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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那丫头一向争强好胜,跟碧君明里暗里攀比的时候还少么?如今你们到程府上学,她本该嫉妒, 却不曾设法争取,与文咏登门拜访过一次便作罢。
“老爷视若珍宝的那幅枫林图, 她们想看, 不是想开眼界, 是为着确定是否出自程解元之手, 如果是,来日我们家就与程府撇不清干系——程解元何曾是那样大方的人?几时曾把得意之作送给疏于来往的门第?
“这样一来, 往后程府若是出事, 只要有人弹劾, 我们就少不得被连累。
“若到了那一步, 就算早就分家各过, 北廖家也会被殃及。是因此, 她们权衡轻重之后, 才登门提醒。
“这些道理, 你们当真不明白么?哪里就需要我仔细摆给你们看了?”
廖碧君轻声冷笑, 言辞犀利:“您也知道廖芝兰的性情, 如今这般行事, 焉知不是她进不了程府才危言耸听的?那么多人争着抢着到程府求学,出自高门的也不少。哦, 合着京城只有他们北廖家消息灵通, 别家都是捂着耳朵的傻子么?”
廖大太太被呛得哽了哽, “她若真想去程府,总该来求我们从中递话吧?她这样做过么?”
廖碧君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您还真瞧得起我们家。以廖芝兰那个德行,怎么肯欠我们的人情?她求谁也求不到我们和您头上吧?人家就夸奖了几次您针线活好,您还真就对她另眼相看了,真是……不知道说您什么好。”
廖大太太怒声训斥:“你给我好好儿说话!”
廖碧君撇一撇嘴。
廖大太太辩不过女儿,索性快刀斩乱麻,“不管怎样,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日后你们两个不准再出门,老老实实做针线。”
廖碧君刚要反对,怡君先一步出声道:“好啊,我们记住了。”语毕看向姐姐,握了握她的手。
见次女态度忽然来了个大转弯,廖大太太反倒满腹狐疑,凝视片刻,问道:“之前你又跑去哪儿胡闹了?”
怡君道:“遛马。”
“……”两个女儿学骑马,夫君是赞同的,时不时就会教训她们不要懒惰,别把两匹好马关在家中当摆设。廖大太太不耐烦地摆一摆手,“都给我滚回房里去,哪个再敢擅自出门,别怪我打断她的腿!”
“是。”怡君屈膝行礼。
廖碧君满腹火气,但见妹妹如此,便也随着行礼退下。结伴回房的路上,她问怡君:“你这是怎么了?是知道怎样说都没用,还是笃定娘打错了算盘?”
怡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要看爹爹的态度。我瞧着娘那个架势,定是听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不屑告诉我们。等爹爹下衙之后,娘一定会细说由来。万一爹爹宁可信其有……”
廖碧君神色一黯。
“也没事,我们先观望着。明日若是爹爹跟娘态度一致,我们再想别的法子也不迟。”怡君说。
廖碧君轻轻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这时候,廖大太太正在吩咐丫鬟:“去外院候着,老爷一下衙,便请他即刻回房来,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告知。”
丫鬟称是而去。
廖大太太留在房里,翘首等待。
但是,等到夜色深沉,廖大老爷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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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衙之际,廖大老爷见到了前来送请帖的程安。
程安恭敬地道:“我家大少爷今日在状元楼设宴,请您赏光前去,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告诉您。”
“是么?”廖大老爷想到那个温文尔雅、样貌俊朗的才子,面上一喜,“解元相邀,荣幸之至。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多谢大人。”程安道,“那小的这就去回话,大少爷已在状元楼恭候。”
