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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
林砚将装订好的图画本递给沈沅, “你上次说想学西洋画,我便将素描, 水彩,油画等各做了一幅。素描最易入门,我在后面写了练习的方法,你可以先画线条。这是炭笔, 你用这个会比较方便。”
沈沅笑着接了过去, 眨了眨眼,“那我以后是不是得管你叫先生?夫子?或是老师?”
林砚一怔,看了沈沅几秒, 怎么觉得今日的沈沅有些不一样,面上依旧热情, 可却隐隐透出几分疏离之感?是他的错觉吗?
沈沅却已低了头不与他对视,将林砚给的图画本收好, 言道:“这个时辰, 父亲该是从衙门回府了。师兄还是先去拜见吧。”
好吧, 又变成师兄了。林如海与沈云舟为师兄弟, 他如今又得沈老太爷指点,沈沅这句师兄倒也没叫错。
林砚压下心底狐疑,点头告辞离去。
春分抿着嘴笑, “林公子对姑娘可真好。”
沈沅面上笑容有些牵强。
春分很是不理解, “难道不是吗?我都瞧得出来, 这画本是林公子这几日赶出来的。怕是想着姑娘落水病了得静养, 恐姑娘闲得慌, 供姑娘取乐。
林公子如今在国子监,学业必然不轻。听闻似乎还在为皇上作事。如此还能分出心神来为姑娘做画本,可见对姑娘用心。”
沈沅怔怔的,“他确实有心。可惜……”
“可惜什么?姑娘今儿是怎么了,前些日子同林公子不是处的挺好的吗?林公子有哪里做得不好?”
沈沅嘴角带着苦笑,“他很好。我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对我好,真心想同我处出感情来。问题不在他,而在我!”
春分更是疑惑了。
“以家中长辈疼我之心,恨不得我十八再嫁。你可知为何我如今才十二,他们便想为我定亲?”
春分皱着眉摇头。
“今年大选时,我还未满十二。可若三年后呢?以我们家的家世地位,皇上怕是要指婚的。可是父母也好,祖父祖母也罢,都不想我入皇家。”
沈沅站起来,低头看着桌上林砚送来的画本出神。
“我本想着,只需是长辈选的人,不论是谁,总归是最好的。我依着长辈的意思去做便是。可如今瞧来,我却不能因自家的私心而让林家闹心,这有违仁义之道。”
春分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姑娘说的我越听越不明白了。”
沈沅笑起来,却不再多做解释,只吩咐说:“若我没猜错,林公子今日来是有要事的。此刻必然同祖父父亲在书房。你让人去书房外守着,看林公子什么时候走,来告诉我一声。”
********
书房。
林砚将从苏瑾处听来的消息告诉沈伯年与沈云舟。沈伯年尚且还沉得住,沈云舟却已是气得拍案而起。
“司徒峰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算计沅儿!”
沈伯年横眉怒斥:“云舟,慎言!”
皇子名讳怎可随便呼之于口?沈云舟悻悻闭嘴。
林砚摸了摸鼻子,言道:“沈伯父,老太爷,既然事关大皇子,我想着,怎么都得说给这个当事人听听。”
沈伯年笑起来,没有五皇子陷害了大皇子,大皇子还蒙在鼓里的道理。让他们狗咬狗去,这倒是个好法子。
沈云舟眼光微闪,双手紧握,指间关节寸寸发白,咬牙切齿,“这是自然!”
林砚笑了笑,有沈家出手,自然比他方便得多。
正事说完,林砚便起身告辞。他一走,沈云舟一张脸都垮了下来,“父亲,五皇子既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沈伯年轻叹:“看来沅儿和林砚的事情不能拖了。”
沈云舟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沈伯年很是疑惑,“怎么你不愿意?”
沈云舟一叹,“如海与我一同长大,我自是信得过的。林家家风更是清正,便是近几代子嗣不丰也都没有广纳妾室之事。林砚年岁不大,却已可见进退有度,他日必成大器。”
沈伯年更是不解,“既然如此,你还有何不满?”
