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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贱听完白起言语,并未激动,望向白起的眼神中,甚至还有一丝困惑。
他这一年,丧魂落魄,为了减少痛苦,他竭尽全力地遗忘鸿雁的一切,虽未成功,但也将思念深埋心底。此时乍闻其名,记忆才如同地底温泉一般,缓缓涌出地面,将识海填满。
可正因为害怕绝望,所以才拒绝希望。
他迟疑了短短一瞬,却仿佛经历了万年之长。终于,他下了决心,一揖倒底,道:“还望白兄告知鸿雁下落。”
白起道:“县郊东山,有一座小丘,丘顶有一座孤坟,因此被唤作孤冢岭,鸿雁尸骨便埋在那处。”说到此处,他似乎有些为难,顿了顿,又道:“萧兄,我劝你莫要抱太大希望,蚩尤他跟我说……”
萧贱倏忽将他打断,高声道:“不要说了。”随后又压低声音:“白兄……我知道……我有准备……”
白起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盘底而坐,开始吸收这地宫黑煞气,补足体内尸阴。萧贱呆了半晌,叹息一声,消失不见。
萧贱出得地宫,缓步向孤冢岭走去。他得了蚩尤真气,功力已不逊以往仙体,但他宁愿多等些时间,以推后真相揭露的时刻。
如是到了半夜,他才来到这孤冢岭,不知为何,此处虽万里无云,却是星月无光,伸手不见五指。另外这荒郊野外,应是虫兽遍地,此刻也悄无声息。他踏着杂草碎石,沿山而上,一路上人烟全无,并无石阶,亦无道路。仿佛这里是时空中被人遗忘的角落,成了人畜免入的禁区一般。
半个时辰后,他站在了一座孤零零的石碑之前。
这石碑上并无字迹,仅仅作为一个标记矗立于此,似乎在提醒来人,有人长眠于此。
萧贱深吸一口气,伏下身子,在碑前徒手挖掘起来。
他并未使用真气护体,因此没过一会儿,双手已是伤痕累累,但他甘于如此,因为这痛感使他清醒,“鸿雁已然死去,我只是再见她最后一面,并非抱有幻想。”他不断提醒自己。
突然,他停下了动作,面前出现一具枯骨。
那枯骨右手固定在空中,指向某个方向,在掌骨之上,有些许磷光隐隐泛出,萧贱压抑住颤抖,凑上前去,细细**。
那是刻在指节上的一首诗句,字体细如蚊足,写道:“亟盼君归君未归,仅隔千里隔一世,未由剑伤为情伤,愿以剑啸换君笑。”
刻下的字句如此之小,却又清清楚楚。便是巧手匠人,在光亮充足之处,只怕也要耗费数日之功。而在此黑暗环境之中,除了鸿雁的寄灵显化,更无旁人能够做到。
萧贱将这四句话默念数遍,怅然若失,喃喃道:“千里……一世……剑啸,你的意思是……剑啸宫……在千里之外的一世湖中么?”
那一世湖曾是他俩共同游历之地,剑啸宫则是两人之间的约定,换作旁人,绝对无法猜出其中含义。
萧贱忽觉口中苦涩无比,但还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具枯骨。从此骨形状之中,他知道了鸿雁弥留之际的情形。
鸿雁在最后时刻,恐怕自知必死,也知萧贱无法及时赶到。故运起最后的真灵之力,固定了骨骼,刻下了遗嘱。
“到了最后,你还相信我……要我带你去剑啸宫……可惜……你信错了人……”萧贱浑身颤抖起来,在心中声嘶力竭地低吟道。
他牢牢跪在枯骨之前,痴痴凝视,许久许久,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那泪水呈鲜红之色,蚩尤赠予他的真气令他转化为了魔体,自此只能流血,无法流泪。
血泪沾湿了他的衣裳,流到地面,将那枯骨染红,但他浑若未觉,此时此刻,他对自己生死毫不在意,想要就此长眠不起,永远陪伴鸿雁。
在心底,他仍然清醒,知道尚有任务在身,譬如拯救真灵命运,譬如完成蚩尤托付,因此他无法如愿逝去。故而他只能哭泣,将心中的苦痛,思念,遗憾,爱意尽数付之泪水,来获得片刻的忘却。
过了不知多久,孤冢岭丘顶已被尽数染红,以此血量,如是常人,只怕早已死去数百次。魔体微微发颤,发出警告,提醒萧贱鲜血即将流尽。萧贱咬了咬牙,狠下心来,止住了哭泣,向枯骨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继而抓起一把红土,洒在枯骨之上,道:“别了,鸿雁,来生再见。”
说罢,他不再犹豫,倏然起身,义无反顾,回身离去。
