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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第二天,大灰死了。
第三天,白衣女人死了。
沉寂,死灰一般的沉寂……
不知道为什么,林撼看到白衣女人总能想到他那个被命运捉弄的堂姐林婉,总感觉自己离她的故事好近。
他的感冒还是没好,他的心居然也疼的厉害。
林撼走进了那座楸树环抱的房子,院子里静悄悄的,和他想象中一样,窄小的院落到处都破旧不堪,却异常整洁。前来烧纸的村里人三三两两,络绎不绝,有人在悄悄的背转身擦拭着眼泪。
她躺在院子里的一扇门板上,安详的闭着眼睛,她是割腕自杀的,她放干了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她依然穿着那件洗的有些透的暗花白衣,淡蓝色的内衣隐约可见。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还是那单薄的小巧的嘴唇,微微张开,那细密整齐的弯眉下,她的眼皮依然粉粉的,像那天林撼第一次见到她一样,可是,他却再也看不到那晶莹的眼眸了。老实说,她真的是那种让每个男人都或多或少不由自主的心动一下的女人,那么温婉,那么,美丽……
他点着一叠黄纸,让它在手里呼呼啦啦地烧着,他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说:“好好去吧,再来人间,好好找个男人爱你……”
烧完纸,林撼走进那个黑洞洞的小屋,白事的主事人礼节性的与他寒暄。屋子里太黑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炕上的有个头发蓬乱的老妇人,她瘫坐在炕上,紧紧搂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老妇人冲着人们木讷地点头,小姑娘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她紧紧咬着下嘴唇,眼泪无声的流着,稚嫩的脸上坚毅得让人心疼。
他的心像被某个尖锐的东西突然刺到一般,紧紧缩做一团,眼泪几乎要泛滥,急急望向一边。
斑驳的墙上用黑布围着一个大相框,不一样的是,照片里居然有两个人——一个英俊的男人站在白衣女人身边,一只手亲昵的挽住她玲珑的细腰,他们幸福的笑着。
他几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咔嚓声,他迅速的把眼神从那里移开……
等等……
他又一次望向那照片——她穿的就是那件浅蓝色暗花的白色衬衫……
林撼的鼻子酸极了,他已经无法忍受这屋子里的悲切,他捂着鼻子,低头迅速朝门外走去,差点儿撞到正要跨过门槛的一个人,他头也不抬地急忙道歉,冲着那人连声说着对不起。
他几乎是从门里冲进了院子……
“哎哟,明老爷子来啦,快坐……”
“明老爷子”这几个字像一阵寒风一般刺得林撼浑身一凛,他顾不得传说中的乡俗——“不走回头路”,几步就跨到了黑屋门前——是他!是大刘手机里照片上的那个人!他对那人脑门上的那绺借过来的长发简直深恶痛绝!只不过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他正在狭小的屋子里背着手若无其事的转来转去,四处不停的张望,依然一瘸一拐——
“……哎,可惜呀……可惜……”没错,是那个尖利的声音!他叹着气,似乎格外惋惜,他挥挥手,便有人把厚厚的一叠钱放到了木讷的老人身边。
“哎呦,明老爷子,你真是菩萨心肠……”又是那个主事人的声音。
“唉,人死不能复生,老姐姐节哀啊……”
林撼的牙齿要碎了,他狠狠的嘬着香烟,火线迅速的将一大截烟卷化成灰烬,他的拳头被握得嘎巴嘎巴直响,它们都要忍不住砸出去了,砸他个七荤八素的!
上大学时,在所有人都选修各种历史、文学时,他却选了散打,此刻的他觉得那真是个明智的选择!毫无疑问,他肯定能打得那年轻的老头儿满地找牙,跪地求饶!即使他再强壮!
他还想一根一根拔掉他鬓角的那一绺用来遮盖秃脑门的长发,然后告诉他,这样其实很丑!而且,随意的掩盖自己的身份是不对的!更何况,这样做也并不能遮盖他是老淫棍的事实!这个老混蛋!老淫棍!虚伪的老家伙!
怎么没人动手呢?不是说他耍流氓这事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吗?为什么满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能如此的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年入花甲的糟老头子在村子里为所欲为?为什么能这么冷漠地看着一个美丽生命悄无声息地陨殁而可以无动于衷呢?为什么??
更可悲的是,现在,连比普通老百姓多那么一点儿话语权的媒体精英的自己,还要在报纸上以老中医、养生专家的美名大肆的宣传他,让他在城里扬名立万!
这样,这样不科学呀!
他在心里狠狠的骂着。
林撼不停颤抖着的手夹断了那支香烟,他的肺要气炸了!他眼睛里的怒火仿佛要把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火化……
“……林儿,林儿……你想啥呢?”不知什么时候,大刘已经站到了林撼的身旁,但他并没有注意到林撼的异样,他使劲晃动他,把手放在他的额头,嘻嘻哈哈的想和他开一个玩笑:“还在发烧吗?没有啊……哎……你瞧,明老……”
林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接住大刘的那个“包袱”,然后再幽默的甩出更炫的笑料,他一声不响的往回走,步子又大又快。
“哎,林儿,等等我,”大刘追着怒气冲冲走出去的林撼,他有些纳闷这个几乎靠玩笑活着的年轻人今天居然如此严肃,但他马上又释然了,他在经过白衣女人的尸体时又禁不住投去了一瞥,他终于在走出院子的时候气喘吁吁地追上了林撼,“看到了吧,这女人多漂亮,看看城里整形整的都一个模样的女人,真让人倒胃口,瞧这天然的,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唉……怎么就想不开呢……上次还让我给她找个活儿干呢,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怎么就……唉……”大刘喋喋不休。
“大刘哥,我给你说件事!”
