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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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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景阳心头一跳,那些早就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的画面一一浮现:血色残阳下那一团刺眼的金光、尸山血海里穿梭翻飞的银色长枪、深沉夜幕下点燃苍穹的焚世之火、望尘崖上那一道凄绝的身影这些场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混合着浓浓夜色和猎猎腥风,几乎成了他心中的一个痼结。

    面对林枫的问话,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描述那些复杂的场景,皱眉道:“看到了许多奇怪的东西,有世俗界的军队,有修真者,还有不计其数的炼尸傀儡。”忽然,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轻轻道:“还有,一个名叫景阳的婴儿。只是,他的爹娘都死了。”

    林枫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好在他很快掩饰了自己的神色,萧景阳失神之下也没有看见他的异样。他摸了摸萧景阳的头,宽慰道:“小家伙,看开一点。那万象魔影的古怪之处我也搞不清楚,但既然是幻境,何必纠结那些。”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问道:“怎么样,你考虑清楚了吗?”

    萧景阳心头一震,缓缓点了点头。

    然而,林枫却视若不见一般,又说道:“你也不必这么快下决心,都说人生路漫漫,其实,关键的也就那么几步。尤其是像修真这种决定你人生走向的大事,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家去,你先跟你家里人商量一下吧。三日之后,你若当真想要修真,就去紫竹轩找我。”说完,也不待萧景阳回答,他挥手打出一道灵诀,萧景阳只觉得眼前蓝光一闪,等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置身在那个熟悉的农家小院了。抬头看看天色,早已是日上三竿。虽说现在已经过了农忙时节,家里人不会早起,但这个时候,恐怕也已经吃过早饭了吧。这些倒算不得什么,现在他也有了玄光后期的修为,辟谷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爹娘解释自己一晚没在家的事。

    挠了挠头,他迈步走向堂屋,推门走了进去。然而,四下环顾,屋内却空无一人。“咦?爹娘和爷爷怎么都不在家?”他自言自语道,随后关门走了出去,却听到西厢的厨房里传来了一阵响动。他走了过去,正是在收拾家务的柳英。十四年的时光匆匆而过,柳英已经三十出头的年纪,但并未显得有多衰老,也只有眼角一些极细的皱纹和手上几处粗糙的老茧见证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但在萧景阳的记忆里,他依然记得那些在融融春光时,在炎炎夏日下,在瑟瑟寒秋中,在纷纷雪夜里,给自己讲睡前故事,给自己驱赶蚊虫,给自己缝补衣裳,给自己掖好被角的身影,然后,她们重合凝聚起来,变成了他最熟悉、最亲近的那一张面孔。他注意到,娘亲盘在头顶的发髻上已经很少再戴首饰了,她最喜欢的那身大红色罗裙也收进了衣橱,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小心翼翼地穿上,更多的时候,只是望着衣橱里的那一道亮色微微叹息。此时此刻的心情,这些细节汇集在一起,令他莫名的有些心酸。

    就在这时,柳英转过身来,看见呆呆立在厨房门口的萧景阳,惊讶道:“景阳,你回来啦,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早饭给你留在灶上热着呢,先进来吃饭。”

    萧景阳答应一声,边进门边问:“娘,我爹和爷爷呢,还有平子芸儿,怎么都不在家?”

    柳英微微一笑,道:“你这孩子,两个多月不在家,莫不是糊涂了不成?今日是八月十六,你爹和你爷爷带着平儿芸儿他们俩去柳园你姥爷家了,我留在家等你。”萧景阳瞬时恍然,心中大囧,嗫嚅道:“啊呀,我把这茬给忘了。”

    柳英把热好的饭菜端了出来,摆在桌子上,道:“你呀,虽说要比平儿芸儿稳重些,骨子里活脱脱的还是个小孩子脾气,昨晚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也没说要去哪,平儿跟芸儿两个人在屋子里等了你一夜,到吃早饭也没见你回来,可把我们给担心坏了。“嘿嘿,我本来就还是小孩子嘛,不管多大,在您面前都是小孩子。”萧景阳尴尬地笑笑。