便在此时,那枯骨指节上荧光闪了闪,仿佛对他眨了眨眼,萧贱尚未反应过来,尸骨整体微微泛出青光。接着那青光逐渐扩大,将孤冢岭尽数囊括。之后也不停歇,继续蔓延,很快整个东流镇,整个嘉马县……目力所及之处,甚至目不可及之处,皆是点点荧光,不停闪烁。就连星空也与这荧光连成一片,分不清孰上孰下。
萧贱为眼前这奇景所震撼。
这荧光无疑是真灵,而这真灵是如此广大,大到这星球的每一粒灰尘,每一片石子,每一棵小草之上,都有其灵寄附,古往今来,唯有一种仙体具有此等灵力。
森罗法相。
荧光逐渐退去,萧贱眼前出现了一名白衣女子。
静女其姝,目如星辰,肤如皎月,唇如骄阳,齿如素云,缥缈如烟,白衣胜雪,其美如兰,无与争艳。
正是鸿雁来了。
萧贱呼吸为之所夺,脑中一片空白,竟无法分辨她是真是幻。
鸿雁沉着脸,冷若冰霜,道:“我好恨,你为何没来救我。”
萧贱一时怔住,片刻之后,他反而如释重负,笑道:“我被伏羲缠住,没能来得及救你。自那以后,我一直在想,假如你真灵还在,哪怕化作厉鬼来向我索命,我也心甘情愿。没想到如今得偿所愿,老天当真待我不薄。”说罢,他张开双臂,道:“你要附体,还是夺魂,悉听尊便。”
鸿雁沉默半晌,忽而“扑哧”一声,接着格格娇笑起来,道:“谁要你的臭身子,你让我等得心焦,还因此死去,我也让你尝尝这般滋味,不过算我吃亏,只要你流血流个半死。”
萧贱知道上当,一时哭笑不得,上前一步,仔细端详鸿雁面容,皱眉道:“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漂亮,不怕我认不出你?”
鸿雁哼了一声,撒娇道:“我本来就这么漂亮,不过拜你所赐,东也愁西也愁,这才不如往昔,现下脱离皮囊,自是要返璞归真。”
萧贱笑了起来,想抓起鸿雁手掌,却捞了一把空,稍觉失落,复又自责,问道:“你怎的只剩下骨头了?难道……当真进了郭树临肚子?”
鸿雁蹙眉道:“才怪,那时我久候你不至,还以为自己定要葬身于郭肚之中了。谁知临死之际,萧颜忽然赶到,将郭树临制住。我趁机将真灵遁出体外,成为缚灵,寄于尸身之上。那萧颜以为我魂飞魄散,便将我带走,埋于此处。我待他走后,凭着执念,将血肉尽数除去,仅余枯骨,并在其上刻字,盼着被你发现,以完成心愿。没想到正好应了那句话:体人间至情,历世间万物,身无一物,而灵寄万物,万物凋零,唯我方能降临。自此大彻大悟。”
萧贱听她心愿得偿,自是欣喜,又道:“你练成了森罗法相?这么说,你早可自己去剑啸宫了,何必要我带你前去?”
鸿雁嫣然一笑,接着正色道:“不成的,你答应过我,一定会带我前去,我可不想你赖账。因此我会等你,你不来,我会一直等下去。”
萧贱长叹一口气,道:“好好,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不过你打算要我怎么带你去?我以前虽是赶尸人,但许久不干,这门手艺可有些生疏。”
鸿雁支颌沉思片刻,笑道:“我有法子啦!”说罢,她三转两转,凝聚水汽,化作一枚冰钻项链,飘落到萧贱胸前,道:“我将全部真灵寄附于此,你这般戴着我,便如我刚练成寄灵显化时一样。”
萧贱摸了摸那冰钻,只觉其光滑柔腻,毫无凉意,似肌肤一般,绝非幻觉,不由心中喜乐,又忆起以前时光,一时感慨万千,迈开步子,向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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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贱回到萧家地宫之中,白起见他模样,登时愕然,道:“你没事吧?怎浑身是血?”
萧贱面带微笑,向白起深深一拜,道:“谢白兄成全。”说罢,上前将白起用力一抱,狠狠拍了两下,复又放声大笑,转身出门。
白起愣在当场,半晌之后,才喃喃说道:“难不成失心疯了?”
其后萧贱向鸿雁与白起说明情况,三人均觉伏羲此举危险异常,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的结果,诚如蚩尤所言,必须要将之阻止。于是不再耽搁,一路北上。
三人来到京城,鸿雁略一探查,便已知宁芷所在,派一真灵前去,说明来意。宁芷得知鸿雁仙体已成,自是欣喜,当即前来相会。
雪莲则难找一些,只因张智难神出鬼没,东躲西藏,雪莲则撵着他到处跑。但鸿雁真灵之力何等广大,于茫茫人海中将张智难找出,又提醒雪莲其下落,这才使得两人冤家聚首,张智难再度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