“我只是担心林砚与苏瑾。他嘴上说是遇见长公主在茶楼听评书而前去拜见。刚巧苏瑾也在,苏瑾念着林家相助之恩,将公主府查出来的消息告诉了他。以便他对五皇子有所防范。
可我心底总有些不安。苏瑾是林砚带上京的,他们也算是共患难过。此前每每谈及苏家之事,林砚对苏瑾都颇有维护之意,言语间透着钦佩之情。再有落水那日,林砚还舍了自己的披风。是对沅儿,也是对苏瑾。”
沈伯年心中明了,却也颇觉好笑,摇头道:“苏瑾这丫头确实值得人钦佩。林砚是个坦荡的,他既然直言不讳,便更说明他们之间并无苟且。
送苏瑾上京是局势所迫。之后的举动也是出于一个义子。林砚这孩子是个好的。他若当真对苏瑾有意,绝不会再答应与沅儿接触。你多虑了。”
沈云舟轻笑,“林砚的品性这些日子我瞧在眼里。自然知道他们之间并无苟且。只是事关沅儿,我难免多思多想。
父亲,我不是不信林砚,只是想着他如今年岁尚小,怕是自己都未能认得清感情。倘或日后他才发觉对苏瑾之情呢?到时让沅儿如何自处?
我非是一定要将事情往坏处想。也自知,即便有那一日,以林砚的性子也会断了这个念头,同沅儿好好过日子。可他心底若有了别人,便是与沅儿举案齐眉,也到底意难平。”
沈云舟深吸了一口气,“沅儿是我捧在手心长大的,我自是想要她得一真心人,待她同我一样如珠如宝,琴瑟和鸣。若非如此,我何必同意叫她与林砚先接触?
我本想着,若他能对沅儿先生了情谊,那么苏瑾也便不重要了。也是虑着再过一两年,孩子再大些,更懂感情之事时再做定论。可如今……
父亲,我是怕啊!当年蘅姐……蘅姐……”
沈伯年浑身一震,透骨沁凉。他只当沈云舟想太多,如此才知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阿蘅!当年若非他们看错了贾赦,阿蘅又怎会落得这个结局。
可当初贾赦又哪里是这个模样!
沈云舟与沈蘅虽是堂姐弟,感情比亲姐弟还好。沈蘅还教过他读书习字。当年的事,沈云舟比他们这些长辈还介意,也比他们都要怨恨自己,责怪自己。他是担心一着不慎,又害了沈沅。
如此,倒也怪不得他如今拿着林砚和苏瑾这没影的事情草木皆兵。
沈伯年一叹,拍了拍沈云舟的肩膀,这才发现,他身子都在轻微地战栗。沈伯年忍不住握住他的手,“阿蘅的事情,便是怪我怪你母亲也怪不得你!”
“可是父亲,当初是我领着贾赦去见的蘅姐。是我!如今,又是我提议让沅儿和林砚……”
触景伤情,他是怕自己一错再错。
沈伯年张着嘴,想要说什么,但闻敲门声,“祖父,父亲,沅儿求见!”
沈云舟一怔,撇过脸去敛去方才的情愫,笑着上前开门让沈沅进来,握着她的手皱眉,取了桌上的手炉塞过去,“你还病着呢,怎么不好好休息?有什么事,让身边的丫头过来说一声就好。”
沈沅心头一暖,觑着沈云舟的面色试探道:“父亲,我这次落水之事不简单吧?您们处处避着我,不想我知道。可您们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左右不过就那么几位皇子,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沈云舟面色一沉,神色闪动,“别担心,有我和你祖父在呢。你只管好好养病就行。不是约了明玉郡主过些日子去梅花庵上香吗?这若是还病着可不好。”
沈沅微微皱眉,沈云舟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她怎会听不出来。然而这让她的决心更加坚定。
“我不知道这次是谁下的手,但除了他,别的皇子就没这个想法吗?倒不是我高看自己。我沈家门第摆在这,屹立两朝不倒,看过多少帝王变迁。甚至祖父还曾为帝师!全家又如此疼我,恨不得为我摘星星摘月亮,哪个皇子会不动心?”
沈云舟从来没有想过,有时候太过疼爱也会成了一种负累。若不是京中都知沈家对沈沅的看重,想来皇子们还不至于趋之若鹜。
沈云舟一时陷入两难,他不愿意沈沅入皇家,却也不想匆忙定亲日后害了沈沅。
沈沅眉宇微蹙,“祖父和父亲可是想着林家?与皇家相争,林家可曾考虑清楚了?”
沈伯年出面安慰,“两家的局势境地,林家是知道的。”
沈沅摇头,“林家确实知道。可……”
她一顿,抬眼看着沈伯年,“祖父,我与林砚之事,是您提的,还是林家提的?”
沈伯年张着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沈沅又道:“我虽未曾见过林叔父,却也能从您和父亲口中得知他的为人。叔父十岁丧父,十二岁丧母。名义上是跟着祖父求学,实则是在祖父膝下长大的。他知恩感恩,受沈家厚待,但凡祖父开口,他可会推拒?
