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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短,刚过未时天色便黯淡下来,深山幽谷里,重又起了雾气,视野里朦胧一片,看不真切。林兴逸皱了皱眉头,咬牙继续向深山里前行,对身后的人叮嘱道:“下脚都小心些,切莫踩空了。”又走了半个时辰,看着眼前的景象,林兴逸的瞳孔骤然缩紧。前方是一处绝壁,山崖陡峭,与地面几乎完全垂直,而壁面则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可供借力之处。落脚处更是只有一脚宽的石壁,仅能单人侧身而过。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此地在桐桥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断魂壁!断魂壁是桐桥城周围山脉与枫林山脉内山的天然分界线,同时也是上古仙人在山脉中布下的幻空大阵的边界。穿过断魂壁,另一头便是大阵的入口,同时也是进出桐桥城的必经之地——望尘崖。而此时,在这道长愈百丈的绝壁上,隐约可见一个兵士模样的人竟被一柄长剑穿胸而过,钉在了那石壁上,恰好挡住了去路。空气中,隐约传来几分血腥之气。走到此处,林兴逸无奈之下只得一剑劈了过去,那人连人带剑一道摔下了悬崖。过了绝壁便是望尘崖,此处是山中少见的平地,然而如今竟成了修罗场。林兴逸看见的第一眼便愣住了:平地被鲜血染成了紫黑色,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有穿盔甲的兵士,还有一路上所见的黑衣人。偶尔还散落着一些残肢断臂和人的内脏,血腥味浓重的令人作呕。而在这一堆尸体中竟还躺着一名女子:瀑布般的长发被血液粘连在地上,身上的一袭淡紫色罗裙满是血污,胸口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竟是被某样利器穿胸而过,衣物已经被鲜血浸透。原本俏丽的脸上呈现出中毒后的灰黑色,几如恶鬼一般。
“啊!”林兴逸悲吼一声冲上前去,将那女子揽入怀中,失声道:“钰儿,你”
这之中的渊源倒颇为复杂,林兴逸已有六十多岁,但因修真的缘故容貌与四十岁的中年人无异。其父林峰源更是年近百岁。五十年前林峰源尚未接任城主,在外世游历之时曾收一记名弟子——萧道信,正是武侯萧燕然之父。萧燕然幼时萧道信曾带他入桐桥城生活数年。林兴逸与萧道信私交甚笃,平日里皆以兄弟相称,对萧燕然更是喜爱有加,认为义子。后萧燕然随其父出城,一年前与佟钰大婚之后还曾携佟钰入桐桥探望。林兴逸对佟钰也是分外喜欢,数日前听到外世的桐桥弟子传信道萧燕然战死一事便悲痛欲绝,此刻见到佟钰的尸首不由得老泪纵横。止住心中悲意,林兴逸恨恨地命令道:“将这些狗杂碎的尸体给我扔下悬崖!这些兵士,就近寻一好风水处厚葬。”又嘶吼道:“蛮巫,自此我桐桥城与尔等势不两立!”说完便抱起佟钰,唤出飞剑,御剑掠空而去。
暮色四合,太阳悄然隐匿在西方的群峰之下,落日的余晖也被渐浓的夜色一点点收敛了去,山峰间又缭绕起缥缈的云雾。夜空却甚是明净,繁星璀璨如点点珠光,镶嵌在漆黑如墨的天幕上。月至上弦,酉末戌初,便已至中天。月色溶溶,似溪水般潺湲流淌,又如光阴般寂静无声。
小小的枫林镇早已在这无边的夜色里沉沉睡去,只一座小院,一扇纸窗,在不眠的夜里守着一豆灯火。
