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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第一百四十六章·龃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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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刘拂叹气, 咽下还未出口的话。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心中的歉意一晃而过。

    饶翠楼在靠天香宴打响名声之后, 还能如原来一般得享安宁, 实在是多亏了几乎日日来吃席的徐思年。但徐同知已在任上四年, 后年春天回京述职后将平迁回京中,就算当时徐思年已得中进士, 也再护不住远在江南的饶翠楼。

    她既决心帮饶翠楼找到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徐思年就不会被列入人选之中。

    更何况, 她也不想做对方的小妾。

    刘拂自认知情识趣, 并不是不通情爱之人,她不是看不出徐思年真心, 但也只能在心里道声抱歉。

    重新坐回桌边, 刘拂拿起已凉的酒杯轻抿了一口。冰凉的酒水顺着舌尖滑进嗓子, 带着火辣的气势直落胃底。她连饮几杯,让白玉似的脸庞染上一抹红晕,清明的眼神也变得醺醺然。

    酒醉三分, 正助诗兴。

    她望着亭外纷纷扬扬, 拾起一根筷子轻敲杯沿, 发出一声清越的声响。

    刘拂挑起唇角,轻轻一笑。也不顾滑落的斗篷,拎起半满的酒壶, 转身出了亭子。

    巧的是, 当她迎风走至梅树下时, 方才还如指肚大的雪花骤然小了, 变成细密密软绵绵的冰晶,轻飘飘地落在肩头。

    白雪红梅,绿衣公子,相映成趣。

    众人闻声回头看去时,只觉得天地间仅剩下这三样颜色。

    一阵风起,雪花伴着飘落的红梅花瓣,沾染上刘拂的乌发与肩头。青翠衣摆滑过地面,似是步步生花雪中春.色。

    树上地下铺了厚厚的雪花,反射着暖洋洋的日光,照在她脸上。衬得刘拂愈发唇红齿白光彩照人,本就夺人眼目的精致眉眼,也愈发冷艳迫人。

    “……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我今日才知,什么叫‘江梅红绽雪野寒空’……”

    “……天姿灵秀,浑似姑射真人。庄子撰逍遥游时,恐是真的见过这掌雪之神……”

    “……徐兄,待过两年刘兄再大些,只怕金陵城中姑娘小姐们的鲜花帕子,再不会是你的了……”

    听到耳边窃窃私语,徐思年心情极其复杂,又是与有荣焉的自豪,又是自家宝物被人窥探的不适。他不搭一言,含满笑意的眸子紧紧锁在少女身上。

    一直被徐思年注视着的刘拂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偏头回以一笑。

    所谓冰消雪融,所谓天仙化人。

    那些精致妥帖的世家闺秀,那些温婉可人的小家碧玉,那些妩媚多情的风尘女子,没一个比得上她的灵动大气。

    徐思年紧紧握拳,喉头微动。他的阿拂……他的阿拂。

    他恨不得倾其所有,将一切都捧给她。

    “阿拂,小心冻着。”徐思年已解下自己的披风。

    刘拂举起手中酒壶向他示意,大笑道:“我带了酒来,再不怕风寒。”

    在阳光照耀下,她执壶的手,比上等的钧窑瓷壶还要细白。

    被所有人注视着的刘拂,目光却扫向了远方。

    时已过午,张秀才他们等的人,还是未来。刘拂就着壶嘴饮了口酒,越发好奇起来。

    ***

    因着风雪,早前准备的投壶等游戏都已取消,直到此刻,诗会的重头戏才真正到来。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感受到自己的袖子被轻扯了下,徐思年回头,笑望刘拂:“阿拂?”

