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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两人用过早膳以后便出门了。听店里的小二说,德清县的县丞姓王,家中上有二老下有二小。王县丞今日就在衙门里当值, 鲸姬和子旬今日正好可以去登门造访。
鲸姬问:“店家,衙门离这里不远吧?”
小二点点头,“是不远, 也就相隔三条街的距离, 姑娘与公子若是愿意, 小的可以给您叫辆马车。”
山城里白天的街市热闹非凡, 她与子旬不想惹麻烦,毕竟这里陌生,若腾云驾雾地飞去目的地, 势必会吸引一大批百姓围观。
鲸姬和声对小二说道:“那还要麻烦店家帮我们寻一辆马车, 多谢了。”
她对常人微笑的时候,眼中的暖意并不达眼底。店小二看得发愣, 眼前的姑娘一颦一笑都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与尊贵,就连笑着说话都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连声点头道:“嗳!我这就去给二位叫马车,二位在此稍等片刻。”
只是去打听一个人而已,并不需要花太多功夫,鲸姬对玉奴道:“玉奴就替我去山城里寻一寻有多少妖怪吧, 顺便问问他们可了解竹村里发生的事情。”
玉奴皱着眉头道:“主上确定没事吗?”
鲸姬含笑着点了点头道:“没事。你就放心去吧。”
两人驾着马车,很快就到了衙门。照例来说, 衙门周围应该都是闹市区。可奇怪的是, 眼前的这片街坊冷冷清清, 只有寥寥几人走在街头,眼神散漫,无精打采。
子旬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下意识望了望鲸姬,“娘子,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鲸姬长眉紧锁,“子旬是指哪些路人吗?许是如今一大早,街上人还未多起来罢!”除了来来往往的人神情有些怪异,鲸姬倒没有感觉到周遭气场的一样,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鲸姬朝门口的差役说明了来由,没想到传说中不言苟笑的差役态度竟极好,说县丞大人眼下正闲,鲸姬一行人随时可以进去拜访。
本以为拜访王县丞会遇上一番波折,没想到竟如此顺利就能见到人家。鲸姬朝子旬笑了一笑,拉着拉了拉他的手道:“子旬不如找一家茶居歇一歇吧。”
子旬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你一个人进去,我不放心。”他的思维天马行空,“万一——万一这是有人下的圈套,可怎么办?”
“能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去去便回。”鲸姬不假思索道。她一向对事情胸有成竹,又不是什么锁妖塔,暗地里的人能奈她何?况且,纵使天界用了锁妖塔将她困住,她也有办法从里面解脱出来。
子旬的盛情得不到回应,最终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向盼着夫君归来的小媳妇一般,朝走近大堂内的鲸姬伸着脖子道:“那娘子可快去快回啊!”
不一会儿,王县丞就朝大堂里走了过来,颤巍巍拱了拱手,对鲸姬道:“本官竟不知恩人今日远道而来,一时招待唐突,失礼了失礼了!”
鲸姬有些奇怪,县丞竟知道竹村里的妖怪一事是她亲手解决的?如果他是通过王家二位老人而得知此事的话,正说明他就是王老伯和老奶奶的儿子,而二老眼下必是安然无恙。
她不由得心中宽慰起来,回礼道:“小女突然登门,真是打扰县丞大人了!前些日子我与同门一道上山捉妖,正是寄宿在一对姓王的老夫妇家中,对此小女心中一直感激不尽。敢问大人可是二位老人的儿子?”
王县丞听闻,立马响亮地回应道:“正是!因为竹村闹妖一事,本官在十天前就将家父与家母接回了城中。听他们同我说起过天云派捉妖一事,在提到你时,二位老人可是对姑娘赞不绝口啊!”
鲸姬谦道:“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县丞不必客气。昨日我回到听风竹林再次审查,却发现竹村里的村户皆搬空了。所以我等此番冒然前来,正是要向您询问大人家中二老如今可好?”
县丞沉吟片刻,忙肃容还礼:“劳姑娘费心了,在搬回山城之后,家父家母一切都好!”
“只是……如今竹村的长老们商议决定要将整座村子搬迁,本官这几日正是在着手处理乔迁一事。” 县丞直起身怅然一叹,惘惘道。
“哦?搬迁?”鲸姬光顾着惊讶,却没看见县丞的异常——他没有影子。
“是的姑娘。眼下村民们正在城中安顿着,大家还在商议乔迁之地。不知——姑娘可愿意替我们择一处良地而居?”
鲸姬暗暗觉得蹊跷,竹村一事早就解决得安然无患了,所有的妖怪都归她魔界所管制。既然她下了令让它们不再去伤害无辜,竹村便不会有安全隐患。
纵使如此,念在二位老人曾经相助过她的份上,鲸姬客气道:“自然是可以的。”
县丞感激地朝鲸姬拱了拱手,“我们暂时拟定了几处,姑娘可方便进书房来看一看莫干山的沙盘?”
