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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童通知我,我托他代购的化妆品到货了。我犹豫着到底选在哪里跟他见面呢?见了面,除了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总得让他教我两手吧。餐厅、电影院是不能去了,想来想去还是让他来我家。
他来的时候,我妈不在。这是我特意算好的时间。省得她看见陌生男人来了又要问东问西、浮想联翩。
奇童进门时仍然轱辘辘地拖着他那个大化妆箱子,头上戴着黑色棒球帽,身上穿着一件黑铆钉夹克,下面黑色裤子上一条叮铃当啷的银链子。他管这叫潮,但我觉得他穿得活像个打铁的。
“你上我们家来就不能穿得正常点儿吗?这让邻居看见,该怎么想我呀?”我抱怨着,在他身后探出头在楼道里看看,然后赶紧把门关上。要是被楼下的邓阿姨看见可不得了。
“哎,你有点良心没有啊?我提着这么重的箱子爬到四楼来。你先给口水喝好不好啊?”
我赶紧倒了一杯水塞他手里。他一扬脖水杯就见底了。我又给他倒了一杯。
“怎么渴成这样?”我问。
“刚从大山子回来,那个摄影工作室是新开的,啥啥都没有。这就是你家呀。”
他四下打量我们家的摆设,看见沙发时他咧嘴笑了一下。我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看到沙发的扶手磨破了,露出了一点黄色的海绵。于是赶紧走过去拿一个垫子把那破损挡上。
“你们家倒是挺有家庭气氛的。”奇童在背后笑道。
他管这个叫家庭气氛?我回头瞪了他一眼。
奇童毫无察觉地把化妆箱放倒在地上,然后开始从自己的大包里往外掏东西。
“这是眼影盘。”
“这是口红套装。”
“这是打底液。”
“这是高光粉。”
“这是腮红笔。”
“这是眼影笔。”
“这是一套眉粉和刷子、剪子。”
“这是定妆粉。”
……
我觉得自己有点晕。
“啊?这么多啊?一共得多少钱呀?”
“一共400。那套刷子算是我送给你的。”
“那怎么好意思?”
“那有什么。我跟你说啊,刷子很重要。我给你买的这套是白凤堂的灰鼠毛。”
“白凤堂?还白玉堂呢,这是哪儿的牌子呀?”
“土,日本很有名的牌子。”
我不可置信地拿起那个红色信封一样的包装,外面的纸上印着一个淡淡的蝴蝶结,轻浅跳脱的黑色毛笔字,只认得第一个字是“美”。这个包装很日本。
“这是老鼠毛做的?”
“笨!这是灰松鼠毛加羊毛做的。”
“很贵吧?”
“还行吧。现在没时间说那么多了。我先给你把眉毛修一修。记住这个样子啊,以后就照这个眉形来修。”
还没等我答话,他的手已经按在了我的脸上把我往窗口外掰。
“对着窗户亮一点。”
我调整身体,对准了窗户。他俯下身来,脸在我眼前无比放大。
黑色的浓眉,长长的睫毛,别看奇童气质阴柔,长得倒是挺帅的。
他的手按在我的眼睛上,小刀片沙沙地刮着我的眉毛。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渐渐地,我发现他从耳根开始变红,然后慢慢地脸也红了。
“奇童,你脸红了。”我说。
“别说话。小心我一刀子把你眉毛去掉半拉。”他凶狠地威胁道,脸同时更红了。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我浑身一紧,妈妈回来了。她不应该这时候回来的。
我看见奇童也紧张地停下了动作向门口看去。
这时门已经打开了。我妈提着一个华联超市的塑料袋出现在门口。
“今天华联的排骨特价。我赶紧买了点。怕坏了我就先回来了……”她边说边走向冰箱,然后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看见一幅奇怪的画面。我坐在窗前,奇童以怪异的姿势站在我面前,手还按在我脸上。
看见她的眼神,奇童嗖地一下把手缩了回去。
我猛地站起来,脸却差点撞到奇童的脸。奇童连忙后退几步,脸红得像一块大红布。
“嗯,他是奇……刘建设,刚过春节时朱阿姨给介绍的。你不记得了?”我赶紧解释。
我妈目光转移到桌上,扫视着那满桌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的解释也跟了过去:“哦,这些都是他帮我买的化妆品。”她的目光变得更加迷惑了。我的解释跟了上来:“哦,他是专业化妆师,我在跟他学化妆,刚才在帮我修眉毛呢。”
“哦,好。”我妈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化妆好,你是得化化妆了。那可真麻烦你了,小伙子。”
奇童刚要恢复正常的脸又变红了。他略显羞涩:“不麻烦,阿姨。”
“好,好。你们化吧。”她说着向厨房走去,走进厨房,把万年不关的厨房门关上了。
我冲奇童一吐舌头,而他却没这么轻松,表情凝重地说:“我头一次登门也没拿点礼物什么的……”
我哈哈大笑起来:“拿礼物、登门?你以为这是什么?见家长吗?”
