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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是傍晚了,但是热浪一点没有减退。公交车上我被挤得紧紧贴住旁边的男人,衣服都粘在身上,汗珠顺着胸膛不停地滚落。公交车走走停停,我几乎快晕车了。
从公交车站走到家时,我已经快虚脱了。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我快步走回家,那就是我一进家门就要瘫倒在沙发上。
然而站在门口,从门里传来的说话声让我的愿望落空了。难道是老薛头来了?我突然想起来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老薛头了。
拿出钥匙把门打开,迎面而来的是桌上摆着的两桶橄榄油和一盒信阳毛尖。这应该不是老薛头送的吧?
客厅传来我妈高扬的声调:“西溪,你回来了?”
我换了拖鞋走进客厅看见我妈和徐阿姨坐在沙发上。看来,我想要进门就瘫倒的愿望是落空了。
“还不叫人?”我妈催促着。
“徐阿姨好。”我最恨被人逼着这样。
徐阿姨穿着一身丝绸的裙子,灯光下亮闪闪的,桔色的裙子胸前一朵白色的马蹄莲绣得栩栩如生。白色的花朵与绿色的花茎之间相连的渐变部分尤其生动。
橘黄色的裙子衬得她细白的皮肤更加光润,虽然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但是保养过的皮肤显得还是很细嫩。
相比之下,我妈穿着一件从早市买来的松松垮垮的T恤就显得邋遢多了,脸色仿佛也灰暗许多。
我心里突然一阵惭愧,这阵子尽想着给自己打扮,怎么把妈妈给忘了?
“你下班回来了?”徐阿姨亲切地问。
我点点头。
“快去洗把脸。看你热的,头发都粘在脑门上了。”我妈说了一句,又转向徐阿姨:“呆会儿你留这儿吃饭吧。晚上咱们出去吃。”
“哦,不用了。我晚上还有事,我就是过来说一声。你也别考虑了,咱们一块儿出去。反正你也退休了,有时间不好好玩玩儿?以后西溪结了婚,你还得帮忙带孩子就没时间了。”
她自以为这几句话说得得体,会让我妈高兴。但事实上,恰恰相反,这几句话说出来,本来一团高兴的气氛荡然无存。我把擦脸毛巾挂上走回客厅,看见我妈的脸有瞬间的凝滞但是很快被她强挤出来的笑容给掩盖住了:“说的是啊。那我好好想想啊。”
“嗨,就出去这么几天有什么好想的。你应该跟我学学,到处去看看去玩玩。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用管太多。”徐阿姨说着,对她引起的一场小小风波毫无知觉。她一眼看见了我:“西溪,你也劝劝你妈。”
“哦,什么事啊?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单位要组织去贵州大小七孔避暑旅游。可以带家属。我想着就不带我家那口子了,他哪儿都去过也不稀罕。还不如让你妈跟我一起去呢。听说那儿的风景比九寨沟还好看哪。我打听过了,这种团旅行社报价三千多呢,我们单位组织的家属才收一千二。”
“哦,那不错啊。”我说。
“可不是?”徐阿姨得意地看了我妈一眼,“闺女都同意了,你就去玩一趟。就当是陪我去玩,费用我出。”
我妈大吃一惊:“那怎么成?你要这么说我可不敢去了啊。”
“哎呀,多年的老同学你还跟我客气。当初在大学里的时候,要不是你经常帮我补课,我还不一定能不能毕业呢。才一千块钱就报了恩了?也太便宜了吧!”徐阿姨哈哈笑着。
我妈也笑了:“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行,那就这么定了啊。等出发日期定了我再告诉你。”徐阿姨说。
送走了徐阿姨,我妈已经在厨房里忙了起来。我也走进厨房:“妈,不是出去吃吗?干嘛煮面条?”
“嗨,那是她在才说的,就咱们俩人干嘛到外面吃?家里下点面条得了。冰箱里还有点儿炸酱。”
我妈说着一边利索地往锅里下面条。想起她要出去玩,我都不由地替她感到兴奋。
“什么时候,我也能出去玩玩就好了。”我说。
“你不是刚出差回来吗?”我妈漫不经心地说。
我一边洗黄瓜一边说:“那怎么能算旅行啊?天天就是酒店和展厅两点一线,深圳什么样我都没见过呢。不过这样也好,你是应该出去玩玩了。你从来没出去玩过吧?”
我妈用筷子搅动面条的手慢了下来,抬起了头,眼睛望着厨房贴着白瓷砖的墙却像望着远方似地:“我以前也出去旅行过一次。不过那时候不叫旅游。”
“是吗?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你去的哪儿?”我问。
她仿佛回过神来似地笑笑,手里的动作又快了起来:“哎,也没什么。”
“妈,你说说。”我坚持着。
她看了看我,把筷子放下了:“我去的是杭州,是冬天过年的时候。下了雪的湖边特别美,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就像在水墨画里一样。我在那儿住了好几天。我记得那个小镇叫西溪。”
她一脸神往,似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我像是被闪电击中,全身麻木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说:“这就是你给我取名叫西溪的原因吗?你是和他一起去的吧?”
