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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几人早早的就收拾好了行装,用了早点,便匆然上路。今天的路程注定必昨日要辛苦许多,要一日行程一百多里,在日暮前到达古城许州府城。
红日初升,便已赶路,出的城门,郊外的春景还隐隐然带着晨雾,也是可人非常。
官道通途,两车接踵一路而行,几十里路程顺畅无事。就是半途中天色变的有些阴沉了起来,含云欲雨的样子,十里不同天,倒也寻常的很。车夫们赶路的意思便更浓了,马铃声变的急切了起来。
行到午时,一行众人就在车上用了干粮。都知道今天路程颇长,就是重华也没了盘桓的兴致了,惬意的锁在车角,眯着眼不知道想些什么。
如此匆匆的又前行了几十里,天色愈加阴沉了,日暮来的仿佛要更早一些。或许是天**雨的变化,就连官道上也是少了很多行客,寥寥无几的。
终于,在近许州府城二三十里的光景,蒙蒙烟雨,如期而至,笼罩了逶迤的前路。初春的烟雨温润腻人,间或的有一抹抹绿色,若隐若现。行程也慢了下来,缩了半天的重华,看着外面迷人的春景,瞬间是来了兴致,挑窗观望。
见道傍不远处有一处草亭,悠然立在烟雨浓处,便喊停车马,偏要去驻足一番,顺便用食。张晟和车夫劝说他:府城马上到了,天气又不好,不如尽快入城歇息。奈何怎么劝也不听,只好停下,在道旁一棵大柳树下歇了车马,权当避雨。
重华交代张晟带上吃食,自己又拿上姐夫林瑾送的那张琴--一个蓝布包着的琴匣,这会儿倒是想起了它来。拦下后车,叫上索然无味下车的黄光陈世允二人往草亭走去。
到了歇脚的草亭,里面倒也是宽敞,就是烟雨随风乱入,亭下湿的厉害。亭前一棵老松横枝疏叶,在春雨中更显苍翠,把这郊野官道的草亭,趁出了些许诗意。
张晟上前铺了草席,便摊开了吃食,重华几人席地而坐。几人也都饿了,不论好歹,大声咀嚼的吃了起来。独独重华,匆匆几口就对吃东西没了兴趣,直接打开了抱过来的琴匣。里面端放着一张素净的七弦古琴,指尖不经意的触碰一下,音色幽远韵长,也还不错。
重华便拿起了古琴说道:“我给你们演奏一曲,消遣一下,你们只管吃饭观景。”黄,陈二人忙都连连点头,就是张晟,鼓着嘴不知道又嘟囔了几句什么。
琴刚拿起来,重华赫然发下琴下面还有一物:正是跛道人送给自己后来又被父亲派人远远扔掉的那把烂铁剑。只是上面的锈迹更加重了,剑鞘也没有了,拿布带象征性的缠绕了几下。一柄废铁,但重华那脸上却是泛上了欣喜的笑容,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般。心里忖道:“还是姐夫心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找到的,真是有心了,回去好好酬谢他一下。”
重华收起了笑容,盖上了匣子放在一旁,便端起了素琴横在膝上,准备弹奏。略一沉思,便弹起了自己认为颇有仙风的琴曲《天风环佩》。黄光陈世允二人都是停下了吃东西,唯独张晟还是鼓着腮帮子塞个不停,就他而言还真是对牛弹琴了。