老爹在柯东的催促下已去睡了,柯东和柳英夫妻两人在昏黄的油灯下守着榻上的男婴。一座简陋的泥火炉上正煨着一壶汤药,屋子里弥漫着草药的异香。
柳英拿出了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一针一线缝制的襁褓,将男婴那满是血污的襁褓换下。喝过一副汤药,又由宫淮安行了几次针,男婴的面色不再那般惨白的吓人,只是仍是十分苍白,双眼紧闭,气息弱不可闻。
柯东守着炉子,柳英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着婴儿的衣物,相顾无言。蓦地,院外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大黑低吠了两声,也就没了动静。柯东起身,怕惊扰了酣睡中的老爹,轻轻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出院子开了门,来人却是让他大为诧异——林兴逸。
“二公子,怎的是您?快请进。”柯东甚是疑惑,在明亮的月光下,林兴逸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很是憔悴,犹如饱经风霜的苍颜老者一般。
“柯东,那名男婴,可是还在你这儿?他,他怎样了?”林兴逸的神情甚是紧张。柯东恍然,忙道:“那男婴正由我家娘子照看着,已经请宫大夫把过脉了,刚吃过一副药,倒是有几分起色。您跟我来。”说着,便引林兴逸进了屋子。
柳英见是林兴逸也甚为讶异,正欲起身行礼,却被林兴逸摆手阻止:“柳英不必多礼,这次倒是辛苦你了。”柳英坦然道:“二公子言重了,不妨事的,只是不知道这孩子何时才能醒过来。”林兴逸走近榻前,看着婴儿裹在襁褓里的小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心如刀绞。颤抖着双手欲将婴儿抱起,又唯恐伤了他,抚着婴儿的面颊,双眼噙满泪花,只是最终仍没有流下来。他的掌心中凭空多出一枚状如鸽卵,闪着粉紫色光华的珠子。微微用力一震,那珠子便碎裂弥散成一团雾气,一股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林兴逸将那雾气运到婴儿的口鼻处,伴随着婴儿微弱的呼吸,那雾气也渐渐减少,被他吸了进去。约有半柱香的功夫,雾气还剩下拳头大小的一团。
柯东和柳英面面相觑,这桐桥城中的人虽大多都听闻林家人修习仙法,但却极少有人亲眼见到,两人俱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林兴逸双眼紧盯着那粉紫色的雾气,吩咐道:“柳英,快将他抱起来,让他把胸腹内的淤血吐出来。”
柳英依言将那婴儿抱起,搂在胸前,轻轻拍打他的后背。那婴儿忽的身子一颤,小嘴微张,两大口乌黑的淤血便溢了出来,恶臭难闻,柯东连忙取了块软布蘸湿了为他擦拭。林兴逸趁势将丹药所化的剩余的雾气打入他口中,那婴儿身子又是一颤,竟缓缓睁开了眼睛,面上也渐渐有了血色,竟“哇哇”地哭了起来,只是身子太弱,哭声也甚是尖细,有气无力的。柯东和柳英二人大喜过望,林兴逸也是长出了一口气,道:“他现已无大碍,只是还要请大夫开服药补补身子。”柯东连声道谢,林兴逸抬手打断他,沉声问道:“柯东,你当真要收养这婴儿?”
柯东没有回答,眼光却看向一旁正抱着孩子的柳英,只见柳英面带春风,眉眼盈盈,心头便有了定计,答道:“是,二公子,小人的确是想收养这婴儿。”林兴逸又问道:“柯东,你与这婴儿的父母毫无瓜葛,与他更是素昧平生,此次不过是萍水相逢,当真要结这父子之情?”