    刘拂笑弯了眼,亮晶晶的眸子格外好看:“徐兄,我待你得了魁首,请我喝酒。”

    “好。”徐思年朗笑一声,引得无数人侧目。

    谢显笑道:“松风兄要请酒,怎能偏私阿拂一人。”

    众书生纷纷应和起哄,场面热闹非常。

    徐思年听他称呼,暗自蹙眉,一把拍开谢显搭在刘拂肩头的手:“今日你是东道,我怎好抢你风头。”说罢又拱了拱手,“待上元节后,若各位兄台赏脸,咱们再聚一次。到时不带这两个小的,正好不醉不归。”

    小宋先生喜他爽朗,先笑道:“这个东道,却是该我做的。”

    此言一出,方才起哄的人都撇开徐思年不理,只向小宋先生拱手道谢。

    上元节后,不消十余日功夫,便是德邻书院开馆的日子。

    谢显哼笑一声:“松风兄不请我就算,小宋先生的宴,我却定要赴的。”

    只剩刘拂无言以对,狠狠瞪着徐思年。

    见刘拂一脸郁卒,小宋先生想起自家侄儿,忍不住柔声笑道:“小公子家住何处?到时我下帖子与你。”

    刘拂眼珠一转,满脸迷茫地望向徐思年:“松风兄,我住的那个胡同,叫什么来着?”

    出门游历,竟记不得自家房门开向哪里。众人哄笑,都道徐思年说得没错,确实是小小少年,得有人好好管着。

    徐思年也含笑望她,又向小宋先生报了个地址。

    只有与他极亲近的谢显知道,那是徐思年的私人宅子。他却没有多言,只笑着揽住刘拂肩头:“你去也成,只是得跟我一样,乖乖喝茶。”

    刘拂苦着脸,见小宋先生也是一脸赞同,只得点头应是。

    她看着被徐思年放到极远处的酒壶,默默叹了口气:“无酒怎堪诗,小弟今日是写不出什么大作了,不如替各位兄长誊写诗稿,免得有人借着老子的名头大占便宜。”

    意在言外,很是直白。刘拂杏目圆睁,又是不甘又是无奈地瞪向徐、谢二人,让人忍俊不禁。

    徐思年完全不恼,反倒笑着摸了摸她发心:“好,都依你。”

    谢显也笑着点头,端着副长辈的和煦模样,让人气急。

    刘拂咬牙拍掉徐思年的手,恨不得一会在他诗稿上批个大大的“劣”字。

    一片其乐融融中,只有换过衣服的李迅冷笑道:“你这般年纪,可认得全字?莫要抄错了格外仁兄的佳作才好。”

    刘拂惊诧莫名,转而惊叹道:“原来李兄十四岁时还读不通诗书?看你今年不到三十,如此基础竟也能考的秀才功名,可见钝学累功确有其事!”

    刚刚及冠的李迅气得两耳冒烟,被友人强压住,只得嗤笑道:“我只怕诗作落在你手,被改到面目全非无处辩驳。”

    “这倒是真的。”刘拂摸摸下巴,苦恼道,“我誊到李兄大作时,定会忍不住改了又改,只是这五十六字之师,实在不敢当。”

    她面色正经非常,像是真的为此烦恼忧心。

    李迅气急:“还请小宋先生见证,学生要与这小子比上一比!”

    “李兄!”

    “唉!李兄切莫冲动!”

    旁观的书生本是看得有趣,此时不论是为李迅还是刘拂,都得出言拦上一拦。

    先不说刘拂小小年纪绝无胜算,光李迅以小欺大,就足以引为笑谈。这场比试,对两人都没有丁点儿好处。

    见李迅似有偃旗息鼓之意,刘拂挑眉,加了把火:“李兄年长于我,他既开口,小弟也不好推辞。”她对着小宋先生一揖,“还请先生出题。”

    前世金榜题名大魁天下后,同榜读书人多说她沽名钓誉,凭借帝宠才能得中状元。也有不少人心怀不忿,借故在各色诗会集会上向她邀约比试。

    只是那结果……刘拂直起身,朗笑中满是怀念。

    自她二十三岁起,就再没诗会愿意邀她了。

    难得重来一次,又有这么个傻子直冲上来,又怎能放过?

    刘拂想,她虽说好了今日不作诗,但也有别的法子一解技痒——平日自己修习是一回事,但在人前大出风头,狠狠压住那眼比天高的无知庸碌,则是另一种快意。

    她又郑重道:“先生,请出题。”

    宋和看着面前二人,很是头疼了一番。

    不论如何,李迅以大欺小的名头都要坐定。他看得出对方已有些悔意,但此时骑虎难下,再难推脱。他虽不喜李迅出言不逊,可既被称一声“先生”,就不能太有失偏颇。

    琴棋书画诗词曲赋,即便仰赖天赋,在经年的积累练习下也会有很大的不同。李迅年长刘拂六七岁,选哪样都占着先机。

    不止坐实了他欺人,也难免让那小小少年受到打击……

    他微叹口气,将两人招至身前问询。

    那边谢显抱着手炉,撞了撞徐思年:“松风兄,你不阻上一阻?”

