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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
王子腾大发雷霆, 府中上下不论是否在正院当差的,全都提着心, 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王家太太魏氏急得大冬天脑门上却都是汗。
“老爷昨儿去大牢见了大妹妹,她就没说什么?她若是有什么冤屈,难道还怕老爷不给她做主吗?”
提到这个,王子腾便来气, 一掌拍在桌子上。武将的力道比寻常人大上许多, 这一下竟是把桌脚给震断了一块,桌子失了平衡,哗啦摔下来!
“她若是肯说就好了!”
“莫非这些事真是大妹妹做的?可……”
王氏什么性子, 魏氏也了解几分。可即便真是她做的,也总不能就这么认了吧!她当这是她一个人的事呢!
王子腾也是暗恨, “哼!若说她做不做的出来这种事,那定是做的出来的!可我做了她几十年的兄长, 还不知道她!那药许真是母亲在世时给她的, 我信!可此事倘或真是她做的, 她绝不会认罪!怕是一见不妙, 就跑来找我帮忙了!
从小到大,我给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没想到,这次居然硬气了起来, 把所有罪名都扛了。半个字也不肯同我多说!她到底有没有当自己是王家人!她把王家放在哪里!”
魏氏疏忽站起来, “这么说来, 这里头必定有猫腻, 指不定是贾家搞得鬼!我们去贾家!”
“去贾家?”王子腾冷哼, “就算你有怀疑,可证据呢?如今是我们王家的人自己认得罪,外头人看来贾家不来找王家的麻烦就已经是仁义了!若我们再打上门去,王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除非我们有证据!”
魏氏团团转,“这也不行,那也行,难道就眼看着这样算了吗?咱们王家嫁出去的姑奶奶要如何在夫家立足,未出嫁的姑娘又要如何说婆家?不说别的,但说我们鸾儿!老爷,鸾儿可是我们的亲闺女!往后……这让鸾儿往后怎么办!”
正说着,丫头来报:“大姑奶奶来了。”
魏氏一喜,忙出门亲自将王熙凤拉了进来,屏退了所有丫头,这才同王子腾小声询问,“凤哥儿,你也在贾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是你姑妈当真对你做了什么,你在家里闹一闹就成了。
就是心里过不去,也可来告诉我同老爷。自有我们给你做主。这事哪里是能闹去官府的。如今弄得人尽皆知,我王家要如何在京中立足!”
王熙凤本心里存着十二万分的愧疚,她一时不忿,咽不下这口气,非得叫王氏得到应有的报应,却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远超她的想象,如今对上王子腾与魏氏,心虚得很。
可这些日子以来,王子腾和魏氏从没派人来问过半句她可还好,腹中孩子可还好。如今一进来便只顾责问。心头这口气不知怎地又被掀了起来。
她不是不明白家族名誉比什么都重要。只是在此之前问一句她的情况又怎么了?
她低着头,只恨到底叔婶到底不是父母,压下心中不平,说:“婶婶也知道,姑妈素来待我不薄。我哪里想得到真是姑妈动的手。婶婶也晓得贾家的情况。我本以为是……
本以为是大太太觉得我素来瞧不上她,不把她当正经婆婆。恐我生下孩子站稳脚跟,她这婆婆更立不住了。倘或我保不住孩子,自有了过错。她便能顺理成章的在我面前拿婆婆的款。
我哪里知道真的是姑妈。又哪里知道,这里头还有我那死去的亲婆婆的事。叔叔婶婶想想,事关二爷的亲生母亲,二爷哪里肯放手,我如今在府里也是……”
说到动情处,王熙凤竟是伏在魏氏身上哭了起来。见魏氏面有不耐,她便又直起了身子,好似才想起腹中的孩子一般,勉强止住了眼泪。
“亏得二爷是个有良心的,我也还有些手段拢得住二爷。且我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二爷自是看重,若不然,只怕我如今在那府里也没了立足之地了。”
王子腾与魏氏心头狐疑,却也信了一半。王氏和王熙凤都有想为自己这房争爵位的想法,他是知道的。可王熙凤最近才生了这心思,对王氏也素来亲近的很,哪里会想得到她会对自己下手?