柯东的神情甚是坚定,回到:“二公子,小人与这婴儿虽只是萍水相逢,却甚有眼缘。我夫妻二人对这婴儿也都甚是喜欢,况且我爹又答应了那人临终所托,断不敢背信弃义。还请二公子放心,小人必定好生待他,视为己出。”一旁的柳英也说道:“二公子,小女子对天发誓,断不会委屈了这孩子。现今小女子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日后断不会饿着他。”神色也极是坚决。
半晌。林兴逸才长叹一声,道:“罢了,柯东,你且随我出来,我有话说与你听。”待二人走出房门,柳英将怀中的婴儿轻放在榻上。细心地掖好了被子,方才起身又去缝制婴儿过冬的棉衣。
院外,已快是二更天了,玉弓西沉,低低地悬在西边的山脉之上。峰影重叠,谷壑峦腰间氤氲的云翕之气亦是如梦似幻,飘渺不定。皎皎半轮玉晶盘,躲在那云气之后,犹如掩了一层轻纱,愈发迷人。
林兴逸和柯东二人站在院内,夜已凉了,柯东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棉袍。而林兴逸只一袭蓝绸长衫,却浑然不觉,只是静思着什么。良久,似才醒过神来,凝重的神情也稍稍平和。只是在柯东看来,他那魁梧伟岸的背影,竟是一瞬间就苍老下去。
林兴逸回身看向柯东,缓声道:“柯东啊,你愿收养这婴儿,于情于理这都是善事,我本不应出言阻止,只是这婴儿,却与我林家有着颇深的渊源。”
柯东恍然,难怪林兴逸深夜到访,又带来仙家灵药救这婴儿性命,原来竟是有这般关系。心下好奇这婴儿的来历,但见林兴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不便多问,默然立在一旁。
沉默片刻,林兴逸背过身去,抬首望月,凄然道:“这婴儿姓萧,名景阳。其生父萧燕然乃是当年老夫的结义兄弟——萧道信的独子。两个月前,萧燕然被封为征西将军,受命率军征讨蛮夷,有阴邪之人暗中以妖法设伏,武侯战败身亡。两位夫人佟钰、韩湘在麾下部将拼死相护下携武侯一子一女逃往我桐桥城。”说到这里林兴逸已是怒火难抑,双拳紧握,一股逼人的气势霎时从他身上散发开来,在这冲击之下柯东竟是站立不住,连连后退,脸上满是震骇之色。既是为林兴逸的气势,更是为那婴儿的身份。
桐桥城虽与外世隔绝,但却并非音信不通。在枫林山脉外的枫铃渡,便有林家的外世弟子驻守,且每月都有城主府派高手组成的商队,来往于桐桥城与外世之间。一来是采买些城内紧缺的货物,二来也将桐桥城的一些特产转卖出去,赚些银钱。最重要的却是守护枫铃渡,也避免外人误入山中。外世之人若要进来,须得有他们引路方能避开山中的无数凶险。如此一来,外世的一些情况,城内也是知晓几分的。而近来,武侯殒命于蛮夷之地,三万将士皆埋骨他乡,外世可谓是传的沸沸扬扬,流言四起。柯东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万万想不到这男婴竟是武侯的儿子。世传武侯武艺高强,精于兵法,但性情仁善耿直,从不嗜杀,乃是这乱世中难得的英雄人物。想到这里,柯东回望了一眼身后那依旧透着灯光的窗子,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林兴逸看出了柯东的心思,继续说道:“两位夫人在部将的护卫下一路逃往山外的枫铃渡。一路上追兵不断,原本护卫两人的百余将士死伤殆尽。大夫人佟钰纵然武功高强,奈何刚刚分娩,气血大亏,被人合力重伤。在枫林山脉以西百里外的苗地凤凰城,两位夫人失散,二夫人韩湘及武侯长女萧眠月不知所踪。大夫人佟钰携子萧景阳一路向东赶往我桐桥城。途中险象环生,最终经由枫林山脉东侧的亡灵谷进入,逃至望尘崖上时被追兵赶上。大夫人将孩子交给三名心腹部将带往山内,自己则率剩下的十余名将士守在断魂壁前与追兵大战一场,最终香消玉殒。”说到这里,林兴逸又停顿下来,神色复杂地看了柯东一眼,凄然道:“大夫人生前留下遗言,不愿将这婴儿交由我林家收养,央我在这桐桥城中寻一寻常人家寄养,并且,日后不能告诉他身世。所以,柯东,既然你愿意收养这婴儿,老夫我便在此代其父母重谢了!”言罢竟朝着柯东跪拜下去。