“不敢当,不敢当。”廖大老爷打心底笑出来,心念一转,“我到就近的别院换身衣服就过去。”
程安笑着行礼离去。
廖大老爷上了马车,命车夫从速去往别院。更衣只是个借口,真正目的是去取一幅珍藏的工笔画,作为回礼送给程询。之所以把不少名画放在别院,也是无奈之举——儿子败家,偶尔喝醉了,便把他珍藏的名画随手赠人,过后他气得吐血都没用,总不能把脸一抹去要回来。
他是打心底欣赏程询。
如果今日设宴相邀的是程清远,他一定会找辙婉拒。
官员与官员之间,不论品级高低,厌烦一个人有时根本不需要理由。更何况,昔年柳阁老与程清远政见不同,他打心底支持的是前者。这几年,因柳阁老离开内阁,方有程清远的上位,在他看来,怎么都有点儿小人得志的意思。
可程询与程清远不同。
程询近几年所作的策论,他都用心读过,看到的是那年轻人的政见与柳阁老相同,不知为何,给他更为大气、磊落之感,偶尔犀利的一笔,又让他会心一笑,拍案称快。
是以,程家父子,在他,要分别开来对待。只要程家不出天大的幺蛾子,只要有机会,他都愿意与程询常来常往,连带的想让儿子与程询结识甚至交好,长些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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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楼的雅间,程询临窗而立,望着喧哗扰攘的长街。
在前世,这酒楼是他与怡君相识、诀别之地。
今生,不会刻意与她同来,除非哪一日她想过来尝尝这儿的招牌菜。
廖大老爷进门时,程询牵出谦和的笑容,迎上前去,神色自若地与之寒暄。
廖大老爷带来的回礼是一幅前朝的名画《月下翠竹》,殷勤地请程询当场验看。
程询看过之后,心里有了三两分由衷的喜悦:此画价值不菲,作画之人心性的清冷高洁全然体现,手法亦因心性有着少见的超脱清逸,廖大老爷愿意割爱相赠,对他总该是有着些许看重。
——与怡君相关的事,他一方面笃定,一方面又没法子生出自信。很矛盾。
他由衷道谢,慎重地收起来,躬身请廖大老爷入席。
酒过三巡,廖大老爷记起程安的话,笑呵呵地道:“今日解元要我前来此地,委实破费了,真是叫人于心不安。是有事吩咐南廖家么?”
“是有一件要事相告。”程询笑着遣了服侍在一旁的程安、程福,亲自给廖大老爷再斟满一杯酒,语气淡然,“关乎南北廖家。”
“哦?”廖大老爷以手势谢过程询亲自斟酒,“还请解元相告,我洗耳恭听。”
“主要是想提醒您一声,日后再不要与北廖家来往。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程询落座,神色从容,“今日我得知了一件北廖家的秘辛,命人打听之后,得知南北廖家近日时常走动,有些担心,为此才邀您来到此处。”
“不知是何秘辛?”廖大老爷忐忑地望着程询。
程询敛了笑意,缓声道:“前些年,在朝堂之上,家父与柳阁老总有争执。柳阁老辞官之后,家父仕途更顺,有些人便猜忌是他对柳家作恶。
“家父不以为意,我却受不得这等闲话,打理外院诸事之后,便命府中最得力的人暗中查访柳公子的下落。近来,不知是哪位贵人有意帮衬,告知了柳公子的下落。”
廖大老爷难掩激动之色,“解元是说,柳公子尚在人世?”
程询颔首,“对。并且,今日我已见过他。”想到柳元逸现今的情形,他不由眼神一黯,“大抵是常年受困之故,他受不住,以致神志不清。”
廖大老爷握拳叹息:“当真是没天理!”顿一顿,连忙又问,“解元可曾派人去告知柳阁老了?”
“自然。”程询颔首,“这是当务之急,只是眼下不知柳阁老身在何处,要先去锦衣卫打听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柳阁老这些年的焚心之痛,总算能有所缓解。”廖大老爷为柳阁老悲喜交加,停了片刻,想起程询先前的话,忙问道,“此事——难道与北廖家有关?”
程询笃定地颔首,“正是。您若是心存疑虑,此刻便可与我一同去看看柳公子。”
廖大老爷看住程询,片刻后道:“那倒不必,只请解元将详情告知。”如果程询有一点点的心虚,都说不出与他一同去见柳元逸的话。既如此,他又何须多事,平白惹人厌烦。
“这是自然,稍后定当细说原委。”程询颔首,随后话锋一转,“叶先生与您膝下两位千金,如今不是在程府授课,便是每日前去学堂,我更是机缘巧合之下送给您一幅得意之作——这在有心人看来,有过从甚密之嫌吧?