且她素来是个性子直爽泼辣的,无辜糟了这么一回罪,一个不好怕是就要闹得一尸两命,怎能不气。一时想不得这么多也在情理之中。
可惜,这心头的怨气和不喜依旧按不住。
王熙凤摁了摁眼角,“叔叔也别急,这些时日我也想了许多。倒是想了个法子,或许能解王家之围。”
王子腾一愣,很是惊诧,却不觉得王熙凤能说出个三四五六来。
“沈氏是我婆婆,我做儿媳的不好说什么。可姑妈害我的事,我倒是可以给京兆府尹呈一封信,我与姑妈同出一门,昔日也是亲近姑侄,如今便是她不义,我却不能不仁。
恋在同姓一个王字,我幼时又承她诸多恩惠的份上。我作为苦主,不再追究,也请求府尹大人就此事可从轻发落。”
王子腾和魏氏都怔住了。
王氏虽让人诟病,可王熙凤若能做到此举,也算是有情有义。且她也出身王家,未必不能为王家挽回点声誉。虽然全部挽回不可能的,但寥胜于无。
王子腾瞧过去,“她差点害得你一尸两命,你当真愿意?”
以王熙凤的性格,这可真是天方夜谭。谁知王熙凤竟点头说:“这有什么不能的!叔叔忘了,我也是王家出来的,哪能不为王家着想。”
王子腾面色稍缓。王熙凤又道:“只是王家也不能没点表示。我听二爷说,北边正闹雪灾。我便想,叔叔能不能出面,就说不知王家怎地就出了姑妈这等不孝子弟,王家有愧于心。
现今我那亲婆婆早已不在了,便是想弥补也弥补不来。只能多做善事,以赎此罪。也算是为王家积德。只是,赈灾之地在北方,叔叔不好亲自做。我听二爷说朝廷正为这事发愁呢。
也曾听闻当年因着各种原因,各家往户部借银成了风俗行规,可如今这么些年过去,却都不曾还。若我记得不错,咱们家可也借了二十万两?
依我的意思,叔叔不如借此机会,将这二十万两还了,另捐十万两作为朝廷赈灾之用。既是全了王家赎罪之心,也是表了叔叔对陛下的忠心。”
王子腾看着王熙凤,竟是有些不太认识她。若是从前,她是怎么都说不出这番话来的。
王熙凤被瞧得羞红了脸,“我毕竟年轻,知道的不多,恐考虑不周全。叔叔若觉得不妥,便罢了。叔叔若是觉得可行,只是一时措手不过银两。我这里还有些嫁妆。”
王子腾回过神来,细细想了想。皇上有意整顿户部他是知道的,若不然也不会把二皇子放去户部无作为之后,又换了三皇子。朝中心里清楚的也不是没有。可有些是家里拿不出来,或是不愿意拿出来,装傻。
有些则是不愿意去当这个出头鸟。
他以往也是不愿的。可如今却得好好想想。
出头鸟难做,却未必不能做。且在现今王家被一个王氏搞得名声尽丧的时候,此举既能坦然承认自家对王氏教导不严的责任,不推脱,甚至愿意付出代价。更是忠君为民之举。倒能给人一个不错的印象。
王家的声誉或许还能再起来。
王子腾想了一盏茶功夫,言道:“此法不错。银两之事倒是不必你来出,也没有让你来出的道理。不过是一点子钱财,算不得什么。”
王熙凤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叔叔既答应了,我也不便多留。叔叔也知如今我那边府里是个什么情况,偏我又是王家女,不好出门太久。”
王子腾点头,让人送了她出去。魏氏便上前奉茶,“我怎么瞧着,凤哥儿很是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不说她,便是贾琏……”王子腾一顿,“前阵子,我去玻璃厂有事,倒是见了他。办事利索,言谈有度,倒是个有能为的。就说今日这主意,你当真以为是凤哥儿自己想的?”
魏氏一惊,“老爷的意思是贾琏?他又打压王家又帮着王家是几个意思?”
说完,魏氏又好似想到什么,摇头道:“想来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对大妹妹,他自然不会放过。
至于帮王家,怕是为的凤哥儿。听闻自打凤哥儿怀孕以来,要什么,贾琏给什么。甚至凤哥儿半夜说想吃琉璃街口老店面的馄饨,贾琏还三更出门把人家已经关了店铺给敲开了。”
魏氏说着,心底不自主地透出了几分羡慕之情。
王子腾却不为所动,沉默了半晌,叹道:“且看看吧!左右大妹妹是不成了。既然凤哥儿还愿意来王家,为王家着急,至少说明心里还有王家。
贾琏肯帮着想办法,也说明至少他没有迁怒上王家。如此,若是他日贾琏上位,两家姻亲联盟,倒也无不可。至于贾家……”
王子腾神色一暗,眼底透出利光,“走着瞧!这笔账,我王子腾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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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王家出来,王熙凤一进马车,便见车内多了一个人,一把将她抱入怀里。王熙凤吓了一跳,但看清来人,恨恨锤了他一拳,“作死呢!你是想吓死我!”
