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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军帐出来看到明媚的阳光，霜红叶的心情一下好了些，慕容信的话虽然像跟刺一样，但是已经扎了这些年了，差不多也习惯了。
马车摇摇晃晃，往窑关城方向，赶车的丫头穿的有些单薄，一路上不住的吸着鼻子。
“叫你们穿多些你们一个个都不听，你要再躺了可就连赶车的人都没有了。”霜红叶的身子陷在一堆皮毛里，使劲搓着手，“这边关千里，一个个每日里风吹日晒的，脸都跟树皮一样，也不知道你们几个打扮给谁看。”
“可不敢跟姐姐比，”车外弟子银铃般笑起来，“彩云楼上红袖招，姐姐就是再裹上十层皮裘，也有男儿魂不守舍，小还要再穿就跟个笨熊一样了。”
“彩云楼上彩云飘。”霜红叶轻声念叨了一句，在心底叹了口气，可惜那个人再看不到了。
荒原之上本没有路，马儿照直跑就是，丫头小还抽了一鞭，终于忍不住一骨碌也钻进车来，把手埋进毛皮堆里，俊俏的脸蛋冻的通红，撇了撇嘴说道：
“以前听说慕容家三郎是北地第一好男儿，却也跟中都那些人一般。”
“是么？”霜红叶闻言笑了笑，拢了拢身子，给丫头腾出些空间来，“那是你才刚来，三郎算是不错的了，起码脸比树皮平整些，再过些日子你就会想着他的好了，不过最好的，还是他家大郎。”
小丫头听了也不知去想些什么，拿马鞭支开车帘看了看方向，忽然说道：“还是没有那个偷儿好看。”
说到正事，霜红叶也收起脸上的笑，正色问道：“问出些什么来没有？”
“姐姐说那个偷儿？”使女小还回过头来看看，又继续说道：“我也就瞧了两眼就赶过来了，要不然姐姐这个时候就自己坐外面吹风去了。”说完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重复了一句：“不过，真的长的很耐看。”
......
马车半夜才回到城里，霜红叶也看到了这个好看的偷儿。
丫头的眼光很不错，少年郎的五官其实并没什么特别好看的地方，甚至有些姑娘家秀气，但是就那么安静的躺在那里，像一尊玉像。
“问出来些什么？有没有留下什么尾巴？”
“他只说亲人病重，家里没钱，才想着去偷些药草。追他的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来历，应该没注意到我们，不过他腿上的伤，像是暗影的钉子。”
女弟子的回答简单明了，霜红叶无声笑了笑，家人病重没钱求医？那是边关最前线的军寨，周围哪来的人家？就算有，一个普通平民，能从暗影手上走脱？
“好生看着他，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就是他带走了公主。”
霜红叶吩咐一声，两个弟子都楞了一楞，这就是那个满荒原找的少年？不是都说出边关了吗？回来偷药，难道公主病倒了？
“夫人？”
“没事，等着看看吧，就算慕容信事后知道了，又敢拿我怎么样。”霜红叶冷笑一声，想了想又说道：“准备车架，现在出城。”
......