林撼再也忍不住了,他满腔的怒火烧不到那个淫棍,反倒要把自己烧化了,在那棵古老的黑枣树下,那棵倾听了无数故事的黑枣树下,他说出了那个令大刘、令很多城里人仰慕的所谓养生专家“明老”的肮脏的令人发指的、罪恶的令人顿足的故事,一阵风吹过,大树沙沙的叫着,他觉得她在诉说:这件事她已经能够倒背如流……
“啊?……不……不会吧……”大刘的嘴巴张得老大,那大嘴巴里没有咀嚼的几粒黑色小丸顺着嘴角掉落到了地上。
林撼又点着一支烟,狠狠的嘬着,几下抽完,又用手指狠狠的把它捏得粉碎:“这是事实!”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呸呸呸!”大刘迅速的把嘴里没有咽下去的几粒小黑丸吐了出来,扯着他的手臂找老李去了,“快走……”
大家都惊愕了,老李像头上刚挨了一闷棍,张大眼睛惊愕的看看林撼又看看大刘,然后木讷的停在一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牛大姐浑身打了个大大的冷战,下意识地拽了拽自己有些低的领口,又看看自己的手,“这,这个老流氓……”她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外面响起了巨大哗哗流水的声音……
“这……有证据吗?”沉默半晌,老李的嗓音干涩的令人难受。
“前天晚上,我看到他从那房子里出来,他被大灰咬了,一瘸一拐的,骂骂咧咧的扬言吃定她了,”林撼很高兴有人开始倾听那个声音,他说,“而且,他的烂事这村子的男女老幼都知道,不信你问……”
“……哎呀,各位老师,你瞧这事闹的……”院子里响起了老支书慈祥的声音,不一会儿他就出现在门口,“唉,这村子里死了人,一大早我忙着张罗这事了,忘了咱今天的采访了,对不起啊……你们,这,这是在开会吗?”老支书被满屋子人各个满脸的肃穆神情怔了一下,他说,“哦,那,那我回避一下……”
“不,老支书,”老李的声音像焦干的土地开裂一般难听,“你坐,我正好问问你。”
老支书坐在林撼身旁的一张椅子上,一脸茫然的吞咽着口水,林撼居然觉得他的样子楚楚可怜。
“老支书,明老在村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好,好人啊,热心肠,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对,慈善!这不,玲玲妈死了,连棺材都没钱买,还是他出的钱呢,还说要给玲玲一笔钱上学用……”
“老支书,”老李沉沉的声音打断了老支书的话,他转过头看着老支书,“真的吗?”
“是……真,真的……”可怜的老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遭遇了某种障碍以至于不得不迅速的衰减。
“老支书,我听说……”
“小林!”老李突然的喊声让林撼吓了一跳,他制止了他即将的问询,他缓缓转向老支书,轻柔的说,“老支书,你去忙吧,我们一会儿就走了。”老李瞬间做出了决定
“走?”老支书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看看老李,又看看屋子里神情肃穆的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老李平静的眼神似乎又让他不得不信,这并不是个瞬间的决定,这决定和刚才的问话和回答并没有关系,“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啊……”老支书诚恳的没有半点儿虚伪。
“不了,我们突然有别的采访任务……”
他们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里离开了那个花团锦簇的院子,他们走在崭新的水泥路上,将金色的麦浪甩在身后,阳光依然很好,进山了,各种鸟嘈杂的鸣叫让人心烦意乱……
人们都选择了沉默,只牛大姐一直举着一双洗得差点儿脱皮的手,一会儿拿出一管儿什么东西往上面涂,一会儿又放到鼻子跟前嗅嗅……林撼第一次见大刘终于停下了一直在不停咀嚼的嘴……再看看老李——他坐在林撼身后,他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他肯定那不再是那张洋溢着柔和微笑的脸了。
林撼依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但是,这次他却看不到深不见底的悬崖了。车窗外,几十公分之隔便是硬生生劈开的石头山壁,它黑压压的,一路上都跟着车跑,甩都甩不掉,压得他充得满满的心脏,似乎随时都会爆炸,此刻他倒愿意看到来时那样直落谷底的悬崖,哪怕做一次不幸脚滑的壁虎!
他一直不明白,怎么就走了呢?为什么不趁机调查一下呢?人命关天的,既然把几乎所有人碰撞的那么疼痛,为什么就这样不管不问的逃了呢?那个逍遥法外的糟老头子,难道不应该教训他一下吗?!他这样想着,头疼的更厉害了,太阳穴的血管胀鼓鼓的,突突突的跳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破裂似的。
沉闷的空气,愤怒的心……
“滴答!”林撼的手机突然响了,“滴答!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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