“假如北廖家出了事,你南廖家若无人相助,少不得牵连其中。如果南廖家出事,程府也会被弹劾,我定会成为家族一时的罪人。是因此,才请您过来叙话。”
廖大老爷仔细琢磨一番,只觉脊背发凉,一时惊疑不定,末了惶惑地看着程询,频频颔首,“对,对,是这个理……”
昔年连中三元的才子、算无遗策的首辅,盛极时潇然隐退的程询,便是此间主人。
此刻,程询坐在廊间的藤椅上,望着如画美景。漂泊几年之后,他留在了这里。
这一年,他预感到大限将至。那预感是一种无形无声的召唤,只自己可察觉。
浮生将尽,回首前尘,如观镜中水,所经的得失、浮沉汹涌流逝,最终归于静寂。
抱负已经实现,缺憾已成定局。
云游期间,他看到天下迎来盛世,天子权臣秉承的治国之道,正是他退离前拟定的章程。
人们没有忘记他,时不时谈论他生平诸事。说他得到的功名富贵权势,能有人比肩,但无人能超越。又说他为人子嗣夫君父亲,缺憾与不足太多,有些行径,甚至是冷血残酷的。
局外人这样的看法,是情理之中。
犹记得他辞官致仕当日,父亲寻到他面前,歇斯底里起来,“为了个女人而已,你竟疯魔至此!”全忘了早就说过,再不想见到他。
母亲老泪纵横,“你跟我们置气这些年,竟还嫌不够。程家没落,于你有什么好处?”
父亲痛斥他不仁、不孝、不义。
他大笑,拂袖而去。
鲜少有人知道,他无法弥补的缺憾,正是家族促成。
有些人幸运,儿女情只是两个人的事;有些人不幸,被家族左右情缘。
他情牵一生的女子,是廖怡君。嫁给他近二十年终被休弃的女子,是廖芝兰。
两女子同宗,祖辈分家,城南城北各过各的。到了她们年少时,情分淡薄如偶有来往的远亲。
与怡君初见时,他正春风得意,她是城南廖家次女,一刻的凝眸相望、半日的学识较量,倾心、相悦。
他及时告知双亲,非怡君不娶。当时风气开化,双亲也开明,允诺怡君长姐的亲事落定之后,便为他上门提亲。
可在后来,事态逆转,两家俱是态度强硬地否决这门亲事,程家勒令他娶廖芝兰,城南廖家则逼迫怡君代替长姐嫁入荣国公周府。
对峙、抗争、哀求,都不奏效。
到底是各自嫁娶。
再往后,知道了自己和怡君被生生拆散的原由:在他年少时,父亲便因野心祸及朝臣子嗣,找的刽子手正是廖芝兰的父兄。
城南廖家一度瞻前顾后,担心程家在朝堂争斗中落败,认为世袭的公侯之家处境更平顺。城北廖家则看准程家世代荣华,更清楚,不结两姓之好,迟早会被灭口。他们并不只是对怡君横刀夺爱,还赌上了前程和性命。婚事不成,两家便是玉石俱焚。
怡君是在知晓这些之后,低头认命。
“退一万步讲,你们就算抛下一切私奔,程家也会命各地官府悬赏缉拿。”一次,廖芝兰与他起了争执,恶毒地说,“我注定要嫁给当世奇才,受尽冷落我也欢喜。廖怡君注定要嫁给品行不端的货色,还要老老实实为婆家开枝散叶。谁叫她牵绊多,合该如此。”
人可以无情,但不能下作,可以残酷,但不能龌龊。
耻辱、憎恨、疼痛沁入骨髓,倒让他清醒过来,不再做行尸走肉,发誓要惩戒那些利用算计他和怡君的人。
光阴长,总觉煎熬。光阴短,总不能尽快如愿。
十几年过去,怡君经历了长姐红颜早逝的殇痛,一双儿女长大成人。
再有交集,是她嫁的那男子和儿女先后行差踏错。她聪慧,有城府,定能让那男子自食恶果,带儿女走出困局。但他出手的话,她便不会太辛苦,因此邀她相见。
他能够无视繁文缛节,跨越岁月长河,将彼此身边的人逐走、除掉,仍是不能换得团圆。
怡君曾怅然道:“孩子可以受伤,有形的如被人整治得灰头土脸,无形的如陷入流言蜚语。但是伤到孩子的人,不该是母亲。曾经犯过错的孩子,母亲可以一直是最亲最近的人,也可以是轻易被迁怒怪罪的人。
“我一度长年累月浑浑噩噩,不曾尽心教导孩子。晓得有亏欠,便要尽心弥补。
“父母对儿女的影响,你了解。”
若没有不影响不伤害儿女的把握,她便不会尝试改变。前半生为情所困,后半生要为儿女殚精竭虑。
偶然相见,喝一杯茶,对弈一局,叙谈片刻,彼此都要拼尽全力克制心绪。回首已是百年身,都不能道尽焚心的痛苦。
她一生的苦,因遇见他而起。已不能给她欢欣,便让她少一些磨折。
