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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琦奏折中明确提出了中央内阁政府现在是所用非人。而当时帝国中央内阁的情况是:首相王随和副相陈尧佐两人,仗着资格一个比一个老,倚老卖老谁也不服谁,常常在议政时因意见不和而争吵不休。更甚的是,王随年老了脾气就怪,动辄就骂人,一骂人就生气,一生气就生病,一生病就请假休息。而仁宗皇帝又顾念王随身体欠佳,特旨让他五日一朝,平时就在中书办公。王随还仗着自已身居首相,大权在握,随意安排自已的亲朋故旧。王随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对巫祝之类特别相信,喜欢延纳僧道。
陈尧佐比王随还大10岁,他的身子骨儿又能比王随好到哪去?除了跟王随吵架之外,更是三天两头看不见踪影。王随以权谋私,陈尧佐也不例外,陈尧佐儿子任职尚未届满,陈尧佐就为儿子提前升了官。
韩亿更不象话,竟擅自将朝廷恩荫给这个儿子的官职,私自给了另一个儿子。
唯有一个石中立,似乎在方面没有谋什么私利,但却是正经事儿不干,整天以捉弄人、讲笑话、搞恶作剧为乐。一次,担任知枢密院的盛度写了一份文告拿到中书,石中立一把抢到手里,并且煞有介事地看了又看,且一本正经问盛度是谁写的,盛度脱口回答:“度撰”。中书一干人听到盛度这个回答,无不窃笑不已。
然而,不知宋帝国的天子是做何考虑,韩琦接二连三的奏折递上之后,并没有得到仁宗皇帝的回应,韩琦于是再上奏折,这一次,韩琦直接把尖锐矛头对准了王随:
臣自忝谏职,数因灾变陈事,意谓陛下粗记臣言,故迁延未敢更献愚瞽……臣闻以实应天则天必报,以德胜妖则妖自息……臣愿陛下每睹灾异,先祥其理而应之,然后省身之所未思,而思政之所未至。夫崇从俭约以训九族,而纯德变于天下;节宴游以谨万机,而勤政率于天下,亦修身之大略也。辅弼得人,而庶务协其序;赏罚得中,而二柄归于上;边陲广备,而将帅择其材,亦修政之大略也,陛下若举其要而行之,则上天岂不降福……陛下首相久病,高卧私室,备礼上章,无坚退之意,安禄固位,上不分圣忧,下不畏人言。假令病愈复出,则中书之事,必更无伦理,盖才短识暗而然也。陛下岂不思求才而代之,使修正纪纲,亦禳谢之一端也……今举朝之人,皆以不言为利,无一人为陛下切直而言者。臣非不知直言为患,然选任之恩,不欲碌碌雷同众人,故昧死论列,不顾鼎镬之罪。惟望少采狂愚,天下幸甚!
韩琦把矛头直指首相王随,向仁宗皇帝提出:选有才能的人代替无所事事的首相,也是天子向上天禳谢祈福的一种。
或许是仁宗皇帝不想在帝国灾异频发的时候,让中央内阁再出现动荡,因而,尽管韩琦要求更换首相的奏书没有得到宋仁宗明确回答,但仁宗皇帝还是采取了一些措施,放宽了因范仲淹“朋党”被贬之后的言论限制,下诏让臣僚直言时弊。
然而,不知是上天有意捉弄宋仁宗这个“天之子”,还是这些异象果真隐含着某种不祥的预兆,诡异的天灾异象不仅没有消失的迹象,帝国新的一年寒冷的正月里,居然又发生了罕见的雷震,于此同时,自景祐四年就出现的地震余震也仍在持续不断。
历史在这里真实地证明:如果韩琦不是一个朴忠正直、以天下苍生、国家利益为已任的“士”,那么,在他如此明确的谏言得不到仁宗皇帝首肯之后,很可能就会知难而退,明哲保身,韩琦实在犯不着在自己已经尽到一个谏官的职责之后,再契而不舍地和位高权重的中央大员为敌。
但韩琦就是韩琦!