贾琏笑嘻嘻地揽住她,“今日我下衙早,本想回府,忽然记起来你怕是来了王家,就直接过来了。只是如今我恐不好进去,便只能在车里等你。可是累着了?孩子可还好?”
王熙凤啐了他一口,“原来二爷竟只是想着孩子,不是念着我!”
贾琏忙投降,“自是念着孩子,也念着孩子她娘!”
王熙凤咬牙,“那你还叫我写宽宥信给府尹大人?你难道不知,我心里头这股气还没消吗?”
“难道你愿意也被作为王家女议论?”
王熙凤一时语塞,自知贾琏此举也是为了她好,可心里却还是不舒坦。
贾琏又道:“你忘了,她有两件官司在身,都为邢案。不说京兆府,便是刑部也派了人过来一同审理,且留档了的。便是你这苦主愿意宽宥,她也躲不过刑罚,更不必说,她身上还背着害死我母亲的罪名!”
说到后来,贾琏的声音便越冷。王熙凤不由得心中一凛,瞧了瞧贾琏的面色,很善解人意地不再提此事,只说:“晓得二爷都是为了我。我心里欢喜着呢!二爷教我的,我都说给叔叔听了,叔叔也答应了。”
贾琏点头,“爷可是没骗你,当初便说过,定不叫你受牵连。”
王熙凤噗嗤一笑,“是是是,二爷最是威武。还说早晚有一日要叫我真正掌了这荣国府的大权呢!”
如今这些都实现了。王熙凤想起来就高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贾琏见了,一颗心都荡漾起来,也不管是在车里,直接将王熙凤抱在怀里腻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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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荣庆堂后院。
这里乃是贾母的院子,离荣禧堂不远,那边的吵闹声直接穿过围墙传进来。贾元春站在窗前,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大房那边可搬完了?”
抱琴将手炉里的炭换了递给贾元春,宽慰道:“差不多了。大姑娘别担心。还有老太太在呢。即便二老爷搬去了东院,可老太太说了,你和宝二爷呆在她这里,谁都不许动。”
对这个结果,贾元春半点不惊讶。
老太太错了,老爷也错了。他们以为此事只是舍弃太太这么简单吗?太太落了难,便给了大房许多的机会。
贾琏早已不是以前的贾琏,他怎会不趁热打铁?
不。或许老太太也想到过,可毕竟下手杀害沈氏的是她。她是偏心二房,可若是为了贾家,为了她自己,必要时也只能舍弃二房的一部分利益了。
至于父亲?他料没料到重要吗?料到了如何?没料到又如何?左右,他只能依附于老太太,是荣是辱,都只能靠老太太。所以,他也只能答应。
贾元春叹了一声,又问:“大房那边一直乱哄哄的,这都是在吵些什么?”
“还不是大太太自认为翻身做主了吗?高兴的不得了。偏偏她还不懂得避着人,那嘚瑟劲儿全写在脸上。这叫琏二爷看了能高兴吗?
琏二爷差着辈分,不好说什么。大老爷可不管这个,也没给太太面子,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大太太没了脸,闹得更厉害了。”
抱琴没有说具体,是怕她不悦。可贾元春心里明白,搬去正院看起来是好事,可却是用贾琏生母的死和王熙凤的差点出事换来的。贾琏未必能有多开心。
而贾赦,开心是真开心,好容易终于压了二房一头。可这开心后头不免也有些叹息难过。他再混账,对沈氏却还是有几分真情的。邢氏也当真是个不会看人眼色的。
贾元春鼻子一嗤,“大太太现今怕还想着揽了府里的大权吧?”
“姑娘真是神机妙算!可不是吗?大太太还说二奶奶也是王家女,不能当这个家。也不看看,琏二爷会不会应。如今便是大老爷也未必杠得过琏二爷,更别说大太太了。
琏二爷从库房搜了一堆的古玩字画出来给大老爷,就把大老爷给哄住了。大太太没了后援,这才歇了声音。”
贾元春点了点头,面上不见悲伤也无喜悦,淡淡道:“这两日外头可有什么凤哥儿或是王家的传言?”
抱琴一愣,低下头。
贾元春一见这神色便猜了个正着,“你也不必瞒着我。前两日凤哥儿才去过一趟王家,我猜也能猜到她是去做什么的!”