所以他离开,退到远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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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庵位于燕京城外二十里,附近临江的渡口,是程询离开时登船之地。
自他走后,每月下旬,廖怡君都会来落霞庵上香,小住三两日。
这日刚住下,丫鬟呈上四幅画,“是黎郡主的心腹送来的。”
待到晚间,灯光下,廖怡君将画轴逐一展开来看:婉约的江南杏花烟雨,苍凉的塞北落日黄沙,寂寞的西岭千秋冰雪,磅礴的东岸苍山云海。
新旧不一的画上,不落一字。但她一看便知,是他的手笔。
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他画给她看。
整夜未眠。清晨,她行至渡口。
江上弥漫着薄雾,飒飒秋风袭来,如轻纱微动。
与他相关的旧事浮上心头。
年轻时的他,至情至性和敏锐缜密奇异地融于一身,不论出现在何处,俊朗的面容似在发光,不容人不瞩目。
对家族绝望的时候,他决意带她走,说我会对你好,你相信我,离了家族,我也能谋到出路,给你安稳。听着便已心碎,只能狠心拒绝。
各自的儿女谈婚论嫁时,她得知他娶妻育有两女的真相:一直与廖芝兰有名无实,长女是廖芝兰从娘家抱回,次女是他早逝的故人之后。
如刀的岁月,把他的率性飞扬、傲气霸道变成深沉内敛与冷漠。
他的孤独,难以想象。
诀别的时候,他说此生是我亏欠你。
她摇头。不是,真不是。
他说我会记得你,若转世相逢,我只是程询,你只是廖怡君。
她说我等,等相逢。
每隔一个月,来看看他离开的路;每隔三两年,可收到他的画作。余生便是如此了,人前强作欢颜,人后相思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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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将尽,落叶山庄有客至。
来人是唐修衡,当今第一权臣,与程询齐名的新一代奇才。他的发妻,是邵阳郡主黎薇珑。
在朝堂时,程询与唐修衡惺惺相惜,江湖庙堂相隔,二人成为知己。怡君与薇珑结缘始于门第争端,一来二去的,成了隔辈的挚友。
当初,唐修衡送他离开京城。这一次,陪他走最后一程。
忘年知己揽下身后事,是幸事。
程询着意留下的,不过一箱书稿,一箱画作。书稿于修衡、薇珑有用处。画作需得薇珑保管,每隔两年,按他排出的次序,送到怡君面前。
人在,哪怕相隔再远,也是无言的相伴;人走,哪怕无挂无碍,也会勾起无尽心酸。是以,他不久之后的死亡,不能让怡君获悉。
这些对修衡来说,倒非难事。
当晚,二人离开山庄,登船远行。就此,程询完全离开世人视线。
在尘世的最后一夜,程询的梦中,重现着他们的过去。
那一日,她不肯跟他走,末了说:“来日,惩戒那些左右你命途的人。”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的。
她凝视着他,眼中有泪,目光黯漠,“比起跟你受苦受难,我情愿寻短见。想想就疲惫。就这样吧。”
是唯一的一次,她对他说谎。不要他在短时间内连遭重创。
就这样,他们有了漫长的离散。同在一座城池,有他在的场合,她从不出现。
他道别时,她无声的哭了。
明明是通透坚韧的女子,沾上他的边儿,就躲不开泪或累。
他满心怅然地醒来,看到她笑盈盈站在门边,凝眸再看,不见踪影。
这几日常常见到她。知道是幻象,只愿多一些。
程询缓缓坐起来,推开舷窗。
江水悠悠,皓月当空。
他与她,恰如这江与月。
江水映月,月照江心。人不得团圆,心不会离散。
“芝兰那丫头一向争强好胜,跟碧君明里暗里攀比的时候还少么?如今你们到程府上学,她本该嫉妒,却不曾设法争取,与文咏登门拜访过一次便作罢。
“老爷视若珍宝的那幅枫林图,她们想看,不是想开眼界,是为着确定是否出自程解元之手,如果是,来日我们家就与程府撇不清干系——程解元何曾是那样大方的人?几时曾把得意之作送给疏于来往的门第?