    柳英在他面前坐下,打量他一眼,道:“我们景阳都这么高了,再过两年,娘就该找人给你说媒娶亲了。”萧景阳顿时大窘,一口饭险些就喷了出去,他分辩道:“娘,我才十四岁,您,您着什么急啊!”“怎么不急?你是不知道,你爷爷现在整天念叨着什么时候能抱上重孙子呢,当年你爹成婚就晚,你要是再迟迟拖着,还不让你爷爷把头发都给全等白了。”萧景阳放下碗筷,默默无语。

    柳英见他这副模样,轻轻一笑,道:“小孩子家就是脸皮薄,娘与你说笑的,不过,”她停顿一下,感慨道:“那一天也不远喽。”

    萧景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答,一想到林枫大哥还在等自己给他答复,不知为何,在面对家人时,他心中对俗世生活的留恋与不舍越发浓重起来。见他忽然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柳英也心生疑惑,问道:“景阳,你这是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

    她这么一问,萧景阳一直压抑在心底深处的纠结情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如决堤洪水般汹涌而出。他扑进柳英怀里,哽咽道:“娘,我舍不得离开你们。”十四岁的他身高已将近七尺,柳英虽然个子高挑,却还比他矮了一两寸。萧景阳这孩子一般的举动让她大为惊讶,从小萧景阳就远比柯平和柯芸成熟稳重得多,这么无措慌张的举动实属少见。她拍了拍萧景阳的后背,安慰道:“景阳,不要怕,跟娘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景阳也很快从失神中稳下情绪,理了理头绪,问道:“娘,我跟着一位仙人前辈学修仙的事,林爷爷是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了?”柳英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萧景阳解释道:“其实,那位仙人前辈早就注意到我了,我一直贴身戴着的那片翡翠叶就是他差李爷爷送过来的。我在学舍读书的这七年里,每隔三天就会到他那里去跟着他学东西。”说着,为了向柳英证明,他拿起手中从不离身的霜月,在神念的催持下,霜月缓缓出鞘,静静悬在半空之中,散发着柔和的湛蓝色光芒。

    柳英也是大为惊讶,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况且当初林兴逸只说萧景阳要去随一位仙人修习一阵子,也没说要学些什么,眼下亲眼见此场景,哪有不吃惊的道理。

    她问道:“那这么长时间以来,你都学了些什么?怎么不跟我和你爹还有你爷爷说呢?”

    萧景阳低头道:“学了好多东西,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林枫大哥他当初不准我向外人提起,娘,我不是有意要瞒你们的。”

    “林枫大哥?”柳英有些不解。“就是教我修仙的那位仙人前辈,他的名字叫林枫,一直以来都让我喊他大哥,说这是规矩。”萧景阳忙向她解释,想了想又补充道:”林枫大哥他对我一直都很好的,而且也很厉害,林爷爷一直都是在按他的吩咐办事。“

    柳英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她看了看静静悬停在半空中的霜月,面色讶然,问道:“景阳,这把宝剑也是你那个仙人大哥送你的?”

    萧景阳的脸突然间红了,含糊不清地解释道:“不是,是别人送的。”“别人?”柳英见他目光闪躲的样子越发疑惑了,追问道:“难不成是你林爷爷送的?”萧景阳被她追问得没了法子,只好红着脸说道:“是雪缘妹妹送我的。”“雪缘?你是说你画儿姑姑的女儿林雪缘?”萧景阳点了点头,见柳英似乎还不太相信,解释道:“那是樱雪姑姑送她的礼物,后来她又送我了。”

    柳英忽然间想起当年林雪缘刚满月时前去探望的那名神秘女子,不出意料的话,萧景阳所说的樱雪姑姑应该就是她了。只是,她好奇道:“这么一件宝贝,雪缘为何会送给你?”