鲸姬随即点了点头,衙门中的差役客客气气地掀起了书房的门帘。鲸姬走在前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全然没有注意到差役朝县丞诡异地点了点头。
前脚刚刚踏进书房,鲸姬回头一看,却发现他与差役都忽然消失不见了。室内很昏暗,窗户半开着,照进一抹残光。外头似乎有一阵阵阴风吹了进来,整座书房宛若一个巨大的洞口,张张嘴就能将人吞没。
鲸姬心头一跳,一阵不详的预感涌至心头。待她反应过来时,眼前忽然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要将她覆盖。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一尊楼房这么大的妖塔从天而降,泰山压顶一般朝她碾压过来,将她拽进了无尽的深渊。
子旬正候在衙门外头,没有走远。只听见里头一声急切的呼唤,鲸姬似乎是在叫自己的名字。他心中警铃大作,环顾四周,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甚么衙门、街坊、行人都消失了,自己正在一座荒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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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妖塔里的世界,和外头不一样。
里头也是一处完整的世界,有山有水也有妖怪,只是空空荡荡的,一切都看起来诡谲莫测。
空中连绵的阴霾,让人放眼五百里望不见天。脚边幽深的水潭,荒山上从万丈高空迸流而下的瀑布,还有远处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怪异哭声,叫人心中顿然生寒。
原来……她的子民都是在这样一片环境里生存的。
鲸姬在空旷的枯土上走着,勉强能看得清前方的路。压抑的环境让她头疼欲裂,子旬不在身边,她几乎委屈得想哭。
天边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随着入夜更深,雨势越来越大。四处挂起狂风,满地的枯树飒飒作响。一阵奇异的黑雾从天边吹来,就着乌云将原本就稀少的月色遮掩得密不透光。
鲸姬在黑暗中摸索着,她夜视的能力尚可,依稀能看见四周的轮廓。不知这是锁妖塔的第几层,竟一个人都没有,倒有些诡异。好不容易靠到了一处荒废的房屋下躲雨,却不料风朝她直面吹了过来,带起一阵稀里哗啦的雨水。
她不由得慢慢退后,往被墙角缩了缩。这里本是一片清寒之地,而她的脑子里却逐渐变得沉闷的起来,仿佛有什么思绪被牵扯出来了,叫她心中压抑得很。
鲸姬在胸口挂着的凤鸾玉佩突然与这片境域出现了反映,骤然变得极度冰凉,将她浑身打得一个激灵。眼前出现一阵阵重影,耳边是嘈杂的声响,有欢呼声,也有哭叫声……层层叠叠的幻影缓缓地与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清晰又渺远的画面,将她用力托入其中。
依旧是上次梦见的那片旷原,山间落英缤纷,充溢着胜利的喜气。僵持了数十年的神魔大战,于这一刻终于划上了终止符,
母亲亲手刃了魔君,天下一片道好,纷纷高声喝道她是三界的英雄。而年幼时候的鲸姬牵着母亲的手,却感觉到她的手心一片冰凉,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着。
“娘,您还好吗?”鲸姬抬起头,她的个头只到母亲的腰,因此要将头仰得很高,才能看到母亲的容颜。
“不碍事。”战神朝着女儿慈爱地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小镜,你会不会责怪为娘,一直不带你去见爹爹?”
她也疑惑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周围的同伴都有自己的父亲,唯独她没有?但母亲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她并没有感觉到有多少难过,只是略微有些遗憾与好奇,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鲸姬摇了摇小脑袋道:“我不会责怪娘的,娘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乖孩子。”战神眼眶悄悄地一红,笑眯眯地对女儿说道,“你的父亲是个大好人,他一直很爱很爱你,可惜……”
“可惜什么?”鲸姬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不解道。
只可惜,我亲手了结了他的生命。
战神没有回答,兀自继续说道,“你的父亲是鲲鹏中的王者,也是魔界的英雄。阿镜将来想不想也做一只优秀的鲲鹏?”
“当然想!”鲸姬听话地点了点头,在同一瞬间,她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杀气正蔓延过来。她正要回过头,一股强大的气流却超他们冲击去,只听得一声震响,母亲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娘!”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声嘶力竭地哭着冲向前去。方才神采奕奕的母亲,此刻嘴角边却溢出了鲜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力,绵软的手渐渐冰冷了下去。
回头一看,却发现方才仙界在庆功时,一位在场的上神正阴鸷地看着她们。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弑神箭,轻轻了冷哼了一声,正要向鲸姬袭来,却见战神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气力对他反击一掌,上神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周身被禁锢着,再也靠近不了鲸姬。
鸾镜大声呼救,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方才欢庆着的人们早已不知去向。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与母亲二人。
泪水爬满了她的小脸,她凄厉地喊着母亲,却只能看着她的生命渐渐流逝。
“鸾镜,娘本就是天地灵气汇聚而孕育出的仙胎,为了让天下回到曾经的安康,我付出这些,天经地义。你因为此事而心生仇恨。”母亲颤抖着身体,抚摸着鸾镜的头发道,“仙界太过复杂,娘宁愿你在泫海自由自在地生活,将来都不要踏入仙界一步。”
“娘,你别走!你告诉我,爹爹在哪儿?我这就去找爹爹,爹爹会救我们的!”鸾镜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却发觉她的手越来越冰凉。
“你爹爹……咳咳,他早已入了黄泉,离我们太远了,镜儿是寻不到他的。不过,眼下我也要去陪他了,终究……终究是我耽误了他一辈子。”
“镜儿去寻东海龙王吧,他是娘与你爹爹生前的挚友,一定会替我照顾好你。镜儿将这一切都忘了吧!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我和你爹,都会守护镜儿一生平安。”女子气息渐弱,缓缓地阖上了眼,沉入了永无止境的睡眠之中。
后来,年幼的鲸姬果真渐渐地忘记了这段记忆。
她不知道当年杀死母亲的人是谁,只知道那场大战以后,人们都尊一位上神为仙君,天界的第一上神,天下的大英雄。
鲸姬忽然一阵吃痛,从眼前的幻境中挣脱出来,心跳砰砰作响。她被这冰雨冻得四肢僵硬,却泪流满面,拼命地喘着气。胸口的玉石在暗中奇异般地恢复了寻常的温度。
她记起来了,她统统记起来了。当年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她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她又是怎么流落到泫海,而后又是如何失忆的……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知道了害死母亲的人——竟然就是仙界皇族中的月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