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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把地窖口儿的大石板搬开，一股热气迎面扑来，地窖亮堂堂的，芳草一喜，叫声“爹”，跳了下去，秦玉正待阻拦，芳草已经着地，秦玉怕她遭啥不测，也跳了下去，方伯一看两人都去暖和地儿了，也不管危不危险，跟着着了地。
胡老汉果然在床上睡大觉，而且鼾声如雷，另一张床上还躺着一个人，此人正就着烛火看书，书本挡住了脸，这人似乎算准几位要来，听见动静也不惊慌，慢慢放下挡住脸的书本。
“燕小七！”
胡老汉翻个身，说：“别吵吵，睡觉呢。”
芳草说：“爹，我们回来了。”
秦玉说：“胡老伯您福大命大，果然是奇人一个。”
胡老汉说：“别整那些那些没用的，信送到没有？”
芳草说：“送到了。”
胡老汉“哦”一声，说：“大镖头还活着么？”
秦玉说：“托您咒，他去世了。”
胡老汉哈哈一笑道：“好好！一切都该结束了。”
秦玉问燕小七：“燕兄为何也在这里？”
燕小七说：“大隐于朝小隐于野，地窖也蛮不错的嘛。”
芳草问：“这到底咋回事儿？”
胡老汉看见两人背后的方伯，不禁大笑，道：“有朋自远方来，方老头儿，尚能饭否？”
方伯笑道：“刘老头儿，你还是那么吝啬，怕我蹭你饭吃？”
胡老汉道：“斗室土豆，藏之已久，尽坏矣，叫我如何待客？”
秦玉说：“你们都认识啊！”
方伯说：“别东拉西扯了，整饭最要紧。”
燕小七说：“还是叫菜罢，真不想出去，地窖暖和呵。”
秦玉说：“燕兄，你不是在四川么？”
燕小七说：“我可是有腿有脚的人呵，再说，我轻功还不错呢。”
芳草说：“我这回是真糊涂了。”
几人一致认为得月楼的饭菜最带劲，就派秦玉前去买，因为几人身上的钱加起来还没他一张多。
秦玉慷慨地爬出地窖，跟这些个穷人比，他一时便有富甲天下的成就感。
香酥鸭，鲍参鱼翅，红烧猪蹄膀，翡翠羹，还有最出名的“九娘粉蒸肉”，另外还点了十几坛汾酒，地窖内热气升腾，香气四溢，几人吃得有声有色。
芳草问：“爹，您怎么住地窖啊，咱家发生什么了？”
胡老汉一捋油乎乎的胡须，说：“人家要揍我，我只能躲了。”
秦玉警觉地问道：“唐门？”
胡老汉说：“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
芳草问：“燕捕头，你怎么认识我爹？”
燕小七道：“缘分哪缘分。”
芳草知道他不想说，问也问不出个啥来。
燕小七放下酒碗忽然道：“秦兄，我想请你帮个忙。”
秦玉说：“你讲。”
燕小七说：“我想进唐门，劳你引见。”
秦玉吓一跳，说：“燕兄，你是老鼠逗老猫，贪玩不要命啊你。”
燕小七说：“贪啥子玩嘛！”
芳草听他说句四川话，心念一动。
秦玉说：“唐门人杀了芳草的父亲曹大镖头，我们也寻思报仇来着，只是没做计划。”
燕小七道：“秦兄，只要你能将我带进唐门，我自当帮你完成复仇大计。”
芳草说：“你不是听见唐门就发怵么？怎么突然要去？”
燕小七给自己满斟一杯，一口灌下，说：“此一时，彼一时也。”
秦玉问：“我如何帮你？”
燕小七说：“你手上不是有唐门的请贴么？”
芳草说：“这你也知道？”
燕小七说：“不但我知道，天下皆知啊。”
秦玉兴奋地说：“我成名了哇！”
燕小七笑道：“唐门请你，你就带着我。”
芳草问：“你进唐门干啥？”
燕小七说：“久仰唐门新门主唐鸣高大威猛，武艺高强，特去瞻仰一番。”
秦玉觉得故事情节越来越紧张了。
胡老汉说：“方老头，你那大力神油还卖着吗？”
方伯眉头一皱，不悦道：“什么大力神油，是大力丸。”
几人都笑。
芳草说：“方伯，你不是要去老丈母娘家么？”
方伯一笑，说：“见了老刘头，我哪儿也不想去啦。”
胡老汉举碗相碰，说：“得意至极，得意至极啊。”
方伯说：“吃了我的大力丸，你会更得意。”
秦玉打量地窖，这里一点儿都不潮湿，升了两个炉子，秦玉看见有四五枝粗大的毛竹从墙壁里捅进去，估计那头在外面，墙壁上还挂着山水画。秦玉看见字画就愣了：胡老汉一个粗人怎么弄几个字画在这儿？
他起身去看，却越看越眼熟，仔细回想，原来是川蜀。
山水画旁边还有幅画，画的是一条大街，街上卖啥的都有，人物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字幅上写些看不懂的东西，远看像蜈蚣，近瞧像蚯蚓。
秦玉不禁奇道：“胡老伯，这上面……”
胡老汉漫不经心地剔着牙，说：“蒙古文。”
秦玉又问：“这是啥意思？”
几人都吃菜喝酒，没人理他。
秦玉看一会儿，又回到酒桌上，问燕小七：“我们啥时候去唐门？”
