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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向了北方机场。车里一片沉默。今天是决定一个三千万的项目的一天。
项目成,大家一片欢腾,拿高额提成,升职加薪,前途灿烂;项目败,一分钱没有,白白辛苦一场,还有人可能饭碗不保。
汽车走走停停,早晨的机场高速并不畅通。Gee一直紧张地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我问他:“Gee,路这么堵,没问题吧?”他看了一眼手表:“来得及。”然后就又陷入沉思当中。
当头顶上轰隆隆的飞机越来越频繁,飞机离地面的高度也越来越低。我知道,北方机场到了。
由于目的地是北方机场侧面的办公楼,我们的车子绕过了航站楼,拐到机场侧面邻近保税区的一个大门里。
当车子驶入围墙大门时,Gee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把胸中的不安、忐忑、希望和疑惑都放了出来。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出匀呢,车就停住了。
“怎么了?小夏。”
小夏回过头来,苦着脸说:“前面封路了。”
“什么?”Gee大吃一惊,“怎么回事?”我们连忙探过身子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过去。前面路上放着“禁止通行”的牌子,牌子背后是警戒线,围成四方形的警戒线里面是已经刨出大坑的路面。
正在看着,有一个穿着黄色制服的人过来当当敲窗户。Gee连忙把窗户摇下来。
“你们哪个部门的?”来人粗声大气地问。
Gee连忙陪着小心:“我们是洛克公司的。今天北方机场有一个招标会,我们来投标。”
“哦。回去吧。这边走不通了,今天修路。”
“修路?那不走这边,我们走哪儿?”Gee一脸茫然。
“反正我告诉你,这条路走不了车。你们赶紧想辙吧。”穿黄制服的人不耐烦地说完走开了。他嘴里不停地抱怨着,有几句话飘到我们的耳边:“定的是明天开始修路,非得挪到今天凌晨。谁来都得解释一遍,真他妈的麻烦。”
Gee看看小夏,又看看我:“这不会就是姜科长故意捣得乱吧?”
这个时候不能分心。我打断他:“先别管那个,这条路走不通,那怎么办?”我把目光投向了小夏。
小夏试探着说:“那要不咱们从外面绕?”
Gee看看表:“来不及了。要是从外面绕,就得先回机场高速,然后从航站楼门口过,绕到那边进来。关键航站楼门前的路上有多堵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现在时间不多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前面的小夏突然“哎呀”一声叫了起来。Gee连忙问:“又怎么了?”
小夏倒吸了一口凉气回过头来,脸上五官略略变形。他咬着牙说:“我憋不住了。”
“怎么回事?”
“刚才去……王家……肉饼的时候,我买了瓶冰啤酒喝。可能被凉得激着了……一直肚子疼,现在憋不住了,唉哟”他捂着肚子起不来,脸憋得通红。
Gee更加抓狂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喝酒?”
“这不是累了……一夜……吗?我想……放松……”
Gee眼睛瞪得牛圆:“这下子怎么办?绕道都绕不了。小夏,你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吗?”
小夏的回答只是一阵阵呻吟。
我观察一下前面的工地,大坑的边缘并没有紧邻旁边的围墙,在大坑与围墙之间还有窄窄的一道土坡,刚能勉强够一个人垫脚挪过去的宽度。
Gee眼望前面急得直搓手:“眼看就差一点点路了,怎么就过不去呢?”他看一眼表:“还有40分钟了,怎么办,怎么办?”
“Gee,我看前面那大坑边上有一点地儿,要不咱们走过去?”
Gee顺着我手指的地方看过去。他说:“只能这样。”他对小夏说:“那我们走过去。你就赶紧找地方方便去吧。”
小夏的眉毛紧紧拧到一块,脸憋得通红,断断续续地说:“黎总……嗯……让我把你们送……回去。”
Gee不耐烦地说:“把后备箱的盖儿打开。你赶紧走你的吧。一会儿我们自己打车回去。”
小夏捂着肚子的手腾出一只来按了一下车门上的开锁键。后备箱的盖子腾地一下弹开了。
“快!”Gee招呼我。
我跳下车,吃力地把箱子拖出来,然后把后备箱的门用力关上。Gee也腆着肚子走下车来,回身嘱咐了小夏一句就把车门“咣”地一声关上了。
我和Gee拖着箱子撒腿就跑。然而没跑两步,Gee就不行了,弯着腰,两手撑在膝盖上,抬起头直喘气。
“哎呦,我不行了。”Gee喘着粗气抬起头来冲我摆摆手:“Anne,你快走。你瘦,你跑得快。快!”
我把自己的背包横跨在身上,拉起箱子就跑,跑两步想起来不对,停下来回头冲Gee大喊:“投标是在甲三楼,5层会议室吗?”
Gee直起身子冲我大喊:“对!”我拉着箱子,迈开双腿,猛跑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喊“快快快!”
走到警戒线边缘,我想也没想就钻了进去,拖着箱子艰难地在仅容两只脚的窄道上行进。高跟鞋在土坡上一个劲儿打滑,一不留神,沉重的箱子就滑向深坑。我赶紧死死拉住箱子,一动不动,深怕掉进去。等到身体站稳了,我才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脚步。
旁边有人大喊:“哎,你怎么进来了。出去出去,我们这儿施工呢!”是刚才那个穿黄制服的人。
我不理他,咬着牙继续走。
“哎,”他用手指着我,“说你呢!赶紧的,出去。这儿施工呢,伤着你算谁的责任哪?赶紧出去。”
我仍旧不理他,继续我的脚步。
他见我不理会他,指挥坑里面正在施工的工人:“你们,叫她出去。叫啊!”
