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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常会问他人，您老家是哪的？也常问自己，我来自何方？要去往何方？不管走到哪里，我们的口音、口味、生活习惯总是与故乡的记忆如影随形。
此刻，去世的人已经被换上了所谓的新衣服，静静的躺在草席上，身前摆放上了供品—一碗粟米、一碗炖好的鱼、还有一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饼子，香炉里插的三柱香，冒着青烟，一些人穿着麻衣，腰里扎着草绳，给亲人守夜。
“我哥哥再也不能给我弄好吃的了”一个枯瘦的少年跪倒在地，哭的鼻涕横流，泪光闪烁：“每天我哥哥都会变着法给我弄点好吃的，让我吃好点，长好身体，给他吃总是说吃饱了，谁想到他都是偷偷吃糯米土啊！天天跟我说，马上就要过好日子了，过了年就能吃上肉吃饱饭了，今还跟我说看看没骗我吧，有大碗的肉吃。”
眼前的一切，与李铮后世听老人所说的基本一模一样，饥饿的恐惧，千百年来一直深深的烙在中国人记忆的最深处，永远不会忘掉，仅仅是为了能吃顿饱饭。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排第一位，又有话讲“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柴排第一位，可是现在此地并不缺乏燃料，而是缺乏米，能够给身体提供能量而不饿死的食物，当身体已经没有一点力气支撑人迈起浮肿的脚，挺着干瘪的肚子或者肿大的肚子出门找吃的时候，活动就会耗尽身体里的最后一点能量，饿死在外面。
当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的时候，当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只是为了缓解一下折磨许久的痛苦而去吃观音土，换做你，你会怎么做？你能怎么做？吃过后肚子被填的饱饱的，很久很久都不会饿，恐怕无数的饥民临死都会觉得，若是不吃那点观音土，恐怕早就饿死了。
求生，为了生存，当连土都会成为观音的时候，正是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的悲惨生活所印刻的绝望与生命可贵的脆弱希望交织在一起而发出的悲鸣，其实无所谓美味，只是为了活着，仅此而已。
师父忙碌着给去世的人超度，忙的一头细汗，忙的头顶冒白气，看起来真的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可是他的喘息声却明确的表明，他累了，很累。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
鬼道乐兮，当人生门。
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
唯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
北部泉苗府，终有万鬼群。
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
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
束诵妖魔精，斩腭六鬼锋。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道生一，一生二，
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合，
成无极，无生有，为太极，
太极运而理四方，
控生死，掌凶吉，
握天理之运作，史之赢缺。”
师父扔出一把黄纸，点燃一柱新的香火插入香炉。
“拜请三清三境三位天尊，太上老君，张赵二郎，岳王祖师，李公真人，东山老人，南山小妹，南海观音，伏羲神农，轩辕皇帝，雷神大帝，盘古圣王，地母元君，玉皇大帝，横山七郎，罗山九郎，三天开皇，五岳大地，神霄王府，龙虎玄坛赵元帅，三茅真君，五星二十八宿，诸神仙手持符咒法术，与白玉子愿救众生苦难，治病回生，降魔除邪，避却奸恶，愿魁罡护体威灵显著，千叫千应，万叫万灵，不叫自灵。”
李铮叹息一声，回到老汉的小院子里盛了一碗鱼汤，小心翼翼的端着送去给师父，憨憨勒令守在院子里不准出去。
“休息一会吧师父”
“法事还没做完，等做完了就休息会。”
“法事真的有用么？”
“为师只能尽力，尽人事”师父叹口气说道，歇息了一会，师父喝干鱼汤，“你回去睡觉吧，为师今夜需要彻夜守护。”
“师父，我要跟你一起守护。”
“也罢，回院内生一堆火，确保火一夜不灭，你只需干好这件事。”
李铮回到院子，跟瓦罐说了，一起抱了一些柴火在院子里点了个火堆，初春的夜晚还是有点寒凉，只是这屋里屋外温度差不多，还不如烤火。
老汉跟秤砣也靠近过来烤火，杆子带着妹妹花儿回家了，大牛、二牛也带着老娘回了家。
“唉，这几年收成不好，又收那么重的税赋，能活着就不错了。”老汉叹息说道。
“为何不挖野菜吃？为何不去捕鱼？”李铮很好奇的问道，好歹那些东西也比观音土好吃啊，最起码吃不死人。
