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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朱飞达都在思考关于“**型肺炎”的相关案例,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在那边2009年爆发的恶性传染病,在这边2003年就提前来了。
他记得,当时疫情爆发也是从广州一带零星的案例开始最后蔓延到全国的,由于其强烈的传染性和一定几率的致死性,到了初夏蚊虫泛滥,疫情扩散到了最高点,可以说全国上下到处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不安,影响力扩散到了周边甚至世界各国。
当时有阴谋论者搬出了这是中国的敌对国特别针对中国的人种、族群特征实施的“基因武器”,还有不少人响应,可见当时紧张压抑的舆论氛围已经让人有抓稻草的冲动了。
胡慈在反光镜中看到朱飞达从上车就一路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什么重大问题,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不安,眼见快到家了,她忍不住道:“小财主,付钱了快!”
朱飞达“哦”了一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张大团结,递给了前座的胡慈,笑道:“还是出租车方便,就是空间小了点儿。”
司机师傅笑回道:“小伙子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吧,已经这么高了,以后要是长成姚名那样,这样的车我怕你都进不来!不过,要是能像姚明那样去打nba,一年上百万美金,恐怕你也不用坐这样的车了。”
胡慈一听司机说让儿子打篮球就不高兴了,沉声道:“中国十三亿多人,个子高得海了去了,练篮球的这么多年下来,几十万人怕是有的,能打nba的还不是大猫小猫三两只,稍微好点打出来进省队国家队的,退役了还有国家安置,更多练废的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喝西北风呢都!”
年前,姚名让nba第一中锋所谓的吃瘪并‘避其锋芒’,前段时间更是让所谓的看不起中国人的美国主持人亲了驴屁股,他的人气在中国甚至全世界狂飙,尤其现在,在他的家乡上海,更是激起了当地人发自内心的拥护并提升了固有的地域自豪感。
司机师傅以前不怎么看篮球,现在也已经是姚名的铁杆支持者,然而这只是所谓‘理想’,现在面对生活,他不愿也不敢跟拿着红彤彤大团结的顾客争执,连忙应道:“是啊是啊,千行百业,哪行哪业都不容易啊!”
听司机这么一说,朱飞达不由想起了一个问题,忙道:“那个,妈,我测过骨龄没有,预计能长多高啊?”
胡慈顿时有些急,有些艰难的在狭小的空间里转过脖子,斥道:“怎么着,你还真想去当下一个姚名那,一年百万美金不是谁都能挣到的!”
朱飞达“切”了一声,道:“我才没兴趣当第二个谁,只是想知道我预计能长多高,不会超过2米10吧?”
见儿子神情语气不像是五年前哭着闹着非要打篮球的样子,胡慈总算放心了不少,松了口气道:“你七岁的时候测过,估计你身高在2米05左右,最高能达到2米15的样子。”
朱飞达“啊”的一声,嘴巴都快能塞进苹果了,过了几秒钟才道:“妈你是练体育的,听说练举重会长不高,是不是真的?”
听朱飞达的语气完全不想长那么高,胡慈感叹这几年的教育终于把他从练篮球的不归路上拽回到正道了,不由笑道:“首先,练举重选人的时候都会优先选未来个子不那么高的,所以不能说练举重让人长不高,而是说练举重的人本来就是长不那么高的,明白?”
朱飞达是听明白了,胡慈旁边的司机却是咂摸着嘴有些被绕晕了,直到两位乘客付钱走人了,他还嘀嘀咕咕的道:“那到底是不是练举重会让人长不高呢?”
现在朱飞达和胡慈还有胡慈的一个表姐,一起住在胡慈开的第三家文具店的二楼,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比家里那套体育局分的老房子敞亮的多,就在教师公寓的外围临街处,朱飞达平时去上学,走路只需五分钟。
从出租车下来,朱飞达就落在后面,他有些郁闷,对**的担心也暂时抛到脑后去了,毕竟还有几个月呢,对着前面越走越快的胡慈道:“那个,妈,有没有什么办法,在保证健康的前提下,不让我长那么高?”
胡慈笑道:“2米15也不算多高,人家姚名2米26,还不是活的好好地!”听见儿子不满的“哼”声,她又道:“多练练力量,尤其是脊背和腰腹力量,把脊柱间的骨骼缝隙压实了,应该会有点儿效果吧。”
“能不能到两米以下?”
“这个不敢说,为什么非得是两米以下?不要相信那些男女之间最好的身高差是十厘米这样的鬼话!怎么着,你那个班长大人能长到1米80到90的样子么?”
