天下哪有父母不为儿子婚事焦急的!”韩山童也真心感动,抱拳道:“多谢表兄、表嫂的关爱,小弟感激不尽!”张母道:“那你就依了我们吧,让我们帮你去张罗!”韩山童拒绝不得,说道:“能否再容我考虑几日!”这若非先答应了李顺,他这时便可能答应了。
饶是如此,张家人见他开始松口了,还真都欢喜。张父道:“那就等你几天!最迟到元宵节,你可得给我们准讯!”韩山童点头道:“好!”张父道:“这就好了!你若答应了,到时候我也了一桩心事!”韩山童看他们真心,便又倒了一杯酒,举杯道:“有劳表兄表嫂费心,小弟先行谢过!”张父道:“等你好事成了再谢不迟!”于是一家人欢欢喜喜吃年夜饭。
吃了饭,韩山童告退回自己的院子,漱洗罢,闲静了下来,顿觉百无聊赖。忽想起自己决定了要去铲除强盗的,难免要与他们动手,性命攸关,自己还得临阵磨枪,去练练剑法才好。心念及此,他便提了剑,出门找地方练剑。走在街上,没见一人,他知道其他人还在吃年夜饭,不禁心生羡慕,想想自己流浪异乡,身边又没一个至亲的人,终是寂寞。
正走时,忽见女儿红酒楼还开着门,透着淡淡的微光,韩山童不禁好奇,难道薛丹娘没回家过年?好奇之余,他便上前探看,见薛丹娘果然还守在柜前,黄黄的灯光下,他看见几颗珍珠闪着光芒在她身前坠落,一闪不见,跟着又来。他定睛一看,心头顿生一丝炎凉,却原来那闪光的并不是珍珠,而是薛丹娘的眼泪。大过年的,本是欢乐祥和的时节,她却在垂泪,这该有多么绝望和无助,又该有多么委屈和凄楚。这没见便也罢了,既然见了,少不得要安慰几句,于是他移步上前,招呼道:“薛掌柜,过年好!”
薛丹娘正伤心,先前没看见韩山童,待听见招呼,赶紧擦了擦珠泪,答应道:“原来是韩相公,你请进来坐坐!”韩山童答道:“好!”说此抬步进店。薛丹娘上前招呼道:“你请坐!”韩山童见店里没人,捡了中间的桌子坐下。薛丹娘献茶道:“你请喝茶!”韩山童谢过,捧茶喝了一口,问道:“你年夜饭吃过了吗?”薛丹娘螓首轻点,淡淡道:“吃过了!你呢?”韩山童道:“我刚吃好!”薛丹娘在他对面盈盈落座,羡慕道:“你还有地方能蹭蹭,真好!”韩山童微微一笑道:“我也就这么一家亲戚!”薛丹娘道:“无论多少,能真心相待就好!”
韩山童点头道:“这倒也是!”说此扫视了一眼薛丹娘,询问道:“你怎地没回家过年?”薛丹娘美目一黯,哀叹道:“你有一家亲戚,还能靠靠!我能靠的,一家也没有!这说起来是有亲人的,还是至亲,可我若回去,保不济两天又被他们卖了,哪敢回去!”韩山童感慨道:“这还真是不幸!刚才我还自怜流浪异乡,形孤影只,没料你却可以与我一比!”薛丹娘不哀反笑,檀口轻吟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韩山童也吟哦道:“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清衫湿。”
两人吟哦罢,相视一笑。韩山童看薛丹娘美目流眄,丽靥生霞,且自怜惜,然不敢多看,便捧杯喝了口茶,而后问道:“这你生意可好?”薛丹娘翠眉轻扬,恨声道:“这你是真不知道,还是笑话我来了?”韩山童反问道:“是我说错什么了吗?”薛丹娘道:“我都要关门了,你不知道?”韩山童惊讶道:“你要关门了?怎么回事?”薛丹娘看他真不知道,情绪稍好,说道:“这你们几个兄弟说好了的,说会常来我店里请客,结果统统爽约,一个也不来!其他人看厌了我的脸,也不来了!过路客又全被对面抢了!这最近,我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每天贴本钱,还被人笑话!可怜我一个弱女子,被人欺负,打得遍体鳞伤,也没人帮!”说此泫然欲泣。
韩山童赶紧致歉道:“对不住,我真不知道!”心道自己只想着帮张小宫,没料按下葫芦浮起瓢,倒将一个弱女子给伤了,于是安慰道:“这酒店是不太好开的,得拼厨艺!不过,你家的酒好,你就卖酒,生意也好的!”他原想着解劝,没料话音甫落,薛丹娘美目里鲛珠滚滚而出,顺颊而下,沾湿了衣襟。见此状,韩山童怜惜不已,问道:“这不知道我又说错什么话了!”