“小郎有所不知啊，野菜一旦吃错了，会死人的，再者，那东西吃多了越吃越饿，越吃越没气力。”老汉说道：“捕鱼说的简单，可是没有渔网，哪里能捕到？水塘里的鱼能看到捕不到，下几个鱼篓也就偶尔能捕到一条两条，大河边又有土龙出没，对了，就村南那大片竹林，过去后就是一大片的沙滩，哪里有很多的土龙，小郎不要去，瓦罐，秤砣带着小郎，不要让那他过去，万一出了事情可不好。”
“盐怎么也买不到么？”李铮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把能想到的全问一遍。
“小郎有所不知，山里原先吃土盐，自己炼制，也还够吃，后来迁入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连年混战，被收缴了各种工具，都拿去做了兵器，也没法炼制了，只好出山采买，可是货币不值钱了，小平钱一开始还能买点东西，等过些日子再去，却都成了当十，当百、当千的大钱，什么也买不了，店家都不收了，现在出山买盐，只能用粮食或者野物换取，越来越贵。”
“就是啊，前几日我们几个追那老虎，就是想着若是能够捕杀了，虎皮拿出去能换不少盐，够全村吃很长很长时间了，可惜没能捕杀得了，还是让它跑了”秤砣接口说道。
“俺们也没有趁手的兵刃，明明砍上了，却伤不了那个畜生，弓箭也射不远。”秤砣一边说着一边愤愤地扔了一根树枝到火里。
瓦罐也“啊啊啊”的抽出自己的刀比划着，“知道你想要个大刀，小刀没法捕杀猎物。”
李铮沉默了，足够的蛋白质，足够的淀粉，最够的。。。。。。。。妄想，真的是妄想，什么都缺，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就承受了太多的深重苦难，但这个民族从来没有屈服过，我们辉煌过，也濒临灭种的苦难，最重要的是我们还在，而其它文明已经湮没在历史长河里了。
迷迷瞪瞪中被憨憨的大脑袋给拱醒，李铮睁眼一看，自己躺在屋里的草上，天光已经亮了，拍拍憨憨的大脑袋，起身出了屋门，院子里瓦罐和秤砣正在火堆边打盹，老汉不知去了哪里。
带着憨憨出了门，往师父那走去，憨憨一路走一路各种撒尿，明明都已经没有尿了，非要挤出几滴。
村民们已经起来了，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些薄棺材，把去世的人放进去。
师父正在几口放在火上的土陶盆边熬药，老汉帮着烧火。
锅内煮着师父配制的草药，一阵阵药香四散。
“防疫病吧，初春疫病多。”师父边搅动边跟李铮说道。
“他们吃不饱。”
“我知道，我只能治病防病。”
“这些鱼不够吃多长时间，吃完了就没有了，那再怎么办？下半年怎么办？明年怎么办？”
“为师毫无办法，只能尽力给他们诊治，不要得病。”
“能吃饱比治病重要，吃不饱给他们治了病也是白治，还会饿死。”
“为师只能这么做，安慰他们，欺骗他们，欺骗他们到临死都坚信不疑，这应该是个非常美好的骗局，这么美好的骗局，也就不能称其为骗局了，应该是一个极为美好的理想了吧。
既然都是理想了，成功了是偶然，失败了才是必然！希望他们在去往极乐时能少些痛苦。
希望他们能理解为师的一片苦心。”师父停住了搅拌汤药的手，深深的低下了头。
“这里土地肥美，物产也丰富，不应该人烟稀疏，不应该吃不饱穿不暖。吃饱饭才是最大的道理，其它的先不要管它了吧！”
“为师与他们无异，为师也没有办法给你多吃一口，更不要说吃饱，仅仅不饿死，要不八岁的孩童身高不应该这么矮。此次回去后，为师教授你博斗之术，行医之道。”
“没问题，我可不想被别人给干掉，师父，能不能给我找点书看，我要努力的学习识字，无论什么书都行，只要有字。”
“不用隐瞒，为师怀疑你认识字，好几次看你在有字的地方停留。”师父继续搅动着。
村民们排着队，端着碗，每人一碗师父配制的防疫病的汤药水。
李铮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师父的药也仅仅是山上自己挖的草药，并无特殊药草，有没有用连他也不知道，但是村民信任他，所以就是有用，心理安慰作用。
没有足够的土陶盆锅，村民们干脆就聚集在一起，煮鱼吃，又去采了一些野菜放进去一起煮。
有肉有菜，人的身体才会慢慢恢复，李铮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吃完饭，瓦罐拉着李铮，带着秤砣，往村口斜坡走去，不多远，就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斜坡。
瓦罐掏出尖刀，贴着地面捅下去横着一拉，就拿出了两棵韭菜，嫩黄泛着绿。
李铮紧走两步，趴地上扒着草看，真的是春天了，已经开始长出来了。
“还有没有？就这么多？”李铮问道。
瓦罐拿手一比划，意思是这一片全是。
秤砣说道：“这里有很多，河对面的山坡上更多，还有一种开漂亮花的，味道差不多。”
“等过些时日，我们挖一些回去种下去如何？以后就可以经常做丸子吃了。”李铮说道。
“啊吧啊吧”瓦罐拍着胸脯保证着没问题。
远处，顺着路有一些人往村子里过来了。
“应该是来帮忙下葬的，现在挖土不易，得需要很多人。”秤砣说道。
看着村边那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那个土龙有多大？多么？”李铮问道。
“有这么长，短粗短粗的”秤砣伸直手臂比划了一下。
“这么点？”李铮怀疑的问道。
“有大的，我跟瓦罐接起来这么大。”
“这还差不多，不过土龙好吃么？你们有没有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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