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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没有人来攻击他们,英格兰的军队继续毫无阻碍地前往加莱。但第二天,就在他们刚踏上主路不久,前军就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一直波及到中军,甚至惊动了国王。
“怎么回事?”亨利驱马上前问道,他的士兵们带着恐惧看看他,又看看泥泞的道路。似乎有一百万人在他们之前走过了这里,被秋雨浸润得泥泞不堪的道路上尽是马蹄和车辎留下的印记,道路两旁的庄稼被踩倒了一大片,法国人已经抢在了他们前面经过了这条路。
但国王不为所动,他似乎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兴奋命令部队继续前进,那天晚上他们在弗雷旺扎营时,亨利错过了为他准备好寓所的村庄,等到亨格福气喘吁吁地追上他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多走出了半英里。
“我不会回头的,”他说道,出乎意料地强硬,“我不会穿着战服和罩衣回头。”
那天晚上国王和其他人一样睡在营帐中,深夜秋雨再起,第二天早晨格洛斯特公爵抱怨自己在泥水中一直浸到了下巴,但亨利无动于衷。
第二天他们继续向西北方向前进,在圣波尔西边一个没有防备的渡口渡过泰努瓦斯河,气喘吁吁地攀上一个陡坡,看着一望无际的平原在他们脚下展开,通往加莱的道路在他们眼皮下蜿蜒。但他们还看见了更多,就在半英里之外,仿佛一片银色的蝗虫遮天蔽日把原野覆盖,法兰西的骑士从他们视线之外的山谷中蜿蜒而出,在他们头顶上空,成百上千的贵族旗帜迎风飘扬,让人眼花缭乱。英国人沉默地站在高处,看着自己将要面对的敌人在一片开阔地上摆出作战阵势。
通往加莱的道路被堵住了。
那天晚上,设在迈松塞勒的英军营地一片死寂。太阳下山之前,传令官已经再次来过,向国王下了战书,收到了同样客气的回答。亨利随即命令就地扎营,要求营地里绝对安静,任何喧哗的骑士会失去他的战马,而普通士兵会失去耳朵。因此,在大战前夜,英军营地里唯一的声音就是人们争先恐后地挤到随军牧师面前向他告解时发出的喃喃声。一片寂静之中,他们甚至能听见不远处法军营地里的喧嚣,听见他们的欢唱欢笑。
“我们收到的情报是,”托马斯·欧平汉爵士耐着性子说道,白胡子抖动着,“法兰西那边有十八个骑士已经立誓,发誓要在战场上杀死你或者把你生擒活捉。”
“所以呢?”亨利问道,不加掩饰地打了一个呵欠。
“所以,亨利,你要认真考虑一下,你打扮得这么扎眼,”他冲一旁桌上放着的盔甲挥了挥手,带着不赞成的神色看着头盔上的金冠,“会成为所有法国人的靶子。如果你出了什么事——”
“我是国王。”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老爵士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就输定了,亨利。记得什鲁斯伯里吗?”
亨利脸上的伤疤似乎又跳了跳,但他只是简短地答道:“法国人没有长弓手,欧平汉大人。”
“珀西如果不战死,你父亲也不会取得最后的胜利。亨利,你想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遍吗?”
“你的意思?”亨利讥诮地问。
“我建议你采用和你父亲在什鲁斯伯里时一样的对策,亨利。”
火光之中,亨利脸上那道陈年伤疤突然清晰起来,给他原本温和的脸庞平添了一丝狰狞。
“我不会像我父亲一样,”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让别人穿上我的罩衣替我去死,我不会让战场上出现四个国王!”
“亨利——”
“不要再说了,托马斯爵士!”亨利低吼道,眼中似有火光,“看着我!我是国王!那些法国人要是想冲我来,就让他们来好了,但是我绝不会像我父亲一样,为了保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明天的战场上只会有一个国王头戴金冠下场!英格兰只有一个国王!”