我笑了两声却又觉得不对劲,我看着他,他瞪着我。沉默了一会儿,他像是醒过来一般说:“不行,我得抓紧了,一会儿还得跑到东三环去呢。”
拿起桌上那一个个盒子,奇童终于振作起精神来,振振有词的样子:“化妆其实不难。底妆、眼妆、唇妆化好了,你整个人就会非常有精神。我先从底妆开始讲起。喏,你看这四样东西:粉底液、高光粉、腮红笔和定妆粉……”
“哎呀,时间快到了,我得走了。今天时间紧,给你讲的这些是重点。化妆是熟能生巧的事情,你自己没事儿一定要多练习。练得多了,自然就化得漂亮了。”奇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嘱咐。
他提着大箱子经过厨房时,我妈正从厨房端出一盘菜来差点冲到奇童的面前:“怎么就走了?我的饭快做得了,吃了饭再走吧?”
我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盘子,是红烧排骨,她还真舍得下血本。
她热情的架势把奇童吓得直踉跄:“不了,阿姨。我还有事。”
“真有事假有事啊?我这马上就做好了。赶紧吃两口再去办事。眼看就到饭点了,你不在这儿吃到外边还不是得吃?”
奇童拎着他的大化妆箱子做逃跑状。我连忙帮他说话:“妈,他还有事呢。人家化妆不能迟到的。”我妈的脚步终于迟疑了:“真走啊?”
奇童紧张地打开门:“下次吧,阿姨。下次我一定尝尝您的手艺。”他终于拎着他的箱子逃跑了,箱子哐当哐当地顺着一层层楼梯磕下去。
我把门关上了,正看见我妈疑惑的眼光:“哎,这小伙子倒是不错,就是穿得有点奇怪。”
“妈,人家是干化妆师的,接触的都是明星模特之类的人,当然要穿得潮一点,不能穿得跟小白领似的。那是职业需要。其实,他人挺好的。”
“那就好,你了解就好。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亲密的朋友了。
我有点发愣:“我们怎么亲密了?”
“那手都上脸上去了,还不亲密呀?”
“嗨,那是化妆。他一天不知道得给多少女的化妆,手不都得按在人家脸上吗?”
“化妆师这职业靠谱吗?”
“靠谱吧。听说他给人化一次挣3000多块呢。”
我妈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半天才说:“真的吗?”她喃喃自语地走回厨房:“现在这个社会,真是的。我们这些老太太都落伍喽。”
我一样样整理桌上那些东西。厨房里传出我妈的一声问话:“他知道你离过婚吗?”
我安抚一下自己的情绪才故作轻松地说:“人家又没打算跟我怎么样,管我离婚不离婚呢?”
厨房里没有人说话,只有碗盘撞击的声音。这声音的含义我懂,只好补充了一句:“嗯,跟他说过了。”
厨房里突然安静了。片刻之后我妈从厨房探出了脑袋,脸上有掩饰不住地笑:“把桌子收拾收拾,开饭了。”
星期一去上班时,我化着妆,虽然技术还很粗糙,但是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很不一样了。用眼线笔描出眼睛的形状,眉粉刷过的眉毛看着那么修长又毛绒绒的。豆沙色的口红点出唇中一点红,越发显得脸很白皙。把头发拢向后面,用发蜡和啫喱水固定,倒是显得眉目如画。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笑了一下。
地铁排队时,几个男人走过我身边时侧头看我。能让人在早高峰的地铁里拼着挤不上车也要回头看两眼。这妆值了!