燕小七笑道：“秦兄一路舟车劳顿的，先歇上两个月罢。”
秦玉说：“两个月？该过年了罢。”
燕小七说：“是啊，就是要过年去，给人拜年有诚意嘛。”
秦玉说：“那这两个月，我们做什么？”
燕小七说：“弹弹琴。练练剑，作作诗……不都挺好的嘛。”
秦玉说：“是是，想想就挺好的——只是，我们怎么住？”
胡老汉说：“早准备好啦！我挖通了马六婶和七巧姑的地窖，你瞧。”
胡老汉起身走到几案前，一扭案头香炉，两边墙壁开了两扇泥门，三间布置竟是一模一样。
燕小七笑道：“这三间屋子可是刘老伯呕心沥血之作啊。”
几人喝完酒便觉困乏。秦玉爬出地窖，唤来得月楼的伙计收拾碗碟，他把车上被褥取下放回地窖，又把马车赶到附近的驿站里，徒步回来。
雪愈下愈紧，打在脸上生疼。天空更显灰暗了，让人不分不清时候，秦玉长长出口气，像是明白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
回到地窖里，几人已上床睡觉。秦玉爬上床，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老鼠，在黑暗中爬行，土地并不凉，也不潮湿。秦玉小心翼翼地翘着尾巴走，四围一片寂静，甚至能听到每一片雪花落地的声响，然后就传来兵刃相交的铿锵之声，他支起耳朵听，刀剑声越演越烈，似乎不出人命不罢休，秦玉害怕极了，惟恐一个不小心把自己小命送掉，他正待往回走，忽然，一个针刺到身上，顿感麻痒难忍，便在地上翻滚起来。
忽听一声“秦兄你你怎么了”，秦玉这才从噩梦的魔爪中逃出来，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地上，燕小七正奇怪地看着他。
秦玉说没事儿只是做个梦而已。
燕小七说小米粥好了等你喝呢。
秦玉心想人家南柯太守做梦都是香车宝马美人鲜花的，自己做梦怎么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
他使劲儿摇了摇脑袋，从地上爬起来。
走出卧室，光线才明亮些。两个老汉正吸溜溜地喝粥，芳草正炖着白菜豆腐。秦玉想着中午还大吃大喝呢，下午就吃这些了，更觉得像做梦。
芳草见二人出来，说：“快去洗脸洗手吧——咦，秦大侠，你咋灰头土脸的？学老鼠打洞么？”
秦玉说：“我正练地堂剑呢。”
胡老汉哈哈一笑，说：“江湖上使地堂剑使得比你还狼狈的，估计没几个。”
秦玉说：“狼狈吗？我不觉得，我只是用心专耳。”
芳草说：“你就是话多，嘴贫。”
地窖甚热，几人把厚重衣服脱下来还是汗流浃背，秦玉问：“胡老伯，能不能不住地窖啊？”
胡老汉说：“你借我几千两银子盖房如何？”
秦玉不说话了。
芳草说：“他这人啊，忒抠门儿。”
秦玉说：“午饭还是我请的呢。”
芳草说：“你敢不请试试，一准儿剥了你。”
秦玉沮丧极了，真想撒丫子回家，不过要是回去了，家里人问他去哪儿玩了，他总不能说去江湖上做买卖赚了几千两银子吧。
秦玉想透透气儿，吃完饭便出了地窖。
外面雪已止。星月漂浮苍穹之中，大地一片白花花。伫立雪中，一种苍茫的孤独感袭上心头。
秦玉不禁悲从中来，仰天吼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啊！”、
邻居的狗叫起来。
一个男人踏雪归来，呵斥开狗，推开柴门，说不定妻子正准备好了一碗热腾腾的面等他呢。
秦玉忽然想给家里人写封信，说说最近起居，免得爹娘惦记。打定主意后，回到地窖，摊开纸拿起笔，蘸足了墨，写道：
“爹娘好，见信如晤。儿自出门来，已有月旬，时时将爹娘记挂心头，不敢与人妄动刀枪，唯恐小命不保不能再尽孝道，数月之间，儿历尽生死磨难，方知江湖险诈。虽时而心灰意懒，但念衣锦荣归便生挺下去之决心。爹娘勿念，儿自当尽力而为，不负爹娘重望。”
秦玉写好后，觉得有点做作，不像自己的风格，怕爹娘误以为自己疏于习文，请人捉刀，想来想去觉得应润饰一番，写上几句有个性的话。
正待润饰，芳草进来了，问：“秦大侠在写信？”
秦玉打算收起，一想芳草不识字，便说：“是啊，写信呢，不认识吧。”
芳草说：“你少挖苦我！”
秦玉说“我颂扬你哩。”
芳草说：“颂扬我不识字？”
秦玉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有了才就没德行了。”
芳草撇撇嘴：“瞧你那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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