    萧景阳对自己娘亲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也实在没了脾气,只好将那日在檀溪畔发生的事情对柳英细细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那头铁臂魔猿的事,接下来的事情也敷衍而过。柳英倒是没听出什么异样来,毕竟萧景阳修真的这件事带给她的触动太大了,以前她虽然也在坊间传言中听说过林家和极厉害的神仙人物暗中有着联系,可当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时,她无论如何都难以置信。

    萧景阳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跟着林枫学修真可以说是自己最大的秘密,他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对这件事会抱着怎样的态度,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是去追随自己的大哥林枫,隐世潜修?还是继续做一个平凡普通的凡人,生老病死?

    柳英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你要学修仙这件事,你爹和你爷爷都是知道的。”“什么?”萧景阳猛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柳英。柳英回忆道:“就是在你没有回家的那天,你林爷爷过来过,跟你爷爷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来他走后,你爷爷才和你爹说起这事,不过他们都挺赞成这件事的。“说到这里,柳英迟疑了一下,随后道:”其实,你爷爷早就说过,你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这个家,是留不住你的。“萧景阳一时间竟有些愕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答,只好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低着头说道:”娘,我若是走了的话,可能要好长好长时间才能回来。我,我舍不得离开你们。“

    柳英摸了摸他的头,眼中满满都是怜爱神色,柔声道:“傻孩子,不管怎么说,爹和娘终究是要离开你的,我们哪能守着你一辈子呢。”

    萧景阳抬起头来,倔强地说道:“不!爹和娘不会走的,我要爹娘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听着这有些稚气的话,看着萧景阳那有些执拗的表情,柳英心中一暖,笑道:“好好好,娘答应你,娘答应你。娘不走,娘要一辈子守着你,娘还要看着景阳娶妻生子,给娘生一群大胖孙子呢!”

    萧景阳也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心中却蓦地一酸,大滴大滴晶莹滚烫的泪珠,汹涌而出。他把头埋在柳英怀里,只哽咽地叫了一声“娘”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身子颤抖得厉害。

    柳英美眸中也泛起一层朦胧的雾气,她安慰道:“景阳,男子汉长大了总要离开爹娘的。哪有雏鹰会一直待在鹰巢里呢?你若想走,便走吧,爹、娘、还有爷爷,都不会拦你的。”

    半晌,萧景阳终于止住了抽泣,他抹掉眼泪,毅然决然地说道:“娘,我一定会好好学修仙的,待我学成的那一天,我要带着你和爹,还有爷爷、平子、芸儿他们,游历大江南北,踏遍万里河山!”柳英闻言,无声,欣慰地笑了,眼角,却滑落两行热泪。

    那年少豪情的誓言呵!是那么的热烈滚烫!任那世事沧桑,岁月张狂。经年之后再忆起,依旧如那燃烧不熄的烈火,炽烈温暖,光芒万丈!

    是日晚,云淡风轻,万里月明。

    柯平早已在床上熟睡,小猫样打着甜甜的呼噜,萧景阳却是睡意全无,坐在临窗的桌前,怔怔地看着窗外的远山出神。

    回想起自己这七年来的生活,尤其是在檀溪畔遇见林雪缘之后的点点滴滴,他生出了一种恍惚如梦的错觉。这些,会不会真的只是黄粱一梦?就像当初万象魔影里那一场荒诞离奇的幻境,在这之前,他只不过是一个平凡农家的普通孩子,与家人一起,过着平淡而安宁的生活,就像大千世界中的芸芸众生,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或许,在将来,他长大成人,爹娘会为他娶一名同样平凡的女子为妻,平淡相守。待到爷爷、爹娘老去之时,端汤问药,侍奉床前,为他们养老送终,披麻戴孝。等到自己也垂垂老去,在沧桑风雨中化为一捧黄土,生生轮回。然而,现在他却已经成了一名修真者,求仙问道,长生不老等原本只在传说中的事情竟就发生在他身上,还因缘际会了如此多的人:林枫、樱凝、宫樱雪、月灵,当然,还有他的雪缘妹妹。