他停下口,看着托马斯爵士的脸上带着敬畏和不信任交织的表情鞠躬离去,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欢笑喧闹,之前的俘虏说过的话又在他脑中回荡。“他们已经装好了一辆囚车特意为你留下,准备把你押去鲁昂。”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从他身上掠过,与其遭受这种羞辱,他宁愿在战场上战死。上帝啊,为什么欧平汉要在这时候让他想起他的父亲?他第一次怀疑上帝是否真的会帮助他,还是只是在引导他步入毁灭,以抵偿他父亲废黜一个国王的罪愆?他伸手攥住了颈上挂着的圣物盒,那里面装着沃里克从耶路撒冷带回的圣物残片。他的心情平静了一些。我已经为我父亲赎罪,他想道,我在锡安宫旁边建了两家修道院,把理查的遗骨重新安葬,还要在新建一所学院,为理查的灵魂祈祷。父亲的罪愆不应降临在子辈的头上,上帝知道我所行的道是正义的,我的要求不过是我与生俱来的权利。考特尼的脸在昏暗的帐篷中浮动。亨利……不要怀疑……上帝会帮助你……我对法国人的作战计划了如指掌,他想道,我的应对计划无懈可击,我的士兵们对我忠心耿耿,我的贵族们崇拜我,愿意听我号令,我所需要的,只是上帝的恩典,再无其它。
在幽暗的帐篷中,英格兰的国王像一个最普通的罪人一样,跪下祈祷,向圣父、圣子和圣灵,向无限慈悲的圣母玛利亚,向圣乔治、圣爱德华和圣爱德蒙,向他的主保圣人布雷德灵顿的圣约翰和比弗利的圣约翰祈祷。帐篷之外,东边的天空已经出现一抹朦胧的红光,英格兰的士兵们举目远眺,不情愿地看着曙光一步步逼近。那一天,随军牧师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是我主一千四百一十五年,亨利王即位第三年的十月二十五日,圣克里斯宾节。
——
五个小时后,英格兰军队全副武装,站在被连绵秋雨浇灌得松软不堪的泥地上,小麦收获季节刚过,他们就站在一片新近收割完的麦田里,面对着通往加莱的道路和堵住道路的法军。亨利在开战之前做了最后一次求和意愿的展示,传令官们之前一直匆忙地在两军间奔走。亨利提出用哈弗勒尔城的俘虏交换一条通往加莱的道路,但是法国人的要求更高,英王若想毫发无损的离开,就必须放弃哈弗勒尔城以及他对法兰西全部领土和头衔的要求,这超出了亨利接受的范围,两边的和谈一无所获,双方立刻准备开战。亨利把他一千多名下马骑士分成三路,左路由约克公爵带领,中路由国王亲自统帅,最高级的贵族云集于此,右路由卡摩伊男爵带领。弓箭手们插在下马骑士的方阵之间,听从年高德劭的托马斯·欧平汉爵士指挥,他们的左右都有树林的保护,面前的拒马深深插入松软的泥地,面对对面身着重甲的骑士,看上去无比渺小。
“我主在上!”沃尔特·亨格福看着对面似乎一直延伸到天际的法国骑士,忍不住叹道,“我真希望现在有一万个在英格兰无所事事的人能与我们并肩作战。”
“而我不会这么希望,”国王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亨利骑在他的灰马上,轻快地说道,“好亨格福,不要希望英格兰再多一个人来,因为今日与我们并肩作战的所有人都是上帝的安排。”
他说罢跃马向前,在阵线前停下,面对着他一路走来疲惫不堪狼狈落魄的士兵,有些人深受痢疾所苦,甚至脱下了他们的裤子。他穿着自己全套甲胄,身着绣着金狮和鸢尾花纹章的罩衣,头盔上的金冠和宝石闪闪发光,细心的人注意到他的靴跟上没有马刺,战斗开始之后,国王也会和所有人一样下马作战。他驱动胯下的坐骑走过阵线,明亮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有些脸他是认得的,当他在之前几天的夜里在军营中游荡,检查他们的作战准备时,曾经和他们交谈。如今这些脸转向他,转向他们面前如复仇天使一般耀眼的国王,不去看他身后银色的天际。