柯东大急,急步上前就要将林兴逸扶起,奈何身子却被一股无形的劲力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急道:“二公子快快请起,这可万万使不得。”林兴逸郑重地叩首三次方才起身,柯东顿觉身子一轻,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神情异常激动,道:“二公子,我柯东对天发誓,定将好生待这婴儿,断不会让他受丝毫委屈,不然,天打雷劈!”林兴逸将柯东扶起,“柯东,你的品性我是知道的,将这婴儿托付于你我也甚是心安,大可不必发此重誓,只是,老夫还有一个要求。”
“二公子请讲,我定当竭力去办!”柯东脸色变了变,肃声道。林兴逸看了他一眼,严肃地说道:“这孩子名萧景阳,你可唤他景阳或另取一乳名,断不可更改了他姓名!”柯东先是一怔,随即释然道:“无妨,他本是武侯之后,皇族贵姓,小人岂能自作主张将他更名易姓,今后便唤他景阳。”
林兴逸长出一口气,道:“既是如此,老夫这桩心事便算了了,夜色已深,不便再做叨扰,老夫告辞!”言罢便转身出了院门,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仍透着昏黄灯光的窗子,默然离去,不过数次呼吸间便在夜色里隐去了身形。
柯东推门进屋,忽听得东厢屋内似有响动,疑心之下叩门道:“爹,你可是醒了?”屋内沉寂下来,片刻后,传来老爹沧桑的声音:“东子,你做得对,天色不早了,去歇着吧。”想来是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柯东进了西边侧房,柳英依旧未睡,正为萧景阳赶制着过冬衣物,二人在院内的对话她也听了个大概,也不多言,只轻声道:“东哥,你放心,我定会做一个贤妻良母的,照顾好景阳和咱们的孩子。”柯东心生暖意,挨着柳英在榻边坐下,轻声道:“英妹,苦了你了。”
柳英面色一红,低语道:“不,能做你的妻,便是辛苦些又如何?哪怕是流落街头,吃糠咽菜,行乞度日,心里也是甜的”
风,轻轻吹起,月光徜徉而下,夜色安好,一如经年的旧时光在回忆里静静安睡的模样。
三更,月落。桐桥城西南,城主府后花园。
檀溪畔,水声潺潺,空气里氤氲着一股清幽的异香。一身形高大的男子负手而立,长发如瀑,玄衣如墨。袍袂随风飘摇,端的是一副潇洒出尘的模样。
林兴逸匆匆进了后花园,寻得那男子,急步上前,躬身施礼道:“见过前辈。”那男子回过身来,星夜之下,一双黑眸愈显深邃,眉目俊朗,英气勃发,偏生气度却深沉内敛,没有丝毫锋芒,只有一股中正平和之气。“不必多礼,起来吧,那婴儿怎样了?‘声音深沉浑厚。林兴逸道:”晚辈已让他服了‘离殒丹’,性命无忧,还多谢前辈赐丹。”那男子淡淡说道:“好,如是一来,也了却我一桩心愿。”话锋一转,问道:“佟钰,当真不愿让他修真?”林兴逸轻叹一声:“是,钰儿在留下的玉瞳简里说道,只望他平平淡淡的做一凡夫俗子,生老病死,不愿他涉足修真此等逆天之事。也正因如此,才不愿我收养他。”
那男子微微皱眉,“钰儿这又是何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逃不掉的。又岂是人力所能改变?且看他的命数吧。只是不知他心性如何,你要多加留意,好生教导。”
“是。”林兴逸躬下身去,恭敬地行了一礼,似乎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说道:“前辈,此次事出蹊跷,为了安全起见,是否把城中通往外世的路给封了?城中也要加强戒备才好。”
那男子摆摆手,道:“不必了,这段日子我便住在紫竹轩,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敢在桐桥城地界上撒野。你传信给外堂,日后我仙陵弟子,与苗疆巫蛊一脉,不共戴天!”说完,又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林兴逸,吩咐道:“明日你便差人将这块翡翠叶给景阳送去,取他一滴精血与之融合即可。”
林兴逸接过玉佩,行礼告退,那男子的身影,在夜色里也越发的模糊起来,终于消隐不见了。
静夜无声。苍穹上的璀璨繁星,终也沉沉睡去。那不曾老去的时光,可也曾记得,哪一瞬的沧海桑田,改了谁的命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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