    阻什么呢?又有谁能阻鹏抟九天。

    徐思年淡笑道:“让她撒撒酒疯,好过一会酒气上头闹头痛。”

    听出徐思年话中满满的信任,谢显微愣:“听你的意思,是觉得阿拂会赢?”

    徐思年蹙眉:“你二人今日不过初见,言行间还是要客气些。”

    “阿拂还叫我显二哥哩。”谢显兴致勃勃,打断徐思年的话,“小宋先生要命题了。”

    第1章

    当醒来后感受到背后冰凉的地面,刘拂就知道她玩脱了。

    她枕着冰凉的地面,心想世上再不会有她这么倒霉的人了。

    侯府没有继承人,打从出生起她就被迫顶上。女扮男装不是她乐意的,入宫伴读不是她提议的,陪王伴驾不是她主动的,到头来吃苦受罪担惊受怕的反倒都是她。

    老爷子是计划的好,临了要跟圣上求个情。按套路哭诉忠信侯府数代单传的悲惨史,将圣上说得泪眼汪汪气氛正好,谁成想才指着自己说了个“他是女”就一口气上不来,自此驾鹤西去。

    以至于她才丁忧半年就被圣上夺情,还不敢不回去。

    毕竟身份早晚要坦白,坦白前万不敢得罪掌握生杀大权的顶头上司。

    若不是圣上在宫宴上乱点鸳鸯谱,死活要当场在同席的大臣们府上给她挑个忠信侯夫人,她也不会在刺客冲出来时拼了老命去搏救驾之功。

    她刘拂天生的姻缘无着,再不能祸祸别家的好姑娘。

    平生第一次打无准备的仗,前半段十分顺利,后半段跟她家老爷子一样掉了链子——给自己求情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耐不住疼厥过去了。

    刘拂呲了呲牙,心知被绑的死死的,定是女儿身已经暴露了。

    当胸一剑是白受了,真是倒霉催的。

    刘拂偏头蹭蹭地面,想将遮挡视线的黑布蹭掉,看看现在是身处天牢还是诏狱,以便弄清圣上是真的生气,还是在吓她。

    粗粝的地面磨得脸颊生疼,刘拂斜躺下去,放弃了挣扎。

    她其实不怎么紧张。这里空气清新,没有丁点血腥味,圣上十之八.九是在耍她。

    刘拂转转被捆在身后的手腕,咬着嘴中的软布,只当咬着看好戏的同僚的肉。

    生死关头居然见死不救,真是白瞎了十几年的交情。

    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刘拂一边兴致勃勃地磨牙,一边摆出惊恐不安的神情。

    态度到位,才能让圣上早些消气,她也能少吃些皮肉苦。

    不过这味儿……不太对啊?刘拂蹙眉,深吸口气。

    “唔啾!”因被塞着嘴,突如其来的喷嚏打的又闷又哑。

    随着开锁声响起,门外的香气愈发浓郁,刘拂的鼻子也愈发的痒。

    熏衣的香料虽各有不同,但都有怡神静心之效,绝不会如此颓靡浓艳。

    来者绝不会是圣上与她的同僚。

    刘拂又打了个喷嚏,不得不承认事态再次脱离了她的预想。

    如此艳香,只有风尘女子才会用。且这女子,平日赚得的皮肉钱恐怕不多。

    她跟随圣上二十六年,对他的性子知之甚详,深知即便是自己的女儿身暴露,圣上也绝不会为了撒火,就如此欺辱多年旧臣。

    刘拂眉心微蹙,心知是起了大变故。

    听到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她双臂暗暗使力,才挣了一挣,就累得气喘吁吁。来不及想自己的身体为何虚弱至此,立刻蜷起身体护住心肺等重要部位,避免未知的伤害。

    木门吱扭扭地开启,浓香扑鼻的瞬间,刘拂突然意识到,她胸前的伤处竟丝毫不痛。

    刘拂挡在黑布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可是贯透胸肺的一剑!不修养个把月绝好不了!