到了公司,芭比盯着我的脸发愣。我以为她在研究我的妆容,自己先有点不好意思。芭比却突然凑近我说:“早上听见Gee哭丧着脸说,你们北方机场的那个项目没希望了。”
蹬蹬跑上楼,果然看见Gee哭丧着脸坐在椅子上。面前的电脑黑着屏幕,他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旁边的Billy在安慰他:“哎呀,输了就输了吧。哪有销售不输单子的?”这话怎么听都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Vivian也刚来上班,见了这阵势立在那里没动。楼梯上蹬蹬的脚步声上来,是李乐永。他的嘴唇抿得很薄,几乎只剩一条线。看见Gee垂头丧气的样子,他皱皱眉头问:“怎么回事?”
Gee用手托着大脑袋,显得很烦乱的样子:“李总,我看这个问题无解啊。上星期我明明跟中大谈得好好的,大家一起联合质疑,这样显得声势比较大,能够引起北方机场重视。他们答应得好好的,结果今天突然接到中大小邵的电话,说他们中大这次不参与质疑了。他们决定接受这份招标书,而且到时候会去参与投标。”
李乐永的眉头皱了起来:“明知不会中标却仍然去投标,这分明是去陪标。既然肯陪标,这就说明他们跟海威有了什么约定。这次他们陪了标,那海威也得陪他们一次。不是在这之前就是在这之后……”他的眼睛亮了,转头盯住了Billy。
Billy脸上半是幸灾乐祸半是安慰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明白过来的惊恐眼神。他喊了一声:“S省高院我的那个标!”这下子连沮丧的Gee都回过神来了。
李乐永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没有推门进去,而是思索片刻又转身快步向楼梯走去。Gee喊:“李总,您上哪儿去?”李乐永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找老黎商量一下。”
Gee颓然地靠在椅子上,李乐永突然转过头来叫他:哭丧着脸望向李乐永。
只听李乐永一字一顿地说:“在开标之前,甚至合同正式签署以前都不能叫输。Gee,作为一个销售输了单子不算什么,但轻易认输才最可悲。”说完,他蹬蹬走下了楼梯。留下了Gee独自发呆。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Billy不再理会Gee,拿起了电话。“喂,裴工吗?我洛克的肖兵啊……”他边说边走了出去。
我去问Vivian:“什么叫陪标啊?”
Vivian认真地敲击着电脑,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她可能太专注了。她做起事情来总是这样。
我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Vivian这才转过头来微笑着看我:“我也不知道啊,咱们去问问Gee吧。”
当我们把Gee堵在茶水间里的时候,Gee正从冰箱里拿出雪碧咕噜咕噜地对嘴喝。不一会儿的功夫,1升装的大桶雪碧就去掉了小半桶。他把雪碧顿在桌子上,大声地打了一个嗝。
“陪标?”他又打了几个嗝,“意思就是说陪别人投标。因为招标法规定,为了保持招标的公正,所以开标时至少要有三家不同的公司进行投标,然后从中选出一家中标,这次中标才算是有效的。如果投标公司不足三家,那么这次招标就会作废。所以有些公司明知自己中标无望,还是去参加投标就是为了帮助招标方凑够三家投标的数目。”
“那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我问。
“好处?”他又打了一个巨大的嗝才能顺畅地说话,“好处就是帮助招标方能够顺利地招到自己想要的公司,也帮助对手公司能够有效地中标。”
“那为什么要帮助对手呢?”
“因为这次你帮了我,下次我就帮你。这次中大在北方机场项目上帮了海威,那么下次在S省的那个项目上海威就帮中大。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这两个标我们都会输。”我和Vivian几乎同时说出来。她侧头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那我们都没戏喽?”
Gee说:“也不能说都没戏吧?李总不是说人家没正式签单以前都不算输嘛,何况现在还没开标呢。再说李总去打听消息了,也不一定是坏消息。”
然而,李乐永带回的消息是令人沮丧的。中大果然见北方机场的项目无望,与海威达成了交易:这次他们来陪标,而以后海威也会在S省的项目上配合他们。反正,里外里就把洛克甩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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