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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以前有个同事的表姐是悉尼大学毕业的。有次大家一起吃饭,她抱怨自己碰到的极品。
“那家伙,居然好意思跟我套近乎说是校友。一问之下,西悉尼大学毕业的。拜托,差很远好不好。”
土鳖许多当时好想摸摸西悉尼大学的膝盖。
李媛的脸一下子又红又白,她企图为自己辩解:“多多,你也不相信我嚒?真的不是我啊,我是无辜的。”
许多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好声好气道:“我对你而言,是无关紧要的人。我相不相信根本不重要。你自己相信就好。”
李媛感觉像是被当场打了一记耳光。这比许多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还让她难受。她忍不住尖叫:“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许多立刻惊慌失措地往楼下跑,站在楼梯口就大喊:“舅舅,你快过来。李媛突然间又喊又叫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许家三姐弟速度跑下了楼。
许多捂着胸口,惊惶不定:“刚才她说要去师大附中了,快当我的校友了。我以为她忘了,就告诉她我没上成师大附中。结果她一下子就又吼又叫的,说什么不怪她。我又没说怪她啊。”
他们在楼上的这段时间,表舅奶奶一家也来了。表舅妈看她小脸煞白的样子,赶紧过来抱住她的头安慰道:“多多不怕啊。”
大卧室就靠着走廊,门没关。李媛刚才那一嗓子,坐在一楼走廊上嗑瓜子晒太阳的人都听到了。那声音的确渗人的慌。关键李媛平常就是个甜美可人轻声细语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形象。如此一来,落差有点儿大。
有个新来的亲戚家的孩子,看着大概是初中生,闻声冷笑:“这世道怪了,做了坏事反倒比谁都无辜了。”
他家大人警告性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结果这孩子梗着头,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的瓜子一丢,吼道:“我说不来,你还偏硬拉着我来!在这种人家,跟这种人坐一桌吃饭,你们怎么就不嫌恶心啊!”
许多心道,孩子,不要冲动,搞不好会挨揍的。
她低估了这孩子在家中的影响力。他妈不仅没揍他,反而得过来哄他劝他,表示过完年一定给他更新电脑,他才消停。
许多从江冠南口中得知,当初那段flash他已经给传上网了。用的是国外的ip地址,完全追踪不到来源。
他贱兮兮地表示,好容易才做好的作品,一定要让更多人好好欣赏。
学生有自己的交流渠道,人叠人,人推人。其实这件事的发酵影响层面已经远比暑假时广阔。
发作的这孩子因为姓李,是李家的亲戚。被同学知道后嘲笑过,早就对李成一家人恨之入骨了。真恶心!居然跟这种人一个姓氏,还沾亲带故的。
李成尴尬的不得了。他没有上楼,喊妻子赶紧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许妈从厨房探出脑袋,刚往楼梯口的方向看,就被儿子警告地喊了一声:“妈——”
许妈吓得立刻缩回了脑袋,讪笑着招呼儿子过来吃点儿东西。
许宁走过去,警告性地瞪了他妈一眼,然后端了一小锅五香茶叶蛋出来,招呼大家吃。
李成讪笑着想接过茶叶蛋。许宁没搭理他,直接放在桌上了。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个本家堂伯先伸手拿了一个,笑道:“我来尝尝,闻着就香。”
房间里头,外婆忽然惊惶地外公的名字,让他别吓自己。
许宁冲着二楼喊:“李媛,你歇歇行不?!你非得气死爷爷啊!”