“这样一来,往后程府若是出事,只要有人弹劾,我们就少不得被连累。
“若到了那一步,就算早就分家各过,北廖家也会被殃及。是因此,她们权衡轻重之后,才登门提醒。
“这些道理,你们当真不明白么?哪里就需要我仔细摆给你们看了?”
廖碧君轻声冷笑,言辞犀利:“您也知道廖芝兰的性情,如今这般行事,焉知不是她进不了程府才危言耸听的?那么多人争着抢着到程府求学,出自高门的也不少。哦,合着京城只有他们北廖家消息灵通,别家都是捂着耳朵的傻子么?”
廖大太太被呛得哽了哽,“她若真想去程府,总该来求我们从中递话吧?她这样做过么?”
廖碧君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您还真瞧得起我们家。以廖芝兰那个德行,怎么肯欠我们的人情?她求谁也求不到我们和您头上吧?人家就夸奖了几次您针线活好,您还真就对她另眼相看了,真是……不知道说您什么好。”
廖大太太怒声训斥:“你给我好好儿说话!”
廖碧君撇一撇嘴。
廖大太太辩不过女儿,索性快刀斩乱麻,“不管怎样,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日后你们两个不准再出门,老老实实做针线。”
廖碧君刚要反对,怡君先一步出声道:“好啊,我们记住了。”语毕看向姐姐,握了握她的手。
见次女态度忽然来了个大转弯,廖大太太反倒满腹狐疑,凝视片刻,问道:“之前你又跑去哪儿胡闹了?”
怡君道:“遛马。”
“……”两个女儿学骑马,夫君是赞同的,时不时就会教训她们不要懒惰,别把两匹好马关在家中当摆设。廖大太太不耐烦地摆一摆手,“都给我滚回房里去,哪个再敢擅自出门,别怪我打断她的腿!”
“是。”怡君屈膝行礼。
廖碧君满腹火气,但见妹妹如此,便也随着行礼退下。结伴回房的路上,她问怡君:“你这是怎么了?是知道怎样说都没用,还是笃定娘打错了算盘?”