我咬着牙,加快了脚下的动作。行李箱在土坡上拖动,轮子格楞楞地响。
大坑里的几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脑袋停止手里的活儿纷纷仰头看我。有人大喊:“嘿,出去!”有个人把手里的铁锹举起来戳动我脚下的土坡:“出去嘿,出去!”
我一心只想赶紧走出这里,突然脚下一空,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我连人带箱子轰隆隆地滚进了大坑里。
身体顺着土坡往下滚,翻了好几个圈,我都懵了,半天爬不起来。忍住身上的疼痛,我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站起来。头上、身上全是灰土。旁边一阵哈哈的笑声。有人喊着:“让你进来。摔着了吧?”
我一动,脚踢到了旁边的行李箱。那不是行李箱,那是一份几千万的项目,是公司的业绩,是我们的前途。我不能让前途毁在一个大土坑里。
我拍了拍脑袋上的灰尘,抹了一把脸就往上爬。但是高跟鞋完全使不上劲儿。我一咬牙,把那双三百多买的黑色小坡跟鞋脱下来甩在一边,光脚蹬着土坡往上爬。粗糙的土坡咯得我的脚很疼。
旁边有个笑得不太厉害的工人止住笑过来托住我的屁股把我往上送。
工人们的笑声变成起哄的声音。有人喊着:“嘿,你是不是占人家的便宜啊?”
感觉到屁股上的那双手还算老实,我已经顾不得他是不是动机不纯了。借着他手上的力气使劲往上爬,一使劲总算让身体的大半部分挺上了土坡。旁边的哄笑声更大了,有人喊:“那屁股软不软哪?”
羞愤、疼痛、焦急让我的眼泪迸了出来。我拿满是泥土的手抹了一下脸颊,回身对那个托我上来的工人说了一声“箱子”。他接着又把我的箱子托了上来。
“嗬,真沉!这什么玩意儿呀?”他说。我来不及说什么,扔下一句“谢谢”拖起箱子就跑。刚才这一摔不知耽误了多少时间。我也来不及看手机,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喊“跑,跑!”
一个土块咯疼了脚,我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穿鞋。猛地想起那双三百块的高跟鞋还在土坑里呢。回头遥遥望了一眼,算了吧。我又开始了奔跑。
不知道时间,不知道路程,我只是一个劲儿地跑。粗糙的路面摩擦着我的脚底。我知道自己的脚现在伤痕累累甚至可能还流了血,我也不敢低头看。不管多疼都得忍着,我拖着这个价值三千万的箱子狂奔着。
甲一楼看见了,这给了我一点儿希望。甲二楼远远地也看见了。我感觉自己就要熬到头了,甲三楼就要出现了。
然而突然出现的两个字让我汗都下来了,“甲四”。我的心像要从嘴里蹦出来似的,无边的恐慌像一张大网从天而降裹住了我。甲三楼跑哪儿去了?
我哆嗦着又跑了回去,是甲二楼没错。再折回来,还是甲四。冷汗把衣服都快粘湿了,我哆嗦着四处乱看。甲三在哪儿?在哪儿?
一条小路在甲二旁边蜿蜒伸展进去。我不抱希望地跑了过去。突然,脚底感到踩到一个硬石子,一阵钻心的疼痛猝不及防地袭来。我“啊”的一声大叫起来。箱子扔到一边,两手抱着脚,单脚着地转着圈。嘴里哈拉哈拉地直吸气。
跳来跳去的当口,“甲三”两个字映入眼帘,一阵狂喜从心底升上来。我放下脚一瘸一拐地托着箱子奔着甲三楼而去。
气喘吁吁地走进电梯,按下了“5”我才有功夫掏出手机来看。这一看,刚刚停住的汗又落下来了,“8:58”。
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慢慢变化:2……3……4……我甚至怀疑那位神通广大的姜科长把这电梯也做了手脚。我感觉自己紧张得快虚脱了,无力地靠在电梯里,两手合十。上帝,老天,让我赶上吧。求求你,让我赶上吧。
电梯门“当”的一声开了。我箭一样地拖着箱子冲了出去。一眼便看见会议室的门正在被一只手关上。
大声喊了一句“等一下”,我飞奔过去用手挤在门缝之间。门缝里露出一双眼睛。看见我的样子,那双眼睛圆睁了一下。
“你要干什么?”门里的人说。
“我是来投标的。”我说。我完全忘了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和黑乎乎赤裸的双脚。
“现在已经9点了。迟到的厂家不能够进场。”
我一听,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胳膊肘和脚同时伸了进去死死抵住门。
“没有到呢,还差一分钟才九点呢。”我长途跋涉跑到这里,绝不能让你一句话就报销了。
“你哪个公司的?”那人又问。
他这么问就是有门儿啊。“我是信泰公司。”我灵机一动,突然意识到不能说实话,没准儿姜科长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没听说过。”那人摇头,又问:“你们有民航许可证吗?”
“有有,刚刚拿到的。我们是个小公司。今年第一次参加投标。”我补充了一句。不知是哪句话起了作用,我感到门被松开了。我趁势挤了进去。
“哎呦,你压我脚了。”那人抱怨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道着歉,把箱子拽进了门里。
门划过我的身体,在我身后关上了,接着“咔嗒”一声上了锁。
胸中一口气出来,我像是被人抽了脊梁骨,瘫软在行李箱上,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脑子里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嗡嗡乱响着。一片嘈杂之中,有一个声音坚定地说:“挺住,挺住。一定要把这场招标会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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