    只要她还未被罢黜,就仍是大延的正二品大员,不论如何,圣上都不会置她生死于不顾。

    就算九门提督与她有旧怨,也不可能用自己的前途与她置气。

    压下繁乱的思绪,刘拂屏息凝神,等待着时机。

    黑布被摘下,明亮的光晃到眼前,哪怕她早已闭眼,眼前仍被晃得花白一片。

    “哟,不再要死要活的了?”

    刘拂睁开刺痛的眼睛,看向来人。

    那女子烟行媚视,打扮的很是过时,吐字是江南特有的绵软。

    确实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而这一脸讥笑的花娘眼中,映着个葛衣麻衫面黄肌瘦的小小身影。

    柴房中,只有她们二人。

    “唔!”刘拂所有的话,都被口中软布堵了回来。

    她宁愿直面圣上的雷霆震怒,也不愿自己的猜测成真——京中谁人不知,她刘平明刘少师因年过三十仍不愿娶妻,已交了整整三年的“不婚税”。

    三十三岁的成年人,一夕变成个小孩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被捆住的手脚冰冷僵痛,既非黄粱一梦,那是夺舍还魂,还是返老还童?

    刘拂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腔子里那颗心脏,在急促地跳动。

    子不语怪力乱神,子说要对鬼神之事敬而远之,可子没说过,当神怪乱了自己的命运时该怎么办。

    不论如何,她都要好好活下去。

    强压下狂乱的心跳,刘拂强撑起虚弱的身体跪坐起来,仔细观察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妓子。

    显而易见的是,她对她没有丁点好感。

    走马过街头满楼红袖招的刘少师,居然会收到妓子嫉恨鄙夷的目光……若让被她抢尽风头的同僚们知晓,估计他们会大笑三天。

    只是不知,是否还有重见之日,重见时又是否还能共笑一场。

    事已至此,刘拂苦笑一声后,便将烦恼与心酸全部抛之脑后。

    她从不会怨天尤人。

    看见她嘴角的苦笑,女子嗤笑一声,弯腰用指尖抬起刘拂的下巴,不屑道:“怎么?不寻死觅活的了?”

    不知前情的刘拂摆出颌首低眉的乖顺姿态,垂下眼帘任由女子的长甲在脸上划动。

    刘拂四肢放松,柔顺地贴合在身后,仅有被捆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连指节都绷得发白。

    这样的做低伏小,是她幼年进宫伴读时的常态。可就算是在当年,胆敢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周默存,也从未如此明着欺辱人。

    毕竟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要脸面,所以宦海拼杀中所有的阴谋阳谋,都罩着仁义礼智信的外衣。

    大丈夫能屈能伸,保住小命设法脱身,才是当务之急。

    刘拂目光微沉,露出些怯懦模样。因被死死钳住下巴,只能抬着头呜咽出声。

    她的示弱,让女子十分开怀。

    “瞧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女子脸上妒色一闪而过,“别说你娇杏姐姐不疼人,有些话不跟你说明白,日后你吃了大苦头更要怨我”

    冷眼打量,见刘拂果真气虚无力,娇杏才飞快地将她口中软布取出。想起刚拉她回来时,要死要活张牙舞爪的模样,心有余悸地吐出口气。

    果真,又渴又饿又冷又黑的关上三四天,什么三贞九烈就都忘了。

    耕读之家的姑娘?呵!

    娇杏厉声道:“且记着,打从你进了这个门子,就再不是什么秀才公的女儿。咱们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把你那套清高矜持统统给我收起来!”

    秀才公的女儿?

    刘氏乃百年豪族,她早亡的父亲刘齐光十七岁便金榜题名,乃是大延少有的少年英才,那卖女入青楼的腐儒,没一处配做她爹。

    印证了心中猜测,刘拂丝毫不觉得高兴。她瞳孔微缩,面无表情地望向娇杏。

    “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春妈妈竟也有走眼的时……”

    志得意满的娇杏迎上刘拂沉静的目光,莫名觉得浑身都冰冷僵硬起来。她咽下未尽的话,下意识退了两步,直到后背抵上木门,才醒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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