    想到这里,他心中突如其来的一阵失落,手中的霜月缓缓闪烁着极微弱的光华。雪缘妹妹,她一定会继续修真的吧?以她的资质,修行到元婴期一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说不定,还有机会渡劫飞升,成为和大哥、樱雪姑姑一样有大神通的仙人。到那时,百年,甚至千年过后,我早已化成一堆枯骨了。她,她一定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吧?想到这里,他苦涩地笑了笑,露出一抹自嘲的神色。纵使修真了又怎样?百年之后,亲人相继离世,我在这世上,还是孑然一人。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阵,他越发地心烦意乱,索性起身,轻轻推开屋门,走到了院子里。夜已深了,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蜷缩在院子角落里的大黑低声呜呜了几声,又把头埋了下去。

    那两株在柯平和柯芸兄妹俩出生时由柯伯亲手种下的梧桐已经有一抱多粗了,蒲扇大的叶子层层叠叠,茂密非常。浓密的树影将半边院子遮得严严实实,在树影的边缘,偶尔漏下几片细碎斑驳的月光,随着凉凉夜风,摇曳不定。

    晴夜无云,四周的远山处却氤氲着厚重的雾霭,将穹庐之下的这一方天地围了起来。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零零散散地点缀在天幕上,静静注视着人间悲喜。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萧景阳心中一动,此刻月悬中天,已是三更了,爹娘他们,竟还没睡吗?他转身看去,月光明亮,清楚地映照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是柯伯。

    “爷爷,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啊?”柯伯有些苍老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呵呵,年纪大了,觉少了,夜里睡不安稳,这外面的月亮挺好的,我起来看看。”

    萧景阳走上前去扶住他,皱眉道:“这秋寒露重的,您出来也不多穿件衣服,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柯伯深深地看了看他,忽然笑道:“放心好了,爷爷我这把骨头还没老到那个地步,乖孙儿,跟爷爷出去走走。”

    轻轻推开院门,走过那条青石小巷,爷孙俩来到了村口的那座石桥旁边。秋深水落,小河里的水已经不多了,岸边露出许多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水洼,倒映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水声潺潺,在只有偶尔几声虫鸣的寂静夜色里,格外清晰,却有着一种安谧的宁静。

    爷孙俩似乎各有各的心事,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像两尊沉默的雕塑。

    终于,柯伯咳嗽了一声,问道:“娃娃,我听你娘说,你要去跟着那个仙人学修仙?”

    萧景阳神色有些复杂,想了半天,也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柯伯也沉默了一会,道:“嗯,这是件好事儿,为啥闷闷不乐的?爷爷看你有心事儿,虽然说不出来,但也能猜个大概。娃娃,想做什么就去做,年轻人没有点闯劲哪行?别跟你爹学,他就是个闷葫芦。”

    萧景阳觉得自己心里某一块柔软的地方被深深地触动了,他也笑了笑,道:“爷爷,您放心吧,我自己的路,我知道该怎么走。”柯伯抬眼看了看他,忽然欣慰地拍了拍萧景阳的手,道:“嗯,不错,比你那个榆木脑瓜的爹强多了。”他的手僵硬粗糙,萧景阳却感到有一股暖流从那只饱经岁月沧桑和生活磨砺的手上传来,在心底泛开一阵暖意。看着爷爷已经明显佝偻的背影,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时爹忙活着一家老小的生计,整日不是泡在田间地头侍弄庄稼,就是钻山进谷砍柴打猎;娘既要照顾年纪更小弟弟妹妹,还要操持家务;照看自己的活便落在了眼前的老人身上。那时爷爷走街串巷,无论到哪,怀里总抱着一个小娃娃;后来他再大些,便整日里骑在爷爷脖子上不肯下来;直到后来他整天光着屁股在镇子上疯跑,依然是爷爷身后的小尾巴。

    十四年的时光一晃而过,他从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儿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而那个慈祥和蔼,每天都笑眯眯的老人,则是越发地苍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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