朱飞达长出口气,也不接话,只是心里嘀咕道:“人家班长跟你胡慈什么仇什么怨,你非要把自己儿子安利给人家!”
这当然不能怪胡慈想太多,只能怪当时朱飞达心神卡在‘过去’和‘现在’的时光裂缝中无法自拔,那一脸的痴样也就两位同学当他被摔坏了脑子没往别处想,否则恐怕也得犯嘀咕。
关于这一点,朱飞达当然是不自知的,正所谓当局者迷。
胡慈听到了呼呼的出气声,见儿子不答话,自续道:“其实你小子眼光不错,那女孩脸盘个头都不错,还挺会说话,看得出来家教不错。”
朱飞达哂笑一声,反问道:“那我当您老人家这是鼓励我喽!”
胡慈站定,回身盯了他一眼,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哼,现在学习第一,你看人家,既是班长,学习还名列前茅,考个上海排前十的高中怕是不在话下吧。”
朱飞达道:“听您这意思,我要是学习再上个档次,考个什么排名前十的高中啥的,早恋什么的都没事儿?”
胡慈同样的哂笑一声:“就凭你?!你要是能保持现在的成绩,我一点儿不反对你跟你那个班长大人的事儿,要知道,我们这个身高的人群,以后找对象选择余地比普通人窄的多,你现在预定好了,省得我以后操心。”
朱飞达有点瞠目结舌,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原来高个子竟然还有这样的福利,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却听胡慈续道:“前提是学习成绩!要是让我听说你因为早恋成绩下滑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的进了文具店,正在柜台看闲书的胡慈的表姐吕丽闻言接口道:“小飞看上哪家女娃啦?”说着走出柜台,来到朱飞达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道:“我听来这里的同学传的邪乎,说小飞被摔的不轻,现在看起来除了人瘦了点,其他全须全尾的好着嘞。是不是医院伙食不好啊小儿(河南话中,长辈对男孩子小辈的爱称,‘儿’是轻音),叫恁妈好好给恁补补。”
吕丽的河南腔比胡慈浓郁多了,还好除了个别字眼,没什么怪异的发音,话也容易听得懂。
朱飞达笑道:“吕姨,我没事儿,别听我那同学瞎说,我就是学校呆烦了去医院度个假。”
吕丽咯咯直笑,道:“慈妹,你看恁儿多会说话。”
胡慈道:“丽姐,店里这几天多亏你了,还忙过来忙不过来?”
吕丽道:“这几天好多了,基本上就放学的时候人比较多,有几样文具还有练习册该进新货了,我都记在本子上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主要是吕丽对朱飞达病情的关心,胡慈仔细答了,就跟儿子上了二楼。
一到二楼,胡慈就道:“耽误了一周的课,赶紧去补一补,马上就要中考了,成绩下滑了,这几年的努力都白搭了。”见儿子还挎着个旅行包不放,不由催道:“挎着个包干什么,不嫌累啊……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出去买。”
朱飞达并没有把包放下的意思,他待胡慈在沙发上坐稳了,才缓声道:“妈,我准备搬到老家那边住。”
胡慈猛的站起来紧跟了两个字“什么!”,见儿子虽然面带笑意,但绝对没有玩笑的意思,就又缓缓的坐了回去,目光却一直盯在他脸上,她胸口急剧的起伏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确定?”
朱飞达笑道:“是的,十分确定。妈你不要搞得这么严肃好不好,好像永别似的,这样不好。”
胡慈没笑,沉声道:“你在怪你老妈不讲信誉?”
朱飞达笑道:“报告领导,不敢。”
胡慈沉声道:“不敢就是还怪喽?”
朱飞达收了笑容,缓声道:“妈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怪不怪的?您现在这么审问我,是在怪我擅自做主么?”见胡慈脸色稍缓,他又带起一点笑意,道:“当时你跟爸吵架,说让我回来自己选择跟着谁,我在门外都听到了,那天一放学正好碰见体校的李叔叔,我搭他顺风车提前回来了,我是在外面站了半个多小时才敲门的。”
胡慈有些讪讪又有些恨恨,道:“我跟你爸也就闹闹别扭,哪有你说的让你跟着谁过那么严重!”
朱飞达笑道:“没那么严重就好,那我就去收拾书包了。”
胡慈见儿子就要转身离开,不由心里一阵不舍不甘,还有一种莫名的愤怒,这让她想起了当年以最优异亮眼的表现却依然落选省队时主教练宣布完大名单后那转身离去的背影,她有些热血上头,突然开口道:“小飞!”