许婧再度跑进房间里给老人拍背顺气。管他是被谁气到的呢,谁做了亏心事谁担着,难不成还得让其他人背黑锅不成。
这回外公的确气得厉害,整张脸都发青了。许多在边上看着想,这要是痰迷心窍就麻烦了。她四下打量,想找找看什么东西能够当吸痰器。
好在许婧放假前一个礼拜一直呆在呼吸科,见多识广,充分发挥了专业护理知识,又将老人的情况给缓下来了。
外公靠着厚被子慢慢缓气。
旁边有跟他同辈的老人笑道:“你这倒不错,儿子女儿,总归都能靠的上一个。有你这个外孙女儿在,你还愁什么。”
许多立刻警惕起来。谢谢,不需要信任与依赖,大家相敬如宾,你们离得越远越好。
她悄悄踢了下许宁。许宁也反应过来。外祖一家就是蚂蟥,沾上了就甩不开。
他笑着看讲话的老人:“四爷爷,肯定是你嫌弃我舅舅没招待好你了。养儿防老,我舅舅这么能耐,我舅舅的儿女也不是凡人。哪儿轮得到我们这些外孙外孙女抢风头啊。要真到靠我们的那天,舅舅一家岂不是会被人笑啊。舅舅,你今天可得好好陪四爷爷喝两杯。你看四爷爷都对你不满意了。”
李成讪笑着接过外甥的话:“对对对,四大爹,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啊。”
许多突然间觉得其实舅舅也没那么牛掰。这一天里他充分展示出了智商跟情商双方的短板。
打着老父亲的名号出来喊了这么多客人。刷孝子的人设,却时时刻刻表现出对父亲的漠不关心。这老爹的脸色还没完全缓下来呢,他都跟没事人一样招呼别人晚上一定要好吃好喝了。
看来自己不能继续用老眼光看待问题。一个人在事业上的成功由方方面面的因素构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方方面面都没有问题。
当年香港名噪一时的股票神童罗兆辉,辉煌时那么风光,最后晚景不也凄凉无状嚒。
一个人意气风发时,他的成功能够掩盖住很多切实存在的问题。等到他风光不再,那些被刻意忽视的短板就会暴露无遗。
世人看待一切事物都会带着滤光镜啊。
许妈帮着再次让老父亲半躺着休息。她的眼眶都红了。在她心中,娘家人的排序是父母—弟弟—弟弟的儿女,弟媳妇不算娘家人。
现在,老父亲被弟弟跟弟弟的儿女气成这样,她不愤怒才怪。只是许妈这辈子都没在弟弟面前正儿八经硬气过,只能气得抹眼泪。
许多倒觉得她妈此时无声胜有声。既然传统社会认定了女人不应该发声,那么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就以受害者的可怜模样出现吧。
房间里一时间沉默。有年老的女性长辈讪讪地出口安抚许妈:“哎哟,大过年的,大年初一呢,不作兴淌眼泪水。”
表舅奶奶则是给许妈递面纸,感慨道:“我可怜的琴丫头噢。”
外公突然暴怒,嘶哑着嗓子吼:“哭什么哭,丧门星。你老子还没死呢!”
这个蠢成猪的女儿,一点儿也不会看眉眼高低!生怕人家还没看够热闹是吧?!
四大爷因为辈分摆在那里,有开口的资格。他立刻说外公:“啊,哪儿有你这样的。你家丫头为哪个哭啊,还不是为了你。你啊你,从小就是这样。李成不肯上学,把书包藏在大队牛圈里。你们就晓得追着丫头满村打。她又是上学又是上工还要伺候你们一家老小吃喝拉撒。李成小她几岁啊,要她当老妈子伺候。”
外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胸口不住起伏。
旁边人见状赶紧劝四大爷:“不讲不讲,看他的样子,少两句吧。”
四大爷则是手一挥,甩开了缠住他胳膊的人,冷笑道:“你就死要面子活受罪吧。哭的那天在后头呢。到时候我看除了你这个丫头,谁理睬你一句。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睡,谁管你。走,都跟我走。”
四大爷一家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走了。与他关系亲近的几位老人也跟着走了。人心肉长,偏成这样,臭大街上也怪不了谁了。
许多好同情她母亲啊。这下子,外公肯定会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在这个不省心没眼力劲儿的蠢女儿身上。
啧啧,真心要感慨神奇伟大的遗传基因。连脑回路都是这么如出一辙。
好在外公年老体衰,即使被气得七窍生烟也无余力大展老父亲的熊威,好好给这个不长脸的女儿一顿教训。
许妈则是被四大爷一席话触动了伤心事,呜呜咽咽地跑回厨房灶膛前坐在小凳子上哭了起来。