“英格兰的人民们,你们都看见我们的对手人数众多,”他高声说道,灰马在他们面前走过,他们的眼睛追踪着马上的身影,“但是想想摩西说过的话,战争的胜利不在于人数的多寡,全凭上帝的意旨决定!我来到法兰西是为了夺回原本属于英格兰的领地和头衔,而法国人的傲慢自大、虚荣的夸耀,早已让他们失去了上帝的欢心。你们昨夜都听见了,他们在开战之前已经在欢庆胜利,在捉住英格兰的雄狮之前就已经洋洋自得,却全然不想那雄狮会给他致命一击!我的朋友们,兄弟们,听听那傲慢自大的法兰西老爷们吹下的海口。他们要把英格兰的国王盛在囚车中送往鲁昂,把英格兰的贵族用麻绳系颈,跟在囚车之后,至于你们,英格兰的骄傲,英格兰和威尔士的长弓手,他们宣称要把你们的食指和中指砍下,让你们从此再也拿不了弓箭!难道我们就像一群懦弱的绵羊一样承受他们的羞辱,而不反击吗?想想克雷西,想想普瓦捷,想想你们的祖父和曾祖,曾在法兰西的土地上成就过何等伟业!现在是时候轮到你们让健忘的法兰西人想起英格兰的武力了!通往加莱的道路就在他们身后,打败他们,回家的路就向我们敞开。当你们功成回乡,就能在那些不曾到场的绅士中间骄傲地谈起,借了上帝的助力,你们曾在法兰西创下的功绩。”他拔剑出鞘,剑身闪耀凌厉寒光,“为了英格兰,圣乔治和亨利王!”
“英格兰,圣乔治和亨利王!”他们高呼道,呼声如同浪潮拍打陡峭的海岸,发出震天的响声,从阵前一直延伸到阵后,直到天空中都回荡着英格兰人的吼声。
“现在让我们一起祈祷。”
他翻身下马,在地上跪下,在他身后,贵族和平民次第屈膝,跪在法兰西的土地上。
“主啊,求你记着我们,怜恤我们。我们的敌人云集于此,夸耀他们的武力。我们请求你摧毁他们的力量,让他们遭遇失败的命运。这样他们就能明白,主宰战争的再无他人,只有你,我们的神,天地万物的主宰。”
他们伸手抓起一捧泥土,放在嘴边一吻,随后站起身,面对着他们对面,纹丝不动,似乎打算凭借自己的阵势把英格兰人吓退的敌人。
“以圣乔治之名,前进!”
随着国王一声令下,弓箭手们从泥地里拔起拒马,英国人的阵线缓缓推进,直到对面的法兰西骑士进入长弓手的射程范围之内,才重新插下拒马,恢复阵型。
在他们推进的过程中,法兰西人从头到尾没有丝毫举动。
“害怕吗,汉弗莱?”亨利压低声音问道。
“我不害怕,”格洛斯特公爵勇敢地说道,“我和你并肩作战呢。”
亨利微微一笑,合上面甲,冲托马斯·欧平汉爵士做了一个手势。
上千支羽箭在同一刻离弦,遮天蔽日,尖利地呼啸着,冲向法兰西人的队伍,第一波羽箭尚未落地,第二波旋即又起,接着是第三波、第四波……法国人的军队中出现了混乱,骑士们争先恐后地脱离队列,策马向英军方向驶来。
国王在面甲下发出一声嗤笑。
“他们陷进去了。”
确实如此,重装骑士在泥泞的土地里举步维艰,只能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英军阵地,弓箭手趁机继续向他们倾洒箭雨。等到第一波法国骑士终于穿过烂泥地和箭雨,来到英军阵前,又被拒马所阻,不少骑士的马受了惊,不顾主人的鞭策,调转脑袋,没命地跑向己方阵营,与正在泥地里艰苦跋涉的骑士撞个满怀,陷入混乱之中。