她背对着我,呆立不动,没有回答。突然,“砰”地一声响把失神的我们俩都唤醒了,原来是煮面条的锅开了,泡沫把锅盖顶翻,锅盖“咣当”掉到了地上。
她慌忙把火关小,捡起锅盖,在水槽里洗起来。
“妈,你到底是恨他还是爱他?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你天天叫着我的名字,不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从前吗?”
她没有回答,默默地接了一碗水到在面锅里,把锅盖盖上,然后从我手里接过洗干净的黄瓜,拿起菜刀切起来。
“妈,”我尽量克制住自己喉间的哽咽,“都忘了吧。不管是爱是恨,你都忘了吧。就像我也要把和李乐永的事情都忘了。我还年轻,你也还年轻。如果你希望我幸福,你也得幸福起来才行。”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你就不用管了,你要早点结婚才好。我不想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我笑着搂住她:“行啊,我早点结婚,你也早点结婚,趁年轻嘛。”
我妈眼睛有点红,嘴却撑不住笑了:“你是年轻,我哪儿还年轻,都多大岁数了。”
我按住心里幽幽的叹息,把面条捞出来端去过凉水。
早上,一上班,李乐永就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去。刚在他对面坐下,李乐永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你听说了么?”
“什么?”
“谣言的事情。”
我沉默了。他看到我的沉默便明白了。
“怎么回事?我听说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你那天晚上到我房间里呆了很久。”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别人怎么知道的?会不会是你跟人聊天的时候无意说出去的?”
我震惊地抬头看着他。居然连他都不相信我?
“你以为是我说出去的?”我呐呐地说。
我的样子让他有一些吃惊,接着歉意出现在他的脸上:“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可是,谣言怎么传起来的呢?”
我和他都陷入了沉思,在心里捋每一种可能。
“你的日子不好过吧?”他突然打破了沉默。
我苦笑一下:“我该怎么办?”
“对于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理它。你放心,人们的注意力集中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有新的事情发生,那时大家的注意力就转移了。不理会、不解释是最好的办法。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这段时间里我们的接触也不要太频繁。”
我点点头站起身准备出去,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明天要进行第一次竞聘考核,你好好准备。”
我握住门把手的手指暗暗用力。他不是已经对Vivian有所许诺了吗?为什么又对我有这样的嘱咐?当陪衬也要当得逼真啊!我推门出去了。
竞聘的职位是销售部的,考试是由人力资源部组织的,但是题却是技术部一起出的。
李乐永说的是对的,谣言传了两天,人们已经厌倦了,而且缺乏新的谈资,说来说去就那么点事儿。即将到来的考试更是占据了人们大部分的精力。
经过前台时,连芭比都在拿着本产品介绍在看。我本来想上去跟她说一两句,点拨一下。可是看她故意别开的脸,我刚要迈上前的脚步就停下了。
我觉得有些孤独。
关于考试,我倒没怎么复习,几个月以来每天看、念、背,自己画图、做表格,我不但对自己公司的产品烂熟于心,而且对竞争对手的同类产品也很了解。
一关一关的考试通过,成功竞聘成为销售经理,年底还上老薛头和陈晓月的钱……我的嘴角咧开了,就连被造谣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
竞聘考试安排在小会议室显然是个错误,因为来考试的人很多。
我不知道Alice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她显然早就知道了参加考试的人数,却仍旧安排了这里进行考试。
大家叽叽喳喳地,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自从学校毕业以后,谁想到居然还要经历考试。Alice挺直脖子发着卷子,略微鼓起的眼睛在镜片后面放着光。
我一侧头,居然看见了网管小高。他都来报名参加?一想,也是,网管有什么前途,工资撑死也就是五六千。做了销售,工资能提高好一大截呢。
我赶紧让自己把胡思乱想摘除干净,平心静气地看着发下来的卷子。
考试很快就考完了,然而我和Vivian却没有离开小会议室。Alice收完了卷子之后,George马上进来宣布要开会,销售部的人留下。
其他人站起来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刚才的考试出去了,李乐永很快走了进来,宣布会议开始。
本来以为沂元机场放出风来要买高速安检机之后,我们算是有了一点希望。可是努力了这么久,这个标的希望仍然只有一点点。
沂元机场的标很奇怪。既不搞DEMO演示,也不搞说明会。闷不吭声的,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George、李乐永他们虽然经过林总的介绍,跟祝总喝过一顿酒。就连陪同的几个兰州机场的人喝酒都把心都喝热了,而祝总的心还是没热,始终不温不火的。
