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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嬴不知又从哪个书屋淘来一摞戏本子,正穿过一条长廊往祝长安住的厢房搬去。身后跟着的是依旧一身蓝衣的沅。
长廊外,是青城典型的池塘假山,几簇茱萸冒了淡黄色的花蕊,平添了不少颜色。临岸边绿油油的浮萍,偶有几只水蜘蛛嬉戏于浮萍上,好似欢快。
突然,祁嬴定住身。
“沅,叫东琅走趟禄山,请我师傅任原道长来。”
“是。”沅应声,转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祁嬴则继续捧着一摞戏本子直径往祝长安住的厢房去,身后的影子被拉长出去半个头。
那日那大夫脸色从替祝长安诊断开始到结束就没好过,出了屋子还不待祁嬴详问因果,大夫就微弓腰。“大郎君,四娘子的病老夫只能写个驱寒的方子,减轻四娘子风寒之扰,其他的还另请高名。”
“另请高名,大夫这是何意?”
“大郎君,你家四娘子虽病不过是感了风寒,但,但那一身毒老夫为医几十年载从未见过,实在是无能为力呀。”
这一席话一出自是让祁嬴和沅一怔,不大会儿二人又自若常色。看这大夫也是一把年纪,青城最德高望重的医者,想必那番话不似在说假,只好让沅同大夫去抓药了。
祁嬴衣袖里的手指收紧成拳,回身深究的神情看向祝长安的厢房。忽而,阿笺就关门出了房,守在一侧。
“一身毒,祝长安你到底是得罪了何人。”
竹林深处,祝长安立在一处石碑前,身边并未见阿笺。
突然扑通一下,祝长安双膝就直直跪于石碑前,拢袖中的手,颤动的摸上石碑的字一下又一下,神色戚戚。
“阿爹,阿娘,不孝女长安,来看你们了。”祝长安双手交叠高举过头顶,郑重其事的拜了下去,接连拜了三下。石碑上的字也在祝长安拜下去后显现出来,有些老旧的三个朱红大字。
祝家墓。
祝长安被送到京都后,便受靖轩王祁言辞照顾,也未从问过有关祝家的事。有日祁言辞突然说起祝家的事,就细听了番。那场大火一烧便是两天一夜,因祝家独立一地,周遭无近邻,便没人灭火任由烧成平地。原以为祝家人会无安身之地,却不知是谁拾了祝家瓦砾埋在这一处,还立了石碑。
当时祁言辞就问祝长安“可要回去看看?”,祝长安则默不作声回房去了,那件事也就作罢。
现想起来,许是不想在他人面前大哭一场,尤其祁言辞面前,也不想让自己难堪,揣着祝家人特有的要强罢了。
祝长安起身,许是跪久了膝盖转来一阵刺疼,身形颠簸好是手疾眼快扶住石碑才稳住身。缓了一会儿,就作无事的模样朝外去。
竹林清香伴着从东边坞子湖面吹来的水汽,不久就起了浅浅一层薄雾。
等祝长安来到阿笺跟前时,少许能辨些方向,就见阿笺递了一张四四方方的深色手绢过来,面颊有两坨疑红。“四娘子有位郎君说你且用得上。”
“有位郎君?”祝长安将目光扫出去,雾里看花似的没发现什么郎君。
“是,长得高高的,眼睛是湛青色的。”
听阿笺这么一描述,祝长安自在脑海里描了相,听眼睛是湛青色,心不由一怔,暗道:“北地人怎么到青城来了。”青城距北地边塞虽不太远,但也隔了好几城池,盘查甚严;若说走其它路径,山路险恶,水路不通,又不与北地通商,鲜少会有北地人到青城来,难道。默默地又看了看阿笺是一副在平常不过的小女儿家心思,看这样子她是不知那湛青色眼睛是北地人的特征。便把心里的猜想暗暗掐掉,许是来游玩的吧。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祝长安将那四四方方的手绢收于袖中,踏上来时的路,希望不会失了方向。
竹影斑驳,好不真实。
祝长安同阿笺离去不久,石碑前便伫立一白衣女子,斜插一支白玉兰簪,素净得很。一张脸未施半点脂粉,一双眼睛好看得紧,上挑的丹凤眼,若在眼尾描上一笔桃红,最好不过。只是,那女子却是一副情凄意切,眉眼里透露着思念之情。
“狩岑,家里又有媒人来提亲了。”纤长的手指有下没下的估摸着石碑,像是爱人的面颊,尽显娘子的深思爱恋。
“狩岑,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我嫁你可好。”
“你说我穿红色衣裙格外好看,说会为我描眉,还说我们要生七八个孩子……中秋那日我便穿于你一人看,你与我描眉可好。”
“还记得儿时我们爱去那处吗?我就在那等你。”
“狩岑,我等你。”
一行清泪,从面颊边滑落下来,砸落在地上的竹叶中去,消失不见。
雾一笼,一散,那白衣女子就不见了踪影,留一块石碑伫立在雾里,模模糊糊如同端坐的人儿。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青城一派喜庆之色,街两边从街头到街尾摆放整齐的万寿菊,彩色的飘带迎风飘扬,杂糅着不少从他人后院采集的桂花香,不知要送往何方解一思之愁。今日除了飘带还格外高挂了连串的红灯笼,引不少人驻足观望。
“今儿怎么挂上红灯笼了?”