斜风细雨,草亭苍松。琴声苍然空灵,自亭中随风流转,让人心神斗然沉静。隐隐间似乎真有那仙人衣袂飘飘,乘云气御高风自重天而下,环佩叮当有声。
一曲抚罢,在听和在弹的人都觉得心旷神怡,疲劳顿消。重华心中恬淡开阔,起身踱步沉吟,便就亭中口占一绝,琅琅然念了出来:
提琴席草亭,
烟雨笼苍松。
一曲万壑静,
长啸御天风。
小诗应景应心,仙气流露,让来了兴致的黄光和陈世允绝口称赞。重华便兴致高昂的吃了几口,又端起了古琴准备再抚一曲。
“不错不错,这琴曲弹的很有意境,本法王很是喜欢。僧王你怎么看?”“琴声贫僧不懂,但是这抚琴之人的味道我却是很喜欢。”
一阵突兀的问答从烟雨深处传来,响亮而且带着穿透力,先人而至。惊起了亭中正自在消遣的几人。话语声才落,两条影子便倏然闪现在亭前,来人竟真像御风而行一般,飘然而至。突然飘至的两人让亭中四人瞬间警觉的站了起来--虽然临着官道,此时此景,却也算的上荒郊野外了。
重华放眼打量来人:一个中年模样的却是儒生打扮,还拿着把折扇,可是面相却很是骇人,漆黑发亮,全不像春雨的油腻。没带帽子的脑袋上却是光秃秃的,隐隐然还有戒疤。
另一个还好些:年纪较大,倒是穿着一身宽阔的褐色僧服,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像一个和尚。可腮间脖颈却是花白茂密的须发,双手硕大,提着一个一样硕大的酒葫芦,隐隐然的酒气缭绕。横肉一脸,似醉的眼中却杀气流露,全然没有半点佛门的慈悲样。
如果熟悉的人,一定能从这隐隐酒气中闻得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可惜重华几人哪里能知道这些诡异之处。那儒生模样的光头对这僧人却是有着一股敬意,稍稍的立在僧人身后。眼见飘来的两人装束怪异,面相奇特,一定不是寻常人,四人顿时心生骇然,面面相觑。
来人赫然正是那五**王中的口生莲花黑罗汉和好饮雏儿血酿的僧王。
却是为了安然把日前所盗的佛门至宝木棉袈裟送回大业唯我寺,兵分两路而行:一路是这法力最为高强的僧王和黑罗汉,专挑官道和沿途大城市穿行而过,而且故意留下蛛丝马迹,引佛道宗门追寻。另一路便是那花菩萨和毒头陀护着盗天佛潜行北归,专走人迹罕至之处。确实是一番好盘算,配合的天衣无缝。
那衲衣虬髯的僧王,站在亭前,昂首负袖而立。全不顾面面相觑的几人,只是拿惺然贪婪的双眼直直盯着重华,间或用余光扫向重华的脖颈。
黑罗汉则是若无其事的把折扇插入脖梗,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串念珠,自顾自看着重华说道:“这个小公子倒真是资质清妙绝佳,也不枉我为法王你辛苦寻觅一遭,倒是省得你再因为没了酒发那闲火了。”这句话说的倒是不喜不悲,声音浑厚,好似暮鼓晨钟般让人心神安定。显然有他那口生莲花的神通杂于其间。
突然的变故,让亭中的四人惊魂未定。还是重华心胸大一些,堪堪压下一怀的骇然和惊异有些发怵的问道:“晚生重华,不知道两位前辈从何而来,所为何事,可是需要干粮水酒?”