许多欣慰极了。原来妈妈还是明白当年自己遭受的一切是虐待的。这就好。万一时至今日,她依然认为那些是浓浓的父母真爱,资深m一万年无怨无悔。以后这日子真心要鸡飞蛋打了。
许爸蹲在妻子身边安慰她。
许婧也想过去安慰安慰母亲,她刚才几乎也要被气哭了。
许多拉住了姐姐。算了,这个时候,还是让丈夫去吧。作为母亲,按照她的强硬个性,实际上并不愿意让孩子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这个家庭阴阳失调已经太久了。许爸有必要展示一下身为户主的担当。
许宁看着小铝锅里的五香茶叶蛋,自己拿起一个剥了壳。他招呼两个姐姐一起吃。
许婧跟许多怕卤汁沾到衣服上,不约而同地摇摇头,谢绝了弟弟的邀请。三个孩子里,反而是年纪最小的最冷静。
许多默默地看了弟弟一眼。恐怕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管住母亲。
她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
陈曦隔不到半小时就会给许多发一回短信,怕她受委屈,怕她不开心。
其实很多事情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许多上辈子独在异乡为异客好几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倘若有个人一直担心你,想要帮你,依然会觉得温暖且感动。这大概才是每个人都想寻找一位伴侣的真正原因吧。没有谁真正喜欢孤单。
对门有人在调试新买音响,居然放了首蔡依林转型前的玉女期代表作品《孤单的人总说无所谓》。
“孤单的人总说无所谓,其实心里一直下着雪,总是希望有个人,能够敞开我心扉……”
然后调试音响的小青年被他家的长辈给骂了,大过年的放什么女鬼哭哭唧唧。于是村里中央立刻响起了高亢的《好日子》。连不时响起的爆竹炮仗声都无法掩盖住欢天喜地的好日子。
原本还站在门口晒太阳顺便听歌的许家姐妹立刻默默撤退了。
有下午这么场闹剧的加持,晚上的生日宴会可想而知。大家都是干笑着哈哈哈,努力绕过可能产生尴尬的话题。
酒席是大人一桌,小孩一桌。原本各自安排两桌,楼上也要开席的。现在刚好省却麻烦了。至于多准备的饭菜,怕什么,过年阶段家家都备着随时开酒席呢。
外公硬撑着从床上起来了,穿上了儿子特意为他准备的唐装,坚守在吉祥物的第一线。
许多扫了眼外公青白的脸,颧骨处两抹病态的红仿佛蹩脚的化妆师忘记替客人将胭脂抹开。
她没有开口多嘴。外公一把高龄了,想必见多识广,无需她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多嘴多舌。否则就是小小年纪长舌妇。这个人设她一点儿也不想沾。
有年纪大的长辈开了腔给外公祝寿,大家轮流过去说吉祥话。说话的声音多了,自然也就热闹了。
其实过年才是中国式家庭关系最好的展示舞台吧。
许多心底涌现出一种荒谬的看客感。她无法投入其中,只能在边上冷眼旁观。
许多时不时回复两条同学的拜年短信。大家基本上都在奔波拜年中。
列夫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美美相似,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
裴爽还跟许多说了件让她瞠目结舌的事。他们年级有个女生跟后妈大年夜里吵了起来,自己跑出了家门,手机什么的一概没拿。现在她爸还在焦头烂额地找女儿,又担心女儿的面子,只能偷偷摸摸地问同学。
这女生的爸爸当年跟后妈搞婚外情,女生妈妈知道后从自家的楼上跳了下去。然后这对野鸳鸯就自惭形秽被愧疚折磨一生了?鬼!女生的爸爸三个月都没到就把后妈娶进了门,不到半年继续添丁进口,给她添了个弟弟。
所有企图拿自己生命报复别人的人,最终不过是别人口中唏嘘的谈资跟想要报复对象眼里的笑话。
许多对那女生有印象。军训时,姑娘睡她对面的床。她记得女孩话不多,相貌斯文清秀,相处起来也是个温和好脾气的人。
大年夜被气得两手空空跑出家门。许多总觉得她不仅仅是跟后妈吵了一架这么简单。
裴爽提起这件事也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要是许多这两天见过她,裴爽也安心些。