李乐永要跟他们见面,他们就安排见面,客客气气的,却始终不交心。
李乐永开会跟我们商量了一下,始终对这个项目有点摸不着头脑。
一向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李乐永这次也少见地迷惑了:“我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不做demo呢。据我所知,像几百万的小项目招标单位一般都会要求进行演示。毕竟,安检机的功能和效率是非常重要的。可是像沂元机场这样大的项目,连说明会都不开,这太奇怪了。”
李乐永正说着,会议室的门被敲了两下,接着推开了,Billy居然走了进来。
George和Vivian互看了一眼,脸上显出吃惊的表情。见我们这样,李乐永解释说:“哦,我请Billy来介绍一下沂元机场的情况,也算是他的工作交接。”
George脸上表情有点复杂,但是什么也没说。
Billy向来是不理会这些的。他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跟大家点点头就开始说起了沂元机场他跟进的程度。
沂元机场在过去一直是海威的大本营。海威的销售与沂元机场的负责人关系非常铁,甚至铁到Serena去到他们的办公区,都不用跟下面的人打招呼,直接闪身进老总的办公室。关系熟到仿佛她是沂元机场的副总一样。
所以,我们跟人喝了一顿酒自以为关系很铁,但Serena跟他们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顿酒,打了多少交道了。
而且沂元的人对我们永远只是客客气气,对海威的Serena才真是亲热得无拘无束。
Billy越介绍,李乐永的眉头皱得越紧。Billy见这情况,嘴角轻轻扬了一下很快克制住,面无表情地说完就出去了。
从头到尾不到15分钟,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他出去以后李乐永才又像是解释又像是自嘲地说:“虽然Billy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销售部。我觉得彼此心存芥蒂没有必要,该交接交接,该请他配合的地方就配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也没什么可避讳的。是吧?”
Vivian点点头:“李总,Billy说的情况听起来不妙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沂元机场这个项目咱们还有希望吗?”
这可真是问到点儿上了。Serena和他们关系熟到不用避讳下属,关系铁到可以不敲门就进入人家的办公室。这哪是铁关系啊?这简直就是不锈钢的关系。
过了半晌,李乐永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们跟人家喝了一顿酒,自以为关系已经不错了,其实人家根本没有拿我们当回事啊。”
中午一直开会,把食堂的午饭都耽误了。翻了翻抽屉,找到一袋黑芝麻糊,还是以前芭比给我的。想起芭比最近看我怪怪的眼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我叹了口气,把芝麻糊的袋子撕开把粉末倒进杯子里,走进了茶水间。
下午下班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很久没见的奇童。这是最让我身心放松的电话。接了起来是奇童兴奋的声音。
“哎,去深圳想我没有啊?”
“我哪有功夫想你啊,工作的事情就够烦的了。”我笑着回应了一句。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又欢悦起来:“你今晚有空吗?”
“干嘛?又要请我吃饭?我告诉你,我体重可见长啊。你还是省省吧。”
“饭嘛,还是得吃的。但不是为这事儿。我要买房子了,怎么样帮我参谋参谋?”
“呀?什么时候的事?我居然都不知道。你瞒得够严实的。”我咧开了嘴,打心眼里替奇童高兴。
“您还有功夫关心我啊?钱攒够了就赶紧买吧,现在北京的房价稍微跌了一点,正是时候。今晚上我约了一个中介看房子,陪我去吧?”
“啊?二手的啊?”
“二手的就不错了。怎么着?你还嫌弃啊?”
“我嫌弃什么呀?又不是我住。”
“你到底有没有时间?”
我略沉吟一下,觉得晚上应该没什么事,就答应他:“好吧。”
“好勒,我就知道你在关键时候不能掉链子。那怎么着,我去接你?”
“别,我们公司你还不知道啊?国贸这里简直就是地球的中心啊,早晚高峰能把人堵到精神分裂。你说那地儿在哪吧?咱们直接在那儿见面吧?”
“好啊。清枫华景园,北四环那儿,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清华大学后面。”
“行。那我先去等着,你到了给我电话。”
放下奇童的电话,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妈一听我要陪奇童去看房子,高兴之中有点担忧:“那你可早点回来啊,别耽搁太晚了。早点买房子也挺好的,终归得有个家。这小伙子知道攒钱买房子,不错不错!房子你帮他仔细把把关,地段、户型、朝向、小区环境都很重要,而且还得考虑将来上学……”
我赶紧跟她说声“再见”就把这啰里啰嗦的电话挂断了。同时心里有点恐惧,不过是看个房子,我妈以为我要跟他谈婚论嫁了吗?
想到这儿,心里不由地有点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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