怡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要看爹爹的态度。我瞧着娘那个架势,定是听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不屑告诉我们。等爹爹下衙之后,娘一定会细说由来。万一爹爹宁可信其有……”
廖碧君神色一黯。
“也没事,我们先观望着。明日若是爹爹跟娘态度一致,我们再想别的法子也不迟。”怡君说。
廖碧君轻轻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这时候,廖大太太正在吩咐丫鬟:“去外院候着,老爷一下衙,便请他即刻回房来,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告知。”
丫鬟称是而去。
廖大太太留在房里,翘首等待。
但是,等到夜色深沉,廖大老爷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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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衙之际,廖大老爷见到了前来送请帖的程安。
程安恭敬地道:“我家大少爷今日在状元楼设宴,请您赏光前去,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告诉您。”
“是么?”廖大老爷想到那个温文尔雅、样貌俊朗的才子,面上一喜,“解元相邀,荣幸之至。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多谢大人。”程安道,“那小的这就去回话,大少爷已在状元楼恭候。”
“不敢当,不敢当。”廖大老爷打心底笑出来,心念一转,“我到就近的别院换身衣服就过去。”
程安笑着行礼离去。
廖大老爷上了马车,命车夫从速去往别院。更衣只是个借口,真正目的是去取一幅珍藏的工笔画,作为回礼送给程询。之所以把不少名画放在别院,也是无奈之举——儿子败家,偶尔喝醉了,便把他珍藏的名画随手赠人,过后他气得吐血都没用,总不能把脸一抹去要回来。
他是打心底欣赏程询。
如果今日设宴相邀的是程清远,他一定会找辙婉拒。
官员与官员之间,不论品级高低,厌烦一个人有时根本不需要理由。更何况,昔年柳阁老与程清远政见不同,他打心底支持的是前者。这几年,因柳阁老离开内阁,方有程清远的上位,在他看来,怎么都有点儿小人得志的意思。
可程询与程清远不同。
程询近几年所作的策论,他都用心读过,看到的是那年轻人的政见与柳阁老相同,不知为何,给他更为大气、磊落之感,偶尔犀利的一笔,又让他会心一笑,拍案称快。
是以,程家父子,在他,要分别开来对待。只要程家不出天大的幺蛾子,只要有机会,他都愿意与程询常来常往,连带的想让儿子与程询结识甚至交好,长些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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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楼的雅间,程询临窗而立,望着喧哗扰攘的长街。
在前世,这酒楼是他与怡君相识、诀别之地。
今生,不会刻意与她同来,除非哪一日她想过来尝尝这儿的招牌菜。
廖大老爷进门时,程询牵出谦和的笑容,迎上前去,神色自若地与之寒暄。
廖大老爷带来的回礼是一幅前朝的名画《月下翠竹》,殷勤地请程询当场验看。
程询看过之后,心里有了三两分由衷的喜悦:此画价值不菲,作画之人心性的清冷高洁全然体现,手法亦因心性有着少见的超脱清逸,廖大老爷愿意割爱相赠,对他总该是有着些许看重。
——与怡君相关的事,他一方面笃定,一方面又没法子生出自信。很矛盾。
他由衷道谢,慎重地收起来,躬身请廖大老爷入席。
酒过三巡,廖大老爷记起程安的话,笑呵呵地道:“今日解元要我前来此地,委实破费了,真是叫人于心不安。是有事吩咐南廖家么?”
“是有一件要事相告。”程询笑着遣了服侍在一旁的程安、程福,亲自给廖大老爷再斟满一杯酒,语气淡然,“关乎南北廖家。”
“哦?”廖大老爷以手势谢过程询亲自斟酒,“还请解元相告,我洗耳恭听。”
“主要是想提醒您一声,日后再不要与北廖家来往。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程询落座,神色从容,“今日我得知了一件北廖家的秘辛,命人打听之后,得知南北廖家近日时常走动,有些担心,为此才邀您来到此处。”
“不知是何秘辛?”廖大老爷忐忑地望着程询。
程询敛了笑意,缓声道:“前些年,在朝堂之上,家父与柳阁老总有争执。柳阁老辞官之后,家父仕途更顺,有些人便猜忌是他对柳家作恶。
“家父不以为意,我却受不得这等闲话,打理外院诸事之后,便命府中最得力的人暗中查访柳公子的下落。近来,不知是哪位贵人有意帮衬,告知了柳公子的下落。”
廖大老爷难掩激动之色,“解元是说,柳公子尚在人世?”
程询颔首,“对。并且,今日我已见过他。”想到柳元逸现今的情形,他不由眼神一黯,“大抵是常年受困之故,他受不住,以致神志不清。”
廖大老爷握拳叹息:“当真是没天理!”顿一顿,连忙又问,“解元可曾派人去告知柳阁老了?”