“你不知道?苏程两家结亲,场面都铺张到两家大门前去了。”
“苏家玉娘子,程家二郎君,虽不是正室,但也太铺张了些。”
“人家家大业大,这点算什么。”
“我记得那苏家玉娘子不是早些与那祝家大郎君有婚约吗?”
“祝家七年前一把大火全没了,哪还有什么婚约可言。”
“祝家不是全没了,不是还留个祝先生。”
“怕你是不知,那个祝长安六月十八那日就被人活活烧死了。”
“啊?报应报应。”
语落如定,人群散去,终是由着世人去道。
一处小别院里,几簇万寿菊开得正好,一棵虬根盘结的老树立墙根处遮去大半院子,太阳大时,树下石桌石凳正好乘凉纳阴。
这不刚搬过来,祝长安就同阿笺休于老树下。
“月娥姐,月明明,月中有棵婆娑树。婆娑树上挂紫薇,紫薇星出保子星保夫星。保男保女接宗支……”阿笺淡粉的唇开开合合,嘴角藏一抹笑坐石凳上。一身鹅黄,眉眼弯弯,肤色微黑,较刚来那会儿白嫩了不少。
阿笺学童谣倒挺快,不大会儿就能通唱整首。原本阿笺声音就清脆,不加任何修饰,这童谣经她的嗓子出来,不说比那歌妓,就说同那百灵鸟一般干净。
祝长安枕着手于石桌上小憩,今日她穿了一身淡绛红衫,头发仅用一条淡红色发带束脑后,长发披肩。
“阿笺。”身后传来一声轻呼。
阿笺听声音熟识,起身朝来人福了福身:“大郎君。”抬头看去见祁嬴身后还有一人,年约四十以上,笑眯眯慈眉善目,道骨仙风的模样。不知如何称呼,就想去叫醒小憩的祝长安。
“阿笺你先下去吧。”小憩的人不知何时睁了眼,坐直身子正往摆放的茶杯里添水。
阿笺轻声应,就转身离去,出了后院。
祁嬴同那慈眉善目的人坐了下来。
祝长安就递一茶杯给那慈眉善目的人,自己端一杯,往前一送:“粗茶一杯,任原道长勿介怀。”
慈眉善目的人大声笑了出来,抿一口“粗茶”,道:“西凉花茶千金难求,到祝家四娘子口中就成粗茶了,着实是挑。”
任原道长,祁嬴师傅,京都白云观道人,现年四十八岁。因自幼养于观中,无姓无名,便随百家姓百,名守谨,道号任原,为人如名守则谨遵,所以游历四方二十余年,结识不少能人。祝长安脑海里暗暗把任原道长的资料拿出来理了理,与眼前这人对比一番,正是本人。
“任原道长喜四游,今是什么风把道长给刮来了?”
“哈哈,老道这徒儿风给刮来的,祝先生。”任原道长抚抚手中的佛禅,依旧是笑眯眯的慈眉善目的样子。
祝长安看了看一旁的祁嬴,提起茶壶又往任原道长杯中添了水:“道长唤长安便是,祝先生一讳,小祁王爷长安倒受得起。您,长安可不敢受。”
“哈哈,长安?长命安生的长安?好名。”
“谢道长夸奖。”
沅不知从哪处来,到祁嬴身边附耳说了什么,祁嬴就离开了。
任原道长则端详坐对面的祝长安,脸色虽因抹了脂粉,点了绛唇,看不出什么来。不假思索的抿一口:“老道刚来听我徒儿说,长安近来偶感风寒,不知可好全?”
“煎服四五日的药已无大碍,劳道长牵挂。”
“风寒虽小病,却不可小医。老道对医人这方面有所造诣,可让老道再给看看?”
祝长安见是推脱不了,就挽了衣袖,将右手送上前去:“劳烦道长了。”
任原道长佛禅放一旁,两手指搭祝长安手腕外侧。
祁嬴书房内,除了沅和隐于暗处的东琅,多出了两位罩面蓝衣卫来,一个叫凡,另一个叫阿鸠。
其中一位叫凡的蓝衣卫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坐于上首位的祁嬴,信封上是‘祁嬴亲启’的字样。
“除了信,那位还有口信给爷。”
祁嬴将信展开,信笺上单单一个日期八月十六和云万里商队的标志。
“京都大洗,那位要爷杀了祝长安后立马回京都。”
祁嬴握信笺的手收紧,信笺就皱成一团。
老树下,任原道长摸了摸下巴,语重心长:“还是落了根,老道留个方子与你,天天服用,切忌辛甜之食。”
“劳烦道长,长安这去拿笔墨纸。”
任原道长点点头,祝长安就离开石凳朝屋里去。
道长眯着眼睛抬头望向头上盘结一起的枝条,眼神比之前严肃了几分,继而又无奈的叹了口气,独自摇了摇头。
琛柏,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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