薛丹娘轻摇螓首,呜咽道:“你没说错话!我只是自怜命苦,屋漏偏逢三更雨!”韩山童奇道:“此话怎么说?”薛丹娘擦泪道:“我原先也像你说的这么想,酒楼开不下去,我卖酒!”韩山童道:“对啊!你的酒绝对好,有人喝的!”薛丹娘道:“这酒我是从绍兴进的,上等好酒,是有人要喝!可这几天,路上出了强盗,若是闹下去,没人走道了,酒就运不过来,我可不就坐吃山空来!”说此丽靥上挂满了倾城之愁。韩山童明白过来,点头道:“这倒是事!不过你放心,坏人作恶,可以逍遥一时,不可能逍遥一辈子的!他们若嚣张,自然会有人出来收拾他们的!”
薛丹娘看了看他放在边上的剑,悄声问道:“你准备去收拾他们?”韩山童哂笑道:“我哪行!这世上侠客多了,总会有人站出来的!”薛丹娘美目在他脸上溜了溜,又问道:“那你这会儿拿着剑干什么去?”韩山童嬉笑道:“不干什么!我只是习惯拿着,放心些儿!”薛丹娘掩嘴一笑道:“你可真会撒谎,脸都不红一下的!”韩山童讪笑道:“哪能!”薛丹娘嫣然笑道:“那我就等侠客的消息!”这一笑,扫净先前的愁容,顿时百媚丛生,倾国倾城。
韩山童睹之,如沐二月桃花风,全身舒畅,直欲陶醉在她的眼波里。然也正因如此,他便不敢久留,起身道:“那我先走了!你请放宽心,天无绝人之路的!”薛丹娘见他要走,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起身相送道:“你慢走,自己小心!”韩山童颔首致意,而后转身出门,看左右没人,长舒了一口气。
走在路上,韩山童且自感慨,没料自己帮张小宫,结果竟然伤着薛丹娘,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想想生在末世,自己这样一个有点本事的大男人还被逼得走投无路,何况她一个弱女子。这薛丹娘有梅之秉性,不愿随波逐流,且是值得敬重的,该帮还得帮。之前,自己预料那些强盗会害苦这儿的百姓,没料薛丹娘就在为此愁心,这如今自己知道了,不为别人,即便为她,那也是要将那伙强盗给铲除了,不能由着他们胡作非为。
心念及此,他脚步紧了紧,往城外赶去,边走边想,这如今自己想找个人过日子,若就相貌、秉性、才情而言,薛丹娘真是不二人选,只可惜她已非清白之身,娶了做妻子差着点儿。想想这老天爷还真是坏,总不让人称心如意的,若自己与薛丹娘早点相遇,也许就是一段好姻缘了。他却不想,几年前自己正与秦家两姐妹打情骂俏呢,哪有空理会薛丹娘。
这会儿,他到了野外,便在一块空地上练剑,是夕夜色极黑,无人打扰。他尽情舒展身手,练至半夜方回。
次日乃大年初一,普天同庆,老少同乐。韩山童起来,给张父等人拜了年,而后借口出去游玩,骑了黄毛儿往双彩进发。他除恶心切,真心希望立即就能碰上那伙强盗,三下五除二就将他们干了。偏巧那些强盗似乎也过新年去了,他来往了几趟,没碰上,白跑了一天。初二、初三,他仍然到路上巡逻,还是未见强盗。
到了初四,韩山童与李顺有约在先,只得在家里等消息。张小宫知道韩山童不外出,便问他借了黄毛儿,骑着走亲戚去了。韩山童备好礼,在自己的院子里等着,到了巳时,李飞过来通知消息,他便跟着过去。走在路上,韩山童暗自寻思,自己无志无气,窝囊废一个,在天台也没什么家当,这像李顺说的,不要害绝色女子跟着自己受苦了,找个相貌脸普通点的得了。若等会儿李顺介绍的这个看着能顺眼,那自己就答应了吧,凑合着过日子。
寻思间,两人到了李家。韩山童见李顺等在院门口,便抱拳招呼道:“李大哥,新年好!我给你拜年,祝你新年行大运!”李顺道:“新年好!里面请!”进了院子,指着备好的椅子道:“你请坐,我们喝杯茶!”韩山童将礼物递给他,说道:“一点薄礼,聊表敬意!”李顺道:“这你过来,怎还带礼物!”韩山童道:“一向蒙你照顾,我都未曾感谢,今日想到了,好歹谢谢,请你务必不要嫌弃!”
