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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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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殊心里有数,现在议和达成,这可是仁宗皇帝最希望的事情,他之所以力主接受西夏议和条件,那也是把准了仁宗皇帝的脉。而且,现在仁宗皇帝对他的信任,在内阁大员中可谓无出其右,已经到了忘记当初因他不写宸妃“诞育圣躬”而被赶出中央的不愉快。

    不是吗?自大宋王朝立国,凡亲属同朝居官一定要避嫌,而现在,他的女婿富弼竟和他同登二府,他是首相兼枢密使,富弼为枢密副使,翁、婿同掌军政朝柄,这在大宋朝开国以来绝无仅有。晏殊曾为避嫌向仁宗上书,请求辞去所兼枢密使一职,仁宗竟还特别为此下诏不许,其对他的委信一至如厮,何况自己这次主张接受西夏的议和条件,对大宋帝国实在有利:元昊的皇帝本来早就当上了,国家还争这个虚名、空耗钱财干什么?!

    然而,晏殊虽然摸准了仁宗皇帝想结束战争这根脉,却没有摸准仁宗皇帝缺乏主见、遇事善变的另一根脉,更没有摸准宋仁宗做为“天子”,还是要顾着一点“面子”的脉。

    从内心深处来说,堂堂大宋天子主动向西夏示和,已经给足了元昊面子,然而元昊如此桀傲不逊,竟然不给他一点面子,不仅坚持向宋称男不称臣原议,还人心不足蛇吞象,变本加厉,提出这么多无理要求,这不能不让宋仁宗大为恼火。

    但是,如果拒绝元昊,两边重新开战,帝国能一反过去总是兵败的结果、打赢西夏吗?韩琦奏呈的策略,听起来到是很有把握,可是兵家胜败自古无常,自古无常啊。何况,按韩琦的设想,这场仗还得再打上几年,这又得多花多少钱?然而就这样懦懦弱弱、一声不吭接受西夏无理条件,实在是心有不甘,不甘哪!

    “和”是心中想,接受又不甘心,宋仁宗思来想去,取舍不定,犹如咀嚼着一颗硕大的苦果,吐又吐不出,咽又不想咽。

    素无主见的宋仁宗,最后还是选择听听两府大臣的意见。

    然而这一次,两府大臣还是没能给仁宗皇帝一个最后结论,众人都同意了,惟独韩琦固执己见,拒不同意。当宋仁宗询问众人商议结果时,晏殊不无愤慨:“众议已同,惟韩琦独异!”

    按照晏殊的推断,中央内阁绝大多数人意见已经一致,仁宗皇帝肯定要采纳众议,接下来就是下诏接受议和条款。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仁宗皇皇帝在听了韩琦历数接受元昊议和条款的诸多弊端之后,竟然让他们回去再进一步商量。一肚子怒火的晏殊回到政事堂,众人再议,韩琦仍然是坚持己见,晏殊再也忍不住愤怒,拍案而起,议事不欢而散。

    很难说韩琦在朝堂上阐述的反对意见,不是恰恰触动了宋仁宗内心深处的隐痛。做为有宋一代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韩琦对议和所思虑的问题,要远比他在朝堂上所陈述的更深、更远。

    事实上,从那天他和范仲淹在崇政殿对仁宗皇帝细述应对西夏方略,而仁宗皇帝却不置可否的态度上,韩琦就知道宋、夏议和已成定局。然而,两府大臣只图眼前的清静,不顾后果,这让朴直忠诚、视国家利益为至高无上的韩琦,无论如何也不能苟同。

    韩琦,不想把后患留给子孙。

    政事堂不欢而散之后,韩琦又向仁宗皇帝上了一封奏折,详细阐明了自己的疑虑,及他反对接受议和条款的意见:

    今西夏遣人议和,其患有三:朝廷曾通过辽国向元昊施压,让元昊臣服我国,辽国主回话说,已派左金吾卫上将军耶律祥、彰武军节度使王惟吉给元昊送去辽国诏书,命元昊停止战争。元昊先人曾臣事辽国,辽国封其为夏国王,允许其自置官署,到元昊这一代,也允许他世袭官爵,每次元昊派人到辽国朝见,享受并坐矮殿的礼遇,现在要让元昊象对待辽国一样对待宋国,如果元昊向宋国请罪,那宋国给元昊的封册礼待最好和辽国一样。