似乎过了将近一个世纪,法兰西的下马骑士才终于凭着人数优势冲到英军阵前,英军步出行列迎战,刀剑相撞的声音响起,受拒马和下马骑士保护的弓箭手们继续射出弓箭,这次是瞄准近处的敌人,而不是远处的敌军。格洛斯特公爵几乎是立刻加入了战斗,灵敏地挥舞着他的剑,镶着钻石的尖端划开盔甲和皮肉的声音让他觉得奇怪地满足,在他耳畔,英国人“圣乔治!”“英格兰!”的高呼和法兰西人“圣但尼!”“蒙乔伊!”的呼声在空中相撞,锵锵如刀剑之声。又一波“圣乔治!”的高呼,盖过了法兰西人的喊声,弓箭手们扔下了长弓,抓起战斧和匕首加入了战斗,他能看见法国人的“黄金火焰”军旗在不远处的空中摇动,离他更近一些的地方,四面旗帜:圣乔治圣爱德华、圣三一和三狮金鸢尾旗帜环绕在一个人周围。他挥剑挡开几个碍事的法兰西贵族,艰难地杀出一条路靠近那个戴着金冠的身影。法国人的呼叫此起彼伏,在他的耳中融为一体,毫无意义。他挥起一剑,刺中一个骑士的胸甲,留下那人在泥地里挣扎着试图爬起来,却被一个英格兰弓箭手用匕首刺进面甲。汉弗莱在面甲后面咧开嘴,又挥出一剑,刺中另一个人的肩膀。他现在离得足够近了,可以看见似乎不下五个法国人正在围攻国王和他的骑士。他把注意力转回自己的战斗中,用盾牌推开了一个人的进攻,一剑刺去。
一声痛苦的尖叫。
汉弗莱发现自己仰面朝天躺在泥地里,身下仿佛还枕着一个什么人的尸体,他的左大腿处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透过满眼泪花,他似乎看见一个什么人正在他头顶,正要举剑刺下。一阵刀剑相撞的声音闪过,那个人从他模糊的视野里消失了,他觉得似乎有另一个人在他上方,两条腿跨在他的身体上方,拼力挡开接连不断的攻击。他眨了眨眼睛,那人头上的一抹金光闪入眼帘,他似乎还看见了些别的,一抹银灰色,一柄战锤,拿在另一个人手中。他想放声尖叫,想警告亨利,但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平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抹银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甩向他眼中那道金光,在他的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中之前,他似乎听见一声巨响。
——
“你说什么!”贝德福德公爵站起来得太快,差点没站稳,“再说一遍?那个从法兰西回来的信使说什么?”
“他说,在加莱附近发生了一场大战,大人,”新任伦敦市长嗫嚅着答道,他显然并不乐于传递这个消息,“国王的军队和法兰西人的军队遭遇了。他说……”
“他说什么!”贝德福德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八度。
“他说英格兰战败了。”
令人恐惧的沉默,仿佛一股穿堂风穿过房间。
“那国王呢?国王怎么样了,他说了吗?”
伦敦市长摇摇头:“没有,大人。他并没有打听出国王的下落。”
“这不可能!”贝德福德愤怒地说道,金丝镶边的衣袖从桌上拂过,“这不可能!这个人的消息可信吗?还有没有别的信使从法兰西回来?有没有什么人从弗兰德斯的商人那里听说什么?加莱有消息吗?再没人知道点别的什么了吗?”他看上去急得快哭出来了。
“我们会再去询问伦敦城里的商人,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市长急忙说道,“大人们先不要慌神。”
“不要慌神!”贝德福德夸张地喊道,“市长大人!这个消息已经让伦敦市民惶惶不可终日,我听说,还有人传布谣言,说法兰西人马上就要侵略英格兰了!你最好祈祷这个人的消息有误,否则……”
他阴郁地转过身,看着西敏寺的鸽子被钟声惊起。
“否则我们就真的要准备迎接法兰西人的侵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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