李顺道:“难为你一片心意,那我就收下了!”放下礼物后问道:“这你年过得可好?”韩山童道:“挺好的!与表兄他们吃得年夜饭,蛮丰盛的!”李顺道:“他们家小宫手艺一年比一年好,财也一年比一年发得多,全天台的人看着都眼红!你能靠着他们,那是有福气的!”韩山童笑道:“我有这么一家亲戚,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李顺道:“你也是有本事,小宫常夸你箭法准,百发百中!”
韩山童摇头道:“马马虎虎,打猎还行,派不上其它用场!”说话时,见屋里出来一个姑娘。他料她必是李顺给自己介绍的,于是留神看了一眼,这一看,心头西北风飕飕响,双脚不胫而走。原来,这姑娘面脸不干净,长了不少的痘痘。他之前看中的姑娘,都是美女,眉目如画,秀色可餐的。这姑娘身材五官本一般,这又长痘,颜色尽失,他如何能看得上。
此时,这姑娘上前献茶道:“舅舅,这位公子,你们请用茶!”韩山童不敢失礼,起身致意道:“有劳姑娘,多谢!”这姑娘道:“不客气!”说此转身回屋了。韩山童仍旧坐下,问李顺道:“李大哥,关于强盗的事,你们商量得如何?祝舵主管吗?”李顺摇头道:“说是过年,不管!过了年,看看情况再说!”说此一顿道:“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般来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韩山童叹道:“看来过往的人要提心吊胆一段时间了!”李顺道:“希望只是一些临时起义的强盗,闹闹就走!”
韩山童点头道:“倒也有可能,这几天还真没听见动静!”李顺道:”估计得了钱,也回去过年了!”韩山童笑道:“希望他们不要回来!”李顺摇头道:“只怕没那么便宜!我们看看再说吧,实在闹得厉害,我请舵主出面!”韩山童道:“到时候若是需要,喊我一声!”李顺赞道:“这你真侠义,其他人躲还来不及呢!”韩山童道:“我好歹也在天台住了几年,半个天台人,偶尔出点力,应该的!”李顺道:“好样的!到时候舵主若管他们,我来叫你!”韩山童答道:“好,随叫随到!”
李顺点头赞许,而后压低声音道:“你看得中吗?”韩山童微微摇头道:“对不住!这我怕是没缘!”李顺稍稍有点失望,说道:“不要紧,这事讲缘分的!”韩山童谢道:“多谢李大哥理解!”说此起身道:“若此,我就先告辞了!”李顺道:“这何必那么急,在我们家吃顿饭再走吧!”韩山童摇头道:“我还有事,日后再来打扰!”李顺见事不谐,便也不留,说道:“那你慢走!”说此送到院外。韩山童又谢道:“这事劳你费心,容我日后再谢!”李顺道:“那用谢!只可惜好事没做成!”韩山童致歉道:“对不住!”李顺摇摇道:“没事,你安心走吧!”
韩山童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心里却有几分懊恼,自己降心相从,没料还是不能如意。这真是自轻自贱,自取其辱,是自己背信弃义的报应。想想媒人做媒什么的,如瞎子摸象,极不靠谱的,今后自己还是少答应为妙,省得伤人伤己。
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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