顾小七又梦到了那面城墙，这一回他更努力的睁大了眼睛，张开双臂来希望下落的速度更慢一点，却仍然没看到下面有什么，除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水雾。水雾缠住身子，身子好像轻了许多，飘飘荡荡的，就像在一片水泊，永远到不了岸。
无始无终。
睁开眼睛，意识慢慢清醒过来，晃着的是辆马车，很精致的马车，马车外面挂着几个铃铛，铃铛的声音很轻，皮裘盖在身上，浑身都软软的，然后，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跪坐在旁边。
顾小七楞了一下，记忆的最后，他刚跃上房顶，接着腿上就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然后失足摔了下去。
追自己的是两个穿着好像道袍衣服的中年男人，怎么变成了姑娘？
姑娘看着比公主要大些，顾小七觉得没公主漂亮，他还没曾认真注意过公主的容貌，只是忽然间有了这个想法。瞧见自己睁开眼睛，小姑娘严肃的脸温和了些，躬着身子推开车帘小声说了句什么，马车停了下来，姑娘也下了车。
顾小七摸了摸身边，没有药包，伸手推开车窗，窗外的阳光很好，白雪皑皑，不知身在哪里，也不知马车往哪个方向，阳光洒在雪面上，有些刺眼，风依然很冷，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本是来找药的，在山上安安静静的躲了两天，野丫头实在憋不住，满山疯了一圈，回来就躺了下去，晚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公主说是风寒，他只能铤而走险。
一路南行，马在半路上就跑死了，走了半天才发现一个军寨，便闯了进去，他听说过边关士卒有多厉害，只是没想到现实仍然超出了自己的估计，好不容易药包得手，却又钻出两个道人来。
现在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野丫头还等着药。长干岭上多的是猛兽，就那两个丫头，如果自己回不去，随便一匹小狼他们都对付不了。
顾小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起来摸了摸被咬的地方，没什么感觉，或许是被这些人医好了，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顾小七决定道个谢就走。
门帘被揭开，一个女子钻了进来，顾小七一楞，女子看着他也顿了一下，轻展笑颜。
天气很好，车内很亮，太阳刚刚好透过车窗照在她脸上，苍白中夹着些霞红，一双眼眸水遮雾绕，浅笑中梨涡隐漾，雪白的狐裘缠在颈项，顾小七仿佛听到一阵花开的声音。
马车并不太宽敞，女子伸手在车窗边扳动个机关，一阵木头的摩擦声，背后一快木板慢慢抬起来，顾小七试着往后躺了躺，刚刚好最舒服的角度，心里忽然明白野丫头为什么一心想着去中都卖酒。
女子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忽然伸手解下裘袍，揭过裘被一下钻了进来。
顾小七的脑子里突然被塞进个蜂窝一样，虽然在忘归楼厮混了几年，被一群莺莺燕燕占了不少便宜去，却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跟一个陌生女子如此贴近，一个如此成熟妩媚的女子。
女子身上的香很特别，没有忘归楼的姑娘们那么热烈，闻着有些清冷的味道。顾小七努力把头看向窗外，虽然每年冬天，野丫头都会钻到自己的被窝里来，但他从来没感觉到像现在这样的燥热，他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很烫。
车内安静了一小会儿，顾小七下意识的想要起身，手却不知道往哪里撑，一不小心触到女子软软的身子，连忙又缩了回来，又感觉到她的腿往这边靠了靠，顾小七挪了挪身子，再靠过来一些，再挪一点，又靠过来一点，顾小七紧贴着壁板，忽然间有些恼。
看了看车窗沿的厚度，他相信自己应该能够打破它，试着催动内息，身子里跟个空口袋一样，再一摸手臂上的暗套，短刃也不知所踪，心真的凉了下去。
顾小七转过头来，女子开始笑，很大声，很好听。
霜红叶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这样轻松过了，也不知道有多久没这样作弄过一个少年郎。自从掌了芙蓉宫，她便不曾像今天这般笑过，少年郎的表情，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的那个早上。
一样的风采如玉，一样深邃的双眸，一个像春日里未融尽的冰雪，晶莹透亮，一个像深山古树下的清泉，滴答，滴答，一下下打在心上。或许是雪后初晴的反差，她甚至觉得窗外的阳光比那天的还要暖。
“你笑完了没有？”顾小七看着女子，忽然有种想把她脸上的肉咬下一块来的冲动，刚刚消失的怒气又慢慢聚拢。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说话的声音比她的笑声还好听。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顾小七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又反问道：“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女子又笑了，笑的很顽皮，像只偷鸡的狐狸，“就是不知道你的家人能不能撑下去。”