现在不少知道的同学已经自发起来帮忙找人。今年除夕夜特别冷,乡下旧屋子冰棱都挂的老长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这样独自一人跑出去,搞不好会出大事的。
许多听了也心焦,她问了几处可能的场所。裴爽告诉她,都找过了,没发现人。她想了想,鼓起勇气问:“那她妈妈跳楼的那套房子找过没。”
裴爽说,她爸早就把房子卖给不明就里的外地人了。他们商量过后不放心,又过去看了看。那户人家回老家过年了,问了楼里的人家,都说没见过他们描述的小姑娘。
许多想了会儿,还是短信建议他们再过去看看。她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裴爽应下了,又去联系陶铸。几个人一起过去再地毯式搜索一回。
许多心中难安,抬头见不少小孩都盯着她手上的手机。她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太扎眼了,赶紧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开始吃酒席。
先前发脾气的那小孩一直想盯着许多看又怕没礼貌。许多冲他笑了笑,小孩的耳朵立刻红了。
其实大冬天的晚上吃酒,又没有空调,真的挺冷的。菜上桌没多会儿,荤菜上就要结上一层板油。
小舅爷的哥哥皱着眉头说了句:“李成,不是我多这个嘴巴,摆老辈人的谱。这天冷的很。你爹妈一把年纪了也动不得。家里怎么就不能给两个老的安个空调呢?我看你在县城里头家里的空调就蛮好的。”
李成露出了讪讪的笑容:“老舅啊。我哪里是不想给我爹妈装空调呢。我看我爹妈冷的慌,我的心都在打哆嗦。唉,本来准备今年装的。这不是……三十五万出去,手上资金转不过来,生意不好做啊。”
这回许宁都没用他二姐提醒,直接提高了声音笑道:“舅舅,李媛转学去师大附中花了十万还是二十万啊?正常交赞助费进去也得八万块吧?”
有十头八万给作死的女儿交赞助费,没几千块钱给含辛茹苦了一辈子对他掏心掏肺的老父母买空调。呵呵,这数学真心是体育老师教的。
乖乖,这李家的大小姐真不是凡人。交了赞助费上县中,人家一个不高兴,直接又再砸钱进附中分校。前面的钱打水漂了又怎样。反正人家李大老板财大气粗,不在乎!
就这样,也有脸跟人哭穷?
老舅爷的脸色立刻不好看起来。人一上了年纪,就会由别人家的子女推到自己身上。
他是看着李成老爹的面子,都是老伙计,过大寿肯定得过来祝寿。原本看李成两口子忙里忙外的,还想着这孩子多少有良心,值得拉拔。
现在看看,这良心,大概也是李成爹妈那两个老糊涂硬给贴上去的吧。
李媛跟李强始终没有下楼。现在这情况,李家的两代长辈也不敢再喊他们下来了。
许多倒觉得李媛想真正脱离目前的环境的话,不应该进师大附中分校;而是干脆去省内高考大市借读。反正高考时全省通用一张卷子,不存在影响学习的问题。
上辈子,李媛成绩没有许多好。但许多必须得承认,李媛学习非常认真刻苦。她大学上的是本三,考上了本部的研究生。后来考公务员省考虽然是面试找了人,但人家也通过了笔试了。
倘若转学去高考大市,碰上那种专门研究高考的名师,说不定能一下子打通任督二脉,突飞猛进呢。
不过这关自己什么事。爱咋咋,自己强大比任何虚的来的都重要。
她好不好关自己屁事。
许多舀了碗酸菜猪肺汤。这汤烧了是为了以形补形,外公的肺功能不比以前了。纵使不是为她做的,她喜欢喝,喝得开心,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手机响了,是裴爽的短信。他们真在当初女生家所在的小区找到了人。她没上楼,而是蹲在她妈当年跳下来的那个花坛边上的雪松树后头。
裴爽他们发现人时,女生已经冻得发木了,额头上滚烫。他们正在送她往医院去。
许多这才安下心来。无论如何,找到人就好。
裴爽还在感慨:许多,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她一定还在那边啊?
许多愣了一下,回复道:猜的。她比较内向,不是个愿意将心事跟别人分享的人。
除了逝世的母亲,她还能去找谁。她又究竟是思念着母亲的关爱还是怨恨着母亲的绝情呢。
旁人无从得知。
他们更加无从得知,长眠于地下的那位母亲,是否会心痛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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