抱琴张了张嘴,将外头关于王熙凤上奏宽宥书以及王家捐银等事一一说了,又劝:“如今外头都在说二奶奶有情有义,说王家敢于担当。可见一样米养百样人,便是都出自王家,也得分开了来看,不可一概而论。”
抱琴说着,顿了会儿,抬头觑了眼贾元春的面色,“姑娘,其实这对姑娘来说,也未必是坏事。王家总归是姑娘的舅家。王家仍在,姑娘往后……”
往后?王家哪里还会管她的往后?这帮王家重振声誉的又不是她!
想到此,贾元春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用博仁义之名来稍稍缓解王家的名誉,她也是想到了的。可惜,到底比王熙凤晚了一步。她打算出发时,王熙凤已从王家回来了。她便也再没有去的必要。毕竟她不是苦主,王熙凤能做的,她做不了。
可想而知,王子腾在她和王熙凤之间会选择哪一个。且她还是后到的那个。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贾元春将此节抛去,又问:“今日二十二了吧?”
“是!”
二十五后,朝廷便封衙休沐,初五后才开。此事,必须在封衙前解决,否则夜长梦多。
“衙门那头可有什么新消息?”
“没有!据沈家说,大雪封山,他们家找到的那个稳婆在路上被堵住了,过不来。此事待等年后再议。府尹大人也答应了。说不论如何,且等稳婆来了同太太当面对质。便是证据确凿,也得把这一遭走过了,案卷才更清楚,才能结案。”
贾元春心一颤,等年后开衙还有十多天,太长了。王家不会无动作。倘或王家说动了母亲,母亲把一切捅出来。
贾元春眼珠微微抖动,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留在屋里,我去去老太太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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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元春到时,贾母正靠在躺椅上小憩,翡翠拿了木槌给她锤脚,元春进来便接手了这份差事。翡翠暗自退了下去。
过了好半晌,贾母才睁开眼睛,见得是贾元春微微怔了怔,倒也不算十分惊讶,坐起身来,留下一半的地儿让贾元春同她依偎着坐了,将她搂在怀里。
“伤可好了?”
“还亏得老太太的药,已是好全了。”
“那便好。你还年轻,可不能落了什么病根。”
贾元春点头,“还是老太太心疼我。”
“我唯有你这么一个嫡亲的孙女,不疼你疼谁!你放心,祖母自有计较。但有祖母在,大房翻不过天去。”
只有她一个孙女?那迎春探春算什么?说什么疼她,难道所谓的疼她,便是想尽办法把她拉下水吗?
贾元春心底一沉,转瞬又恢复过来。总归她如今已别无选择。她不能让自己落入不可挽回的境地。
如今知道那药是她拿的唯有两个人,一个抱琴,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另一个便是她的母亲,王氏。
如今王氏帮她担了罪责。只说那药是早年她的母亲王家老太太给的。王家虽前一代不显,到得如今王子腾上位才风光起来。可最初也是同贾家一样,跟随太/祖征战天下的人物。有这东西也说得过去。
可万一王家说动了王氏,反口翻案呢?
毕竟对于王家来说,她虽是侄女,却姓贾。她出事,带累的只会是贾家,牵连不到王家。而那药正好可以作为把事情推给她的依据。至于动机,那还不是编故事。左右能圆过去就行。
贾元春脸色沉下来,她不能……不能让王氏把一切说出来。
贾母瞧着她的神色,十分满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想清楚了?”
“是,想清楚了!老太太说的对!”
贾母一叹,将她搂得更紧了,“祖母也是为你好。如今她也只信你和宝玉了。可惜宝玉还小,担不起。”
贾元春也不反驳,低着头,“孙女明白!”
贾母松了口气,亲自起身去了内室,不过一会儿又重新出来,手上多了一个瓷瓶,“拿着吧!”
贾元春的手不停颤抖,却还是接了过来。
贾母又道:“我让厨房把饭菜做好给你。你母亲在牢里这么些时日,怕是吃不好的。为人子女,总该要去看看。你母亲想必也念着你和宝玉。你见了她,也可把宝玉的情况告诉她。”
这是让王氏能安心地去。
贾元春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打手掐着她的喉咙,难受得很。可这条路是她选的,她不得不走下去。
她嘶哑着声音说:“是。”
贾母摸着她的头,“傻孩子。你只管同你母亲说,但凡有我这老婆子在,自会护着你和宝玉。”
贾元春扯着嘴角笑,可她自己却知道,这笑一定比哭更难看。
然而,如今在府里,她能依靠的也只有老太太了。
所以,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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