我与林砚相交甚少,但就这么仅有的两三次也可看出,他非是醉心名利之人。与权势富贵相比,他更喜逍遥自在。以林家现在的处境,若我猜的不错,他们家的长媳,身份门第相配是自然,可却未必想要个家中握有重权的。
我们家,祖父于内阁致士,父亲为吏部侍郎,若不出意外,再过两年便是板上钉钉的尚书。二叔三叔都为外任知府,升迁只待资历政绩。这等情形,与林家所想不符。”
沈伯年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见沈沅笑了,“祖父也莫要再骗我。林砚第一次上京时还未曾提及此事,便说明那时林家并没有这个意思。想来是祖父见过林砚后生了心思,在林砚回南之时,给林叔父去过信吧?”
沈伯年心一点点往下沉,他叹了口气,“哪里就有你想得这么严重。”
沈沅摇头,“祖父总教我,但凡与时局皇家相关,宁可多想深想,也不可存侥幸心理。怎地今日反倒不一样了!”
沈云舟本对沈沅与林砚之事有些担忧,如今听得沈沅此话,却又不喜起来,“难道说我沈家的闺女还配不上他林家吗?”
沈沅失笑,“那么在父亲眼里,皇家可配不上我?”
沈云舟一愣。沈沅又道:“父亲心里明白,这不是配不配的问题,而是想不想的问题。”
沈云舟更是不悦,“你当林家在这婚事上就没存别的心思。如海现今处境艰难,倘或林家有个万一,林砚有沈家这门亲事,别人也不敢小瞧了他!”
“父亲觉得林砚凭什么能得皇上看重,赐令牌护身?单单因为林叔父吗?我即便身在闺中也知,玻璃厂是他做起来的。且如今皇上怕是还在让他办什么了不得的事。
父亲觉得,这样的他,可需靠联姻来站稳脚跟?父亲,这门亲事对沈家而言,可解我之危。可对林家而言,反倒是鸡肋。”
沈沅深吸了一口气,跪拜下来,神色郑重,“祖父,父亲!您们常教我仁义礼智信,然而如今林家有义,我沈家怎能无仁?”
沈云舟身形有些摇晃,女儿太通透,骗不过她怎么办?
他咬牙,“男未婚,女未嫁,议亲本就寻常。皇子们就算有想法又如何?皇家既然未曾指婚,那嫁娶便是我们自家的事。总不能因为我们定亲便怨上我们或是林家。你想多了。”
沈沅苦笑,“即便如父亲所说。但祖父提议林叔父念着旧情首肯,和林家主动求娶不一样。”
前者是林家被拉下水,后者是林家压根不在意。
沈云舟一时语塞,无法反驳。
最终还是沈伯年出面将沈沅扶了起来,“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让我同你父亲商议商议。你且先回房吧。林砚那边,你只当是师兄妹处着便是。左右咱们家和林家乃是世交,不越了规矩也无妨。”
沈沅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什么,最终闭了嘴,点头应了,退了出去。
沈云舟更愁了,“父亲,如今怎么办?”
“左右你也有顾虑,那就先搁着吧。皇家那边,说到底皇子的态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我寻个机会,试探一番再论。便是皇上真有此心,也总得先问问我。”
说完,沈伯年又是一阵自嘲:“没想到我们两个还不如沅儿。沅儿说的不错,以如今林家的情况林砚的能为,如海只怕是不打算娶一个家中重权的长媳进门的。
是我念着两家的情分,心里又极喜欢林砚这小子,贸然开了口,未曾多想。如海总觉沈家待他恩重如山,我既亲自写了信,他哪会不应。”
沈伯年最终一叹,“且等如海上京再说吧。”
沈云舟大惊,“如海要上京?那江南……”
“少则三五月,多则七八月。”
想在如此短期内对甄家连根拔起,即便是甄家刚受重创,也并非容易之事。这便是说,要发大招。而这般一来,林如海的危险也可想而知。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沈云舟难免担心起来,“我们可还能做些什么?”
“你在吏部任职,上回江南大变,如今派去江南委任的都是你精挑细选。我们不在江南,对江南具体情形也不甚了解,能做得也只有这些了。”
“那林砚……”
沈伯年摇头,“他还不知道,如海瞒着他。”
说完,沈伯年转头与沈云舟对视一眼,二人皆自苦笑,以林砚那小子机灵的程度,又能瞒得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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