    臣看过邵良佐出使西夏期间写的日记,其中记载了西夏对两国议和一事,对邵良佐说的话,西夏人说,朝廷议和就议和,何必把契丹给牵扯进来?而前几天元昊派人去保安军,声称是为了朝廷派人去辽国,请辽国命令西夏议和,辽国也派人去了西夏,因此才派使臣带着议和条款来宋国签定议和盟约,这和邵良佐日记里记载的情况是相互违背的,而且元昊条约中要求的称号,也和辽国答复我国的称号不一样,这事非常可疑。如果朝廷务必要结束这场战争,从而答应元昊称男不称臣的条件,那么契丹知道后,必然也会向我国提出非分要求,我国如不接受,契丹恐怕会以此为由,撕毁两国间的誓约,此一患也。

    如果只同意元昊册为夏国主,并在原来答应给西夏的岁币数额上再略为增加,朝廷也不再派人去西夏宣诏,而只让西夏使臣把诏书带回,则恐怕元昊觉得没有达到他提出的要求,认为朝廷已拒绝议和,羞恼之下,必然会再次兴兵,而辽国也认为我国不接受元昊议和,由此更生事端,此二患也。

    如果朝廷派人去西夏宣诏,告知元昊封册之礼不能有别于辽国,并再增加给元昊的岁币数额,元昊接受,那么契丹就会认为这是他们出面的功劳,派人来向我国祝贺,或倨功自傲,或向我国提出更多要求,一次两次我国答应了,长此以往则我国必然很难接受,此三患也。朝廷本是想借助契丹之力以制元昊,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而我国这三患却已先形成。就目前形势看来,如果实在不得已,不如选择对我损害最轻的行之。元昊想自称“吴祖”及自立年号,我国派使臣去西夏见元昊的时候,又和西夏的大臣们站一块儿,这样终是不伦不类,希望陛下责令中书、枢密两院再三讨论,拿出一个既能维护我国尊严,又使契丹无法提出异议的方案,这样议和才是最合适的。

    韩琦这三个担忧,其实也正是大宋帝国一旦接受元昊议和条件之后,马上就要面对的问题。宋仁宗本想借辽国之力压元昊屈服,而元昊事实上对辽国并不买帐,但表面上却给足了辽国面子,对宋声称是接受了辽国要求才议和的,但元昊开出的议和条件,却和辽国答应宋国的不一致。辽国要求宋国:元昊一旦休兵议和,宋国给予元昊的封册礼应和辽国给元昊的一样,但现在元昊对宋的称号却与此相违,如此一来,朝廷如果答应了元昊的条件,辽国势必会居调和之功,向宋提出别的过份要求,而事实上宋在元昊那里并没有达到自己的要求,到那时,如果朝廷拒绝辽国,恐怕辽国将因此再生事端。

    其次,如果宋只册封元昊为西夏国主,增加岁赐,不派使臣,只令夏使带着册封诏书回去,那元昊见自己的要求没有达到,必然会忿而再度兴兵,辽国也会认为宋驳了自己的面子而寻衅。

    其实,这其中还有一个因素韩琦没有提到,那就是在这场宋、夏战争中,做为第三者的辽国,只是把宋、夏当做手中的两张牌,先是让宋、夏讲和,后又因为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再让宋不可接受议和,反反复复,只把个大宋帝国呼来喝去,如同玩偶一般。但这话毕竟关碍着仁宗皇帝的天子尊严,韩琦无法明说。

    宋仁宗并不昏庸,韩琦这三个担忧无一不和辽国有关,大宋帝国被夹在了中间,左不是右也不是。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宋仁宗不想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思索再三,还是接受了韩琦意见,没有批准议和条款,而是派出大理寺丞张子奭再出使西夏,继续谈判。宋仁宗让张子奭带去的要求只有两个:一是向宋称臣,二是归还西夏侵占的延州一带土地。

    很难说,此时的大宋帝国,如果没有韩琦中流砥柱般站在那里,力排众议,那这场宋、夏和谈将会以什么样的结局告终。

    韩琦的坚持,终于换来了西夏的让步。

    张子奭带回了元昊准备对宋称臣的意向,但同时也带来了元昊拒绝归还宋之失地,及以此作为交换,增加西夏青盐在内地销售量和增加岁赐的要求。

    元昊这个要求,实际上给宋仁宗又出了个难题:大宋王朝实行食盐专卖制度,从太宗皇帝时起就禁止青盐内输,既使在元昊父亲赵德明归附宋王朝时,因为德明拒绝向宋国送纳人质,宋帝国便仍然对西夏实行禁盐令。但宋王朝这一举措,实际上损害的是老百姓的利益,青盐的价格便宜,味道也好,而解州盐不仅价贵,还不好吃。但宋王朝的禁盐令,却的确对西夏经济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因此成为宋国对西夏实行经济制裁的重要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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