“自然。”程询颔首,“这是当务之急,只是眼下不知柳阁老身在何处,要先去锦衣卫打听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柳阁老这些年的焚心之痛,总算能有所缓解。”廖大老爷为柳阁老悲喜交加,停了片刻,想起程询先前的话,忙问道,“此事——难道与北廖家有关?”
程询笃定地颔首,“正是。您若是心存疑虑,此刻便可与我一同去看看柳公子。”
廖大老爷看住程询,片刻后道:“那倒不必,只请解元将详情告知。”如果程询有一点点的心虚,都说不出与他一同去见柳元逸的话。既如此,他又何须多事,平白惹人厌烦。
“这是自然,稍后定当细说原委。”程询颔首,随后话锋一转,“叶先生与您膝下两位千金,如今不是在程府授课,便是每日前去学堂,我更是机缘巧合之下送给您一幅得意之作——这在有心人看来,有过从甚密之嫌吧?
“假如北廖家出了事,你南廖家若无人相助,少不得牵连其中。如果南廖家出事,程府也会被弹劾,我定会成为家族一时的罪人。是因此,才请您过来叙话。”
廖大老爷仔细琢磨一番,只觉脊背发凉,一时惊疑不定,末了惶惑地看着程询,频频颔首,“对,对,是这个理……”
“……什么?”廖大太太双眉紧锁,“妾身正要说这件事,下午我跟她们说了,不得再去程府。”
廖大老爷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起,你能替我做主了?”
“老爷有所不知,下午,北廖家母女来了,跟我说……”廖大太太上前两步,低声道,“程府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廖大老爷冷笑,“日后她们再来,便拒之门外。你记住,再不可与她们来往。”
她说她的,他说他的。廖大太太明显不悦起来,“你好歹也得听我把话说完吧?况且,我已经对碧君、怡君发了话,怎么能出尔反尔?长此以往,谁还会把我当一回事?”
廖大老爷板了脸,不耐烦地睨着她,“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啰嗦什么?”
廖大太太险些气得落下泪来。
“明早我亲自吩咐管家便是。”廖大老爷摆了摆手,“你退下,先歇了吧。有些事,我得静下心来斟酌。”
廖大太太气恼地回了寝室。
廖大老爷喝完一盏茶,本就浅薄的酒意消散,头脑完全清醒下来。仔细梳理程询对自己说过的话,越是回想,越是心里发毛。
程询说话的态度很温和,言辞很委婉,却是实实在在地敲打了他一番:用两幅难得的画作礼尚往来之后,南廖家与程家已经绑到了一起,他在这当口,只能听从程家的安排。
若不肯,估摸着程府会把南北廖家一并收拾掉。
回头细想,他不能不怀疑,自叶先生去程家到如今,很可能是程询给他布的局、挖的坑。
按说是没道理,这感觉却越来越明晰。
那么,程询想从自家谋取的是什么呢?只是打压北廖家?
这些结论,无一不让他沮丧:活了半生的人,要被一个年轻人牵着鼻子走,就算是奇才,也够他窝火好一阵子的,但也只能受着。
好歹先把这一段渡过去,再设法远离吧。
翌日一大早,廖大老爷出门前,廖大太太道:“三个孩子的婚事都该抓紧了。今日起,我便着手物色。”
廖大老爷一听,就知道她还在为昨晚的事不甘,要用这种法子表示不满。可她说的毕竟在理,因而颔首,“你掂量着办,有眉目之后告诉我。”两个女儿若能尽快定下亲事,便有了冠冕堂皇的不需再去程府的理由。
廖大太太这才好过了一些。
廖大老爷又皱眉嘀咕一句:“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草率。”不该答应两个女儿的请求。只是,妻子一向重视儿子轻视女儿,他连带的也对两个女儿的事情不大上心,觉得她们平时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别给他惹祸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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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廖碧君继续在家“生病”。
怡君如常来到程府,继续画溪亭日暮,程询坐在前头料理外院的事,情形与昨日大同小异。
姜道成和叶先生一起看昨日收上来的十来篇制艺。
程询忙完手边的事,给姜道成写了个名单,着程安送过去。
没过多久,姜道成气呼呼地找过来,走到程询面前,二话不说,把名单拍在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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