宋仁宗宝元元年正月(1038年),韩琦以他朴忠之心,再次向仁宗皇帝上书了《答诏论地震春雷之异奏》,并开始为被贬逐的范仲淹、欧阳修等人说话。韩琦在奏折中提出:朝廷不应只让在朝中的大臣言时弊,而应当广开言路,让天下官员都来依诏言事,并随奏折附了一份《别状》,列出朝廷应先施行的十件事情:
一、政府大臣乞选用忠正有才识之人。
二、赏罚权力应当由皇帝执掌,可赏则赏,可罪则罪。
三、严戒靠关系侥幸求官。
四、减省冗费。
五、制定合理的茶法。
六、备御西、北二边,选才略武干之人出任边帅。
七、节制宫中宴饮之乐。
八、选放宫中多余的宫女。
九、臣僚中有以言获罪贬责者,若心本献忠,不是邪恶奸诈之人,望能复其职任,使言路弥广。
十、应修德禳灾,不能以斋醮道场来求福。
从韩琦《别状》列出的这十条来看,此时的韩琦所思所想,已经超出一个谏官就事论事的狭隘范畴,显露出了他洞观全局、忧国忧民的政治家风采。这十件事中,第一条还是针对现任内阁政府所任非人,而第九条“臣僚中有以言获罪贬责者,若心本献忠,不是邪恶奸诈之人,望能复其职任,使言路弥广”,显然是指被贬逐的范仲淹、欧阳修、尹洙等人。韩琦这一次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扳倒无所事事的内阁政府,于是,继《答诏论地震春雷之异奏》和《别状》之后,韩琦再次向仁宗上书《乞择辅弼奏》,点名向仁宗皇帝提出了自已认为合适的人选:
岂陛下择辅弼未得人邪?若杜衍、范仲淹、孔道辅、宋祁、胥偃,众以为忠正之臣,可备进擢。不然,尝所用者王曾、吕夷简、蔡齐、宋绶,亦人所属望,何不图任也?”
至此,韩琦针对中央内阁政府人事,已经是连上十章。
然而,不知仁宗皇帝究竟是如何想的,反正,以王随为首的这届老人政府,在帝国持续不断的天灾面前依然稳坐钓鱼台,没有被更换的迹象。这个结果,换句话说,也就等于是韩琦一而再对内阁大臣的指责,在仁宗皇帝看来根本不值一顾。
但是,朴忠、正直的韩琦没有因此而退缩,宝元元年二月,韩琦再次奋然上书,不仅点名弹劾王随、陈尧佐等四宰相,而且对仁宗皇帝拒不接受意见提出了批评:
臣伏闻有虞至聪也,成汤至明也,其命相则犹咨于岳,选于众,不敢以独鉴自决于上,必佥而举之,始正其位,故得百工信其治,而不仁者远于朝。未有众以为非才,上独谓可任,付以大柄,信其操执,而望万化可成,而众功尽美者也。
臣职在谏诤,志无回隐,自去秋迄今,累上封奏,指言陛下丞弼之任未得其人,盖以宰臣王随登庸以来,众望不协,差除任性,偏躁伤体。庙堂之上,不闻长才远略,仰益盛化;徒有延纳僧道,信奉巫祝之癖,贻诮中外。而自宿疹之作,几涉周星,安卧私家,备札求退。方天地有大灾变,陛下责躬访道之际,不思抗章避,而不朝君父,扶疾于中书视事,引擢亲旧,怡然自居……陈尧佐男述古,监左藏库,官不成资,未经三司保奏,而引界满酬奖之条,擢任三门白波发运使……述古之授,是为欺罔圣明。参知政事韩亿,初乞男综为群牧判官,以降成命,却令男综不以资叙回让兄纲。将朝廷要职,从便退换,如己家之物,紊乱纲纪,举朝非笑……石中立本以艺文,进居近署,兼领常局事,尚不能少有建明,但滑稽淡笑之誉,为人所称。处于翰墨之司,固当其职;若参决大政,则诚非所长……陛下用辅臣如此,不惟使四方观望,浸成驰慢之风;必恐外夷闻之,亦有轻视中国之意……陛下置臣于言责之地,可知而不言哉?臣是以不避斧钺,屡有论奏,乞从罢黜,于己非私也,于柄臣非有嫌隙也……
韩琦这份奏章有理有据,不温不火,完全是他“夫善谏者,无讽也,无显也,主于理胜,苟不以理胜之为主,难矣哉!”的绝妙诠释。韩琦为仁宗皇帝做了清楚的分析,实际上也是将了仁宗皇帝一军:他说自己担心仁宗皇帝认为他弹劾四相,是在挑拨离间君臣间的关系,是对内阁大臣的诬陷,因此请求仁宗将这封奏书明示中书,让御史台集百官于朝堂之上庭议:如以为臣言不谬,则乞陛下公而行之,若以为辅弼等前件行事于朝政无损,国家无害,只是臣发于狂妄,则诛戮贬窜之罪,臣无所逃。韩琦明确要求仁宗:如果认为臣的参奏是正确的,那就请陛下公开施行,如果认为宰执大臣以往的做法对朝政和国家没有损害,只是臣的狂言乱语,那不管朝廷给臣任何处罚,臣都愿意接受。
