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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多河的城市。
城市的南面是一条大江，这条江的名字就是这座城市的古名。每年中秋时节的潮水一直都是蔚为壮观的景象，无数的游客前来观赏，其中亦不乏好事之徒以身试潮。但这些年来由于近海环境的污染，潮水已不复古时碧浪翻天、吞云卷雾的盛景。那酱油汤一般的浪头虽然威力依旧，但撞在巨石组成的堤坝上掀起的不是千堆雪，而更像是中东沙漠战场上炸弹爆炸直冲而起的灰黑色的烟尘，其实颇有些倒胃口。这不得不算是一件憾事。
而大运河的最南端就在这座城市，直到今天，每天仍有有无数的船在运河上往来驶过。即使抛开大江和这条人工开凿的古老运河，这座城市依然贯穿着许多其他河流。这些河流大大小小，短长不一，或曲或直，悄无声息的分割着这座城市。之所以说是“悄无声息”，主要是因为如果不加注意的话，人们往往会忽略这些河流的存在，而把这座城市想象成地处平原。由于城市的扩大，成片的农田逐渐褪去，放眼望去，高楼鳞次栉比，曲折的河道也淹没在人们的视线之中，很自然的会形成这种错觉。这种错觉又会因为另一种近似的因素而得到增强，这种因素便是支撑这个城市急剧扩张的必不可少的基础——交通的迅速发展。无数的桥梁连接起四通八达的道路，使人们轻松的可以到达城市的任何一处地方，这在古时候是难以想象的，那时候的桥梁非常有限，很多道路到达水边便是断头路，两个直线距离很近的地点往往因为绕路寻找一座桥梁而变得非常遥远，因此古人虽然与我们同处相同的地理环境，对这座城市的感受却和今人大不相同。现在，当你站在一座桥梁上时，就会看见不远处平行的另一座桥梁，有时还能看见第二座、第三座，几乎每条通到水边的马路都会架设一座桥梁继续向对岸延伸。这种交通上的大为便利所带来的如履平地的感觉使人们忘记了古人日常所经历的一个重要事实——这座城市的许多土地其实是被河道分割的小洲。
毫无疑问，河流是这座城市的灵魂，城市因此而生，因此而兴，也因此而限。当然，城市的发展和河流对它的限制是个相辅相成的问题。河流经常会因为自然原因或者人为因素而改变河道，这对于城市的扩张来说的确是一件不利的事情，这使得规划和布局增添了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因此使河道变得固定是每一个城市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情，修建堤坝和水闸，以及定期为河道清淤，这都是些基本而有用的做法，从古一直沿用至今。
说到修建堤坝，对于这个国家的大多数城市来说，其做法相当固定，大约就是水泥混上石块，在河的两岸筑起坚不可摧的堤坝，角度视情况而定，有的是倾斜的梯面，有的干脆是直角，一眼望去，千里平直，堤岸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空出一块一平方米左右的土坑，种上一棵树。这种整齐划一的做法不仅见于大江大河，也被广泛的用于普通的河流。不得不承认，这是实用主义者的胜利——坚固耐用，一劳永逸。只是这样的景色未免使人觉得单调，假如在河边行走的话，不论走多远，也不论走到哪，眼前都是一片灰白水泥夹河而立的景象，这是颇让人无奈和颓丧的。试想一下这条河流未加修整前的模样，或者想一想公园和景区里的河流景色，两岸的泥土缓缓的延伸到河中，青草如绸缎一般布满整个河岸，各种各样的树木和灌木丛随处可见，错落有致，每个季节都有花朵盛开，莺啼婉转，燕飞蜂舞，这难道不应该是河流的本来景象吗？为什么一旦融入城市之中便显得如此不近人情了呢？而城市本来不就是人居住的吗？这确实是一个矛盾而滑稽的问题。对于公园和景区来说，保持优美的景色是职责所在，而且往往因为收取门票而有利可图，但是在城市中的其他区域，维持这样一种自然而优美的状态，不仅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物力和财力，更重要的是无利可图。是的，这似乎是指导这个时代的唯一行事原则——有利可图。只要一件事无法带来经济上的利益，便不值得为它投入什么心思和精力，河岸的草地可以用来盖上商品房或者店铺，房地产可以增加政府的收入，盖起来的店铺可以增加就业并且提高税收，gdp的数字也要好看一些。美观，对于大多数城市居民来说是一件奢侈品，需要花钱到特定的区域才能看到。不难想见，实用至上的原则导致这样一种逻辑的产生：一切与人的心灵和精神相关的东西需要用经济利益来衡量取舍。
这样的逻辑简单而方便，是任何一个极速扩张的时代所不可避免采取的一种原则。但当这种扩张进行到一定程度之后，即在人们免于饥饿的恐惧、免于寒冷的恐惧、免于战乱的恐惧、免于被奴役的恐惧之后，人们似乎有理由更进一步，要求一种免于被同质化和符号化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不只在于选择吃喝玩乐的余地更多了，更在于生活得更有尊严。
这就是为什么这座城市这么吸引我的理由。或许是因为生活富足的缘故，或许是因为传统中的审美一直流传的缘故，或许是因为这是一座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的缘故，这里的河流在最大程度上保持它的原始风貌，堤坝从来不是那么生硬而荒凉，很多地方甚至可以说是优美绝伦的，各种树木成片成林，夹着游步道，常见的有樟树、桂花树、柳树、银杏、枫树、玉兰、无患子等等，在这里散步有时不免会有一种错觉，以为是在野外的树林里顺着溪流漫步，城市的喧嚣被抛诸脑后，剩下的是静谧，如果有声音那也是自然的声音，鸟儿的欢鸣、树叶的沙沙、虫儿的唧唧……
这一切当然需要成本，甚至是不菲的成本。每年夏季的台风季节，总有如瀑的雨水从天而降，狂风肆略，一些树木就此遭殃，河水暴涨，将堤岸的一些游步道和植被淹没。待风清水静之后，不免就要忙碌一番，将之前毁坏之处进行修补和维护。即使在其他季节里，虽然没有那么忙碌，也免不了打扫卫生、修剪枝叶、除虫除害等一系列工作。这当然没有坚硬无比的水泥堤坝那样省心省力，而投入巨大的成本却带来不了任何经济收益，为的只是简简单单的美观，这在很多其他城市里高高在上的人们看来未免是愚蠢透顶和无法理解的，在他们看来，老百姓的生活自始至终都只要满足基本需求即可。
但无法忽视的事实是，良好的生活环境是一种有尊严的生活的开端和基础。我们每一个人装修布置自己的家的时候，考虑的不仅仅是实用，我们还考虑到干净和整齐，以及整体效果的统一，再更进一步我们会追求美观和情趣，在这样的环境下居住我们会心情舒畅，会感到自己受到尊重，会笃信善良和正义。这样的道理同样适用于每个人生活的城市，一座单调乏味的城市只会产生单调乏味的市民，优美的城市自会诞生正直而富有同情心的市民。
渔夫问屈原“何故怀瑾握瑜”，屈原回答“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一个有尊严的人会喜好干净、整齐和美观，这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因为这些代表着事物的美好一面。有尊严的生活就在于追求美好的事物和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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