朱飞达楞了一下,本来准备转身去自己房间的,一下子卡在那里,差点闪了腰,他不解道:“怎么了妈?”
胡慈脸色有些发红,红中有带着青紫,道:“小飞,你这是重新选择了么?”
朱飞达轻笑道:“妈,你不刚说了,哪有那么严重么。”
胡慈道:“这件事本身没那么严重,但对老娘来说很严重,你是不是重新选择到你爸那边?”
朱飞达道:“儿子有更多的选择,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胡慈坐直了身子,道:“更多的选择?你想按着你爸的意思去打球?想想平时我跟你说的吧,那时老娘的信誉可没在你那破产是吧,我提到的那些人都是活生生的,那些事,也都是真实发生的,职业体育的残酷真的是血淋淋的,小猪。”说到最后,语气中带了一丝哽咽。
朱飞达道:“妈你放心,学习我是不会拉下的,球我也会捡起来继续打,这叫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万一我就是下一个登录nba的人呢,万、一、我、就、是、呢,妈?”
在听到朱飞达一字一顿的最后五个字后,胡慈有一瞬间的动容,随即她又恢复了严肃,道:“看来信誉破产这件事真的很严重,你要开始怀疑老娘所说的一切么?”
朱飞达道:“领导言重了,您所说的事实和真理站在您的角度去看也许确实是事实和真理,我只是学着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见胡慈不为所动,朱飞达续道:“妈您怕什么呢,如果我学习有退步,没达到您的要求,您自然可以再去老爸单位大闹一顿,到时候朱梦启还不得乖乖投降认输,自然的,什么两手抓两手硬我也只当自己放了个屁,希望到时候领导也把我当成个屁,轻轻放了。”
胡慈脸色终于转缓,只是转的十分不自然,脸上的铁青也没见半点消退,她笑骂道:“你小子,朱梦启也是你随便叫的么!”随即又面露忧色,道:“可现在中考就剩四个多月了啊……”
朱飞达笑道:“您可以随时去问老师我的成绩嘛,距离这么近,您也就一抬腿的功夫,对了妈,以后中午我在这蹭顿饭,您不介意吧?”
胡慈听儿子以搬走已成定局的口气来问,不由一怔,她想问他:“你搬回去有什么好,上学远那么多,本来可以睡到七点一刻的,你六点半就得起来,你受的了么?!”她还想问:“你爸做的菜比他从体校带的菜还难吃,你老妈独家胡氏红烧肉、辣椒小炒肉、干锅辣子鸡、红油猪耳朵你舍得离开么?!”
然而,她没有问,儿子始终淡淡的微笑、和缓的有条不紊的语速让她开不了口,她知道那微笑那语速背后的意味。
在医院的八天里,朱飞达已经向她证明,她想质问的这些都不是事儿,思虑了一会儿,她忽然道:“小飞,现在就去开户,你说晚了么?”
朱飞达仍是微笑以对,道:“当然不晚,虽然越早越好,但,什么时候都不晚。现在出发,回来路上还能买点菜做个干锅辣子鸡,吃完午饭我再收拾东西不迟。”
胡慈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走了。”
朱飞达道:“走是确定的了,我去收拾东西了。”
胡慈摆摆手道:“去吧。”说着像是被放了气的充气球,整个人萎缩在了沙发上。
还好当时租房子的时候换了大号沙发,否则就算是放了气的胡慈怕也是缩不下。
在一切都井井有条的房间里,其实,除了一书包理的整整齐齐的书,需要整理的只剩下两套衣服两双鞋子和一小塑料袋被一双双团成球的袜子,朱飞达三下五除二两分钟收拾完毕,背起书包提起旅行包就出了房间门,见胡慈还团还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道:“妈我走了,明天中午吃干锅辣子鸡可以么。”说着也不待回答,顺着楼梯下了二楼。
胡慈有心发火却又不知从何处发起,就如同最后的一句招呼加一句请求,朱飞达始终微笑淡定,有理又不失礼,让人无从指摘。然而,那一点点疏离感流露出来,如同一向叽叽哇哇响个不停的楼梯平时不觉得有多吵,这次,它只是轻轻的极有节奏感的响了那么几下却一下子充斥了整个二楼,回音不断,这点疏离感也一下子充斥了胡慈的心间,绕梁不绝。
房间外,朱飞达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房间内,胡慈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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