这话却是对着黑罗汉说的,重华应该是觉得黑罗汉虽然面相骇人,但毕竟像个儒生,或许更好沟通一些。其实重华尚不自觉:他是被黑罗汉这不经意间流露的神通,收臣了心志,潜意识的有了安心的感觉。这口舌上的神通真是可怕,随意言语间就能有无上妙用。
“水酒倒是不用,就是贫僧想取小公子身上一物用用,度我腹内的酒虫,还请公子不要吝啬,施舍与我。”那称作僧王的人此时低眉垂目,双手合十,倒有几分讨施的模样。
重华闻言,稍微有了一些释然,忙转向僧王施礼问道:“大师请说何物,晚生向来喜欢斋僧济道,定然不吝身外之物。”
“阿弥陀佛。也不是什么难得之物,便是公子这身上之血,且请公子布施,贫僧一定为公子种下福田。”僧王还是垂眉合十颇为淡然的说道,可是这化施的东西,就很是骇人了。可看他那认真的样子,倒真像是在化缘一般。
众人闻言瞬间就慌张了起来,这两人真不是善类。黄光毕竟年长一些,已然回转了心神。闻言慌忙上前一步,横身挡下有些慌张的重华,大声喊道:“官家驿道,你二人何处野僧,出此荒谬歹意!速速离开,别生犯法之念,祸及自身。”
“聒噪。”黑罗汉扬眉一指,一束黄色又缭绕着黑气的光华射出指尖,电光般洞穿了黄光的泥丸宫。可怜黄光双目惊愕,已是骤然倒地,生气全无。眉心间,留着血乎乎一个黑洞。
这番变故,只在瞬息间。重华本就能看到丹气,吓得魂不附体。张晟和陈世允两人眼见黄光惨死,惊恐的大声呼喊起来。不远处的车夫听到喊声,也连忙喊叫着跑来。那黑罗汉此时也是极其不耐烦的皱起眉口,微微张口一呵,前后两朵莲花黑光隐隐,飞射出去。问声赶来的两个车夫,不明就里间,便没了声响,想是已然身亡。
“僧王何必浪费时间,赶紧掳了去,好赶路程。”僧王不以为意,好像对重华突然生出了无限耐心,不急不忙的说道:“黑罗暂且住手,不要惊吓了公子。不然,坏了酒性就无味了。”黑罗汉闻言这才怏怏然闭口不言。
僧王依然古井无波的模样,看向了正俯身黄光尸体前,错愕痛苦的重华。重华看了看已然了无生机的黄光,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瑟瑟发抖已然瘫坐在地的张晟和陈世允,心里顿时一阵愧疚悲凉:都是自己任性胡为,非要来此消遣,才遇到了这两个邪气冲天的魔僧。
看这霹雳手段,定是旁门修行的恶类,脱逃已然无望了。又想起父母倚门而望陈州,更是悔恨无加。悔自己一时任性害了众人,恨自己马上赴死,给父母留下无穷心疼。一时之念,思绪万千,胸中斗然生出一股愤怒。
重华起身擦了一下残泪,大声喊道:“你们要我血,自取走便是,何必下此杀手!亏的你们佛门打扮,身有修行,哪知道竟是魔罗一般,泯灭人性!”僧王依然是面色如常,只是那黑罗汉轻轻一哂,更不答话。
重华看了看瘫坐于地的张晟和陈世允:陈世允已然眼神空洞,吓得痴呆了一般。而张晟浑身打颤,眼神恐惧无状,犹自要挣扎起身,想阻拦一番。重华心痛莫名。
也罢,是自己生出这般事端,对方又是冲自己而来,既然总是一死,便维护下他两人的性命吧,也好有个归家报丧的人。心念至此,顿生无限悲凉。
重华扬眉转头,将心头一横,转而无力的对二人说道:“重华愿遂了大师心愿,既然是向我化施,就请慈悲为怀,放走这两个无关人等,不要无谓的多造杀孽。”“如若不然,我纵然临戕受死,也绝不束手。”说话间竟然快速打开了琴匣,拿起那把斑驳锈败的烂铁剑横在胸前。
“公子!”张晟绝望而无力的呼喊道,已然泪下如注。重华低头说道:“你就此赶回陈州,以后好生照料老爷夫人。如果不能隐瞒,定要想办法劝解老爷夫人,不要以我这不孝子为念。”张晟闻言,伏地嚎啕大哭,声情痛彻。
那黑罗汉和僧王二人就淡淡的看着主仆二人诀别式的谈话,好似等着重华交代后事一般。
“如何?能否放了他们?”重华说话时,嗓子已然哽咽难耐了。
黑罗汉竟然是嘿嘿一乐,干脆转身看起了身后的松树。僧王双目间微微闪了一丝异色,沉声说道:“佛门为善,贫僧就此从了施主。就请施主随我一行吧。”言罢,作势就来掳重华走。
烟雨长亭暮,
碧血归路长。
前程飘零处,
黯然是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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