我们很难说清,或许是韩琦的忠正无私感动了仁宗?也或许是迫于朝堂内外的巨大压力,就在韩琦这份奏章呈上去不久,宋仁宗终于下诏,解除王随、陈尧佐、韩亿、石中立四人宰相的职务,王随改判河阳,陈尧佐判郑州、韩亿本官归班、石中立为资政殿学士,这即是历史上所谓韩琦“片纸落去四宰执”。但韩琦向朝廷举出的几位深浮众望的内阁人选,王曾、吕夷简、杜衍、范仲淹等,仁宗皇帝却一个也没有选用。
仁宗罢免了老人内阁,帝国新任的内阁首相是老臣张士逊,副相就是那个“仲昌故国三千里”的章得象,而参知政事则是宋庠和晁宗悫。
仁宗皇帝这样安排,也是他必然的选择,做为帝国天子,罢免王随等四相,已经等于承认了王随政府的无能,而在新内阁组成上,仁宗皇帝不想、也不愿、更不会听从臣下的意思,他必须维护他天子的尊严。多少年后,韩琦在回忆这件事情时曾感叹:“天下事不能必如人所望,事固如此不可知,人意不能必也”。
很难说韩琦的这份感叹没有蕴含着一种自豪和骄傲在内。毕竟连章弹劾内阁权臣,使四相一日俱罢,这在有宋以前历代王朝也是前不见古人,何况在韩琦身居谏职三年时间里,韩琦“凡事有不便,未尝不言,每以明得失,正纪纲、亲忠直、远邪佞为急”,前后所上七十余份谏章,绝大部分都被仁宗皇帝采纳。诚如韩琦在《谏垣存稿》中所说:“在职越三载,凡明得失、正纲纪、辩忠良、击权幸……上宽而可其奏者十**……”
“可其奏者十**”,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数千年中国历史,谏官在封建王朝“皇权不容侵犯”的特殊条件下,多少血性忠直之士,为向皇帝进逆耳忠言不惜以性命相博,上演了一出又一出人生悲壮剧目,即便是太祖皇帝留下金匮誓书,坚嘱子孙“不杀一士”的大宋王朝,其忠耿如范仲淹辈,也仍然难逃仕途命运多桀的危运,而做为大宋王朝历史上最杰出的精英之一,韩琦岂会不知道做谏官“上规谏讽喻朝政阙失,下察百官大臣所任非人”所要承担的风险和责任?
毫无疑问,以韩琦之忠正,让他做到谏官的“面折廷争”并不难,但如果其能力仅仅是做到这一点,那韩琦就不再是韩琦,充其量只是大宋王朝历史某个昙花一现、铁血肝胆的人物而已,做为帝国未来一代栋梁精英,韩琦考虑更深的,是在发现朝政出现阙失时,谏官怎样“知体得宜”,从而完美尽到谏官的责任。
当然,我们不能排除韩琦对仁宗皇帝知遇之恩的感激,从而甘愿为君、为国抛撒他一腔精忠热血。仁宗擢韩琦入谏垣,韩琦曾喟然自戒:“上之知汝、任汝之意厚矣,汝之所言当顾体酌宜,主于理胜,而以至诚将之,兹所以报陛下而知任之意。若知时之不可行而徒为高论,以卖直取名,汝罪不容诛矣!”
这就是韩琦“朴忠”最本质的东西。
韩琦如此惕励自戒,同样他也是这样做的,从韩琦现存的谏稿中我们不难看出,韩琦的谏章,行文之际少了范仲淹那种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多了一种朴质忠厚、以理服人的理性;少了一种激烈、直白的诘问;多了一份情真意切的规谏,处处为国,没有半点哗众取宠的招摇,更没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酸腐。看着韩琦一份份谏章,你眼前悠然出现的是一位端正、忠诚的“国士”,如此的真诚可信,如此的令人敬佩,而这也正是韩琦做为杰出政治家,在处世谋略上比范仲淹更为成熟一些的本质原因。
韩琦以他年仅30岁的而立之年,身居庙堂,已经展现出“垂绅正笏”的杰出政治家风采,某种概念上说,大宋帝国内阁四相一日之间尽罢,实出韩琦之力。
韩琦,大宋帝国一代名相的风云仕途,这才仅仅是个开始。宋仁宗不是一个昏庸皇帝,韩琦以朴忠事他,他岂会不将韩琦以“国士”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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