顾小七还在努力捡拾散落的怒气，他知道这个借口很烂，边关军寨附近，是不允许有平民的，但是当时他一下想不出其他的什么来，本想着能糊弄过去的，没想到山兔遇上了老猎手。
“如果你的家人病的很厉害的话，可以带我们一起去，我也懂些医术的。”霜红叶轻轻的说了一句，看着少年的手伸过来，似乎想要摸自己的脸。
“这支车队是我的，你也可以劫持我。”霜红叶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扣住少年的手腕，把他放在自己的咽喉，“不过我希望你能连这辆车一起劫走，我怕冷。”
顾小七觉得这完全就是个疯婆娘，一个很好看的疯婆娘，手很白，颈很白，像玉一样。现在猎人跳下了陷坑，把兔子放上了地面，兔子现在只恢复了一点点力气。
“叫他们停车。”顾小七冷冷的说了一句，手上加了把劲。不管这个疯婆娘想怎样，有机会总要试一试。
车队停下，外面的太阳很暖，顾小七掐着疯婆娘的脖子，疯婆娘有意无意的靠在自己怀里。素白的世界里，四辆车，七个人，两把长剑，每个人都如临大敌一般。
“你，去把所有的马都解开，你，去把我的东西都拿过来。”
围过来的人没动，顾小七收紧些手掌，怀里的疯婆娘轻呼了一声，微微点点头，一男一女转身，短刃跟药包马上被拿过来。
“你家远不远？远的话，车上还有吃食。”
霜红叶好心提醒了一句，顾小七懒得理她，拖着她温软的身子牵了匹马来，小心的靠近马车，短刃依然很利，只几下就把车壁穿了几个大窟窿，再用手扳一扳，半边车壁散落。
皮褥子垫在马背上，药在疯婆娘手上，缰绳在自己手里。
“其他马一个插一剑，再赶走，不许追，只要你们动一步，她身上就会多个洞。”
顾小七厉声说了一句，下意识看了看怀里的婆娘，想了一下，又把皮裘拿出来給她披上。
......
少年人牵着马一直走了很久才停下，似乎确定他们不会追来，才用力把她扶上马去，马开始狂奔。
身子轻轻的往后靠过去，少年似乎不太会骑马，晃过来晃过去的，擦着后背，霜红叶很担心他会不会摔下去。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你坐前面来，把缰绳给我。”
霜红叶打个唿哨唤停了马，鹿皮靴子踩在雪地上，少年的脸通红，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霜红叶明白那种眼神。
“这匹马叫玲珑，值六百贯，如果你能让我带走公主，我把它留在仙客来，我想，两三天你就应该能骑着它到处跑了。”
霜红叶轻轻的说着，心里一小块地方慢慢陷下去，少年人的眼神也慢慢回复初时的模样，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
位子换过来，马又小跑起来。
顾小七以前只在徐老叔的大黑身上试过两回，就坐在马背上让马自己慢慢走，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骑马。马很高，很壮，毛也很滑，还给它取了个人的名字，跟野丫头一样。如果疯婆娘说的是真的话，小丫头一定会高兴的马上好起来。
“对，就这样，两只脚夹住马腹，也不要太用力，不然它以为你在催它。手放在马背上，抓住它的鬃毛。注意你自己的身子，跟着它的身子动。”
马儿踩着碎步，疯婆娘的身子贴的很紧，下巴磕在肩膀上，说话声中吐气如兰，吹的他有些痒。顾小七往前躬了躬，耳边传来声轻笑：“往哪边？”
顾小七抬头看了看碧蓝的天，伸手往右前方指了指。
“那边去好像就要进长干岭了，怪不得他们都找不到你们。”疯婆娘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头又靠上来，“往前伏低一些，坐好了，玲珑要开始跑起来了。”
顾小七依言紧了紧双手，耳边极清脆悠长的一声哨响，缰绳磕在马背上，马开始加速。那一年清水江发大水，他就在岸边上，浑浊的江水奔腾咆哮，无数的小船被掀到空中，又掉下来，变成木板。
顾小七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那浪花上的一片木板一样，风刮过脸庞，耳边呼呼的响，有一瞬间他想去抱住马脖子，随即又咬了咬牙，在心里给了自己两巴掌。
“你可以夹住我的手臂。”疯婆娘喊了一句，把缰绳交到左手，右手抓住他左臂从上面绕过来，然后如法炮制，顾小七无奈的环住她双臂。
“抱紧些。”疯婆娘又喊了一句，两条前臂回收，环住他的身子往后拉了拉。
顾小七有些愤怒，他不知道自己的怒火从何而来，因为明显的，疯婆娘也是为了他好。但是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回头，两片软软的唇，轻轻的印在脸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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