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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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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醒来后感受到背后冰凉的地面, 刘拂就知道她玩脱了。

    她枕着冰凉的地面, 心想世上再不会有她这么倒霉的人了。

    侯府没有继承人, 打从出生起她就被迫顶上。女扮男装不是她乐意的,入宫伴读不是她提议的,陪王伴驾不是她主动的,到头来吃苦受罪担惊受怕的反倒都是她。

    老爷子是计划的好, 临了要跟圣上求个情。按套路哭诉忠信侯府数代单传的悲惨史,将圣上说得泪眼汪汪气氛正好, 谁成想才指着自己说了个“他是女”就一口气上不来, 自此驾鹤西去。

    以至于她才丁忧半年就被圣上夺情,还不敢不回去。

    毕竟身份早晚要坦白, 坦白前万不敢得罪掌握生杀大权的顶头上司。

    若不是圣上在宫宴上乱点鸳鸯谱,死活要当场在同席的大臣们府上给她挑个忠信侯夫人, 她也不会在刺客冲出来时拼了老命去搏救驾之功。

    她刘拂天生的姻缘无着,再不能祸祸别家的好姑娘。

    平生第一次打无准备的仗, 前半段十分顺利, 后半段跟她家老爷子一样掉了链子——给自己求情的话才说了一半, 就耐不住疼厥过去了。

    刘拂呲了呲牙,心知被绑的死死的, 定是女儿身已经暴露了。

    当胸一剑是白受了, 真是倒霉催的。

    刘拂偏头蹭蹭地面,想将遮挡视线的黑布蹭掉, 看看现在是身处天牢还是诏狱, 以便弄清圣上是真的生气, 还是在吓她。

    粗粝的地面磨得脸颊生疼,刘拂斜躺下去,放弃了挣扎。

    她其实不怎么紧张。这里空气清新,没有丁点血腥味,圣上十之八.九是在耍她。

    刘拂转转被捆在身后的手腕,咬着嘴中的软布,只当咬着看好戏的同僚的肉。

    生死关头居然见死不救,真是白瞎了十几年的交情。

    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刘拂一边兴致勃勃地磨牙,一边摆出惊恐不安的神情。

    态度到位,才能让圣上早些消气,她也能少吃些皮肉苦。

    不过这味儿……不太对啊?刘拂蹙眉,深吸口气。

    “唔啾!”因被塞着嘴,突如其来的喷嚏打的又闷又哑。

    随着开锁声响起,门外的香气愈发浓郁,刘拂的鼻子也愈发的痒。

    熏衣的香料虽各有不同,但都有怡神静心之效,绝不会如此颓靡浓艳。

    来者绝不会是圣上与她的同僚。

    刘拂又打了个喷嚏,不得不承认事态再次脱离了她的预想。

    如此艳香,只有风尘女子才会用。且这女子,平日赚得的皮肉钱恐怕不多。

    她跟随圣上二十六年,对他的性子知之甚详,深知即便是自己的女儿身暴露,圣上也绝不会为了撒火,就如此欺辱多年旧臣。

    刘拂眉心微蹙,心知是起了大变故。

    听到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她双臂暗暗使力,才挣了一挣,就累得气喘吁吁。来不及想自己的身体为何虚弱至此,立刻蜷起身体护住心肺等重要部位,避免未知的伤害。

    木门吱扭扭地开启,浓香扑鼻的瞬间,刘拂突然意识到,她胸前的伤处竟丝毫不痛。

    刘拂挡在黑布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可是贯透胸肺的一剑!不修养个把月绝好不了!

    只要她还未被罢黜,就仍是大延的正二品大员,不论如何,圣上都不会置她生死于不顾。

    就算九门提督与她有旧怨,也不可能用自己的前途与她置气。

    压下繁乱的思绪,刘拂屏息凝神,等待着时机。

    黑布被摘下,明亮的光晃到眼前,哪怕她早已闭眼,眼前仍被晃得花白一片。

    “哟,不再要死要活的了?”

    刘拂睁开刺痛的眼睛,看向来人。

    那女子烟行媚视,打扮的很是过时,吐字是江南特有的绵软。

    确实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而这一脸讥笑的花娘眼中,映着个葛衣麻衫面黄肌瘦的小小身影。

    柴房中,只有她们二人。

    “唔!”刘拂所有的话,都被口中软布堵了回来。

    她宁愿直面圣上的雷霆震怒,也不愿自己的猜测成真——京中谁人不知,她刘平明刘少师因年过三十仍不愿娶妻,已交了整整三年的“不婚税”。

    三十三岁的成年人,一夕变成个小孩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被捆住的手脚冰冷僵痛,既非黄粱一梦,那是夺舍还魂,还是返老还童?

    刘拂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腔子里那颗心脏,在急促地跳动。

    子不语怪力乱神,子说要对鬼神之事敬而远之,可子没说过,当神怪乱了自己的命运时该怎么办。

    不论如何,她都要好好活下去。

    强压下狂乱的心跳,刘拂强撑起虚弱的身体跪坐起来,仔细观察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妓子。

    显而易见的是,她对她没有丁点好感。

    走马过街头满楼红袖招的刘少师,居然会收到妓子嫉恨鄙夷的目光……若让被她抢尽风头的同僚们知晓,估计他们会大笑三天。

    只是不知,是否还有重见之日,重见时又是否还能共笑一场。

    事已至此,刘拂苦笑一声后,便将烦恼与心酸全部抛之脑后。

    她从不会怨天尤人。

    看见她嘴角的苦笑,女子嗤笑一声,弯腰用指尖抬起刘拂的下巴,不屑道:“怎么?不寻死觅活的了?”

    不知前情的刘拂摆出颌首低眉的乖顺姿态,垂下眼帘任由女子的长甲在脸上划动。

    刘拂四肢放松,柔顺地贴合在身后,仅有被捆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连指节都绷得发白。

    这样的做低伏小,是她幼年进宫伴读时的常态。可就算是在当年,胆敢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周默存,也从未如此明着欺辱人。

    毕竟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要脸面,所以宦海拼杀中所有的阴谋阳谋,都罩着仁义礼智信的外衣。

    大丈夫能屈能伸,保住小命设法脱身,才是当务之急。

    刘拂目光微沉,露出些怯懦模样。因被死死钳住下巴,只能抬着头呜咽出声。

    她的示弱,让女子十分开怀。

    “瞧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女子脸上妒色一闪而过,“别说你娇杏姐姐不疼人,有些话不跟你说明白,日后你吃了大苦头更要怨我”

    冷眼打量,见刘拂果真气虚无力,娇杏才飞快地将她口中软布取出。想起刚拉她回来时,要死要活张牙舞爪的模样,心有余悸地吐出口气。

    果真,又渴又饿又冷又黑的关上三四天,什么三贞九烈就都忘了。

    耕读之家的姑娘?呵!

    娇杏厉声道:“且记着,打从你进了这个门子,就再不是什么秀才公的女儿。咱们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把你那套清高矜持统统给我收起来!”

    秀才公的女儿?

    刘氏乃百年豪族,她早亡的父亲刘齐光十七岁便金榜题名,乃是大延少有的少年英才,那卖女入青楼的腐儒,没一处配做她爹。

    印证了心中猜测,刘拂丝毫不觉得高兴。她瞳孔微缩,面无表情地望向娇杏。

    “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春妈妈竟也有走眼的时……”

    志得意满的娇杏迎上刘拂沉静的目光,莫名觉得浑身都冰冷僵硬起来。她咽下未尽的话,下意识退了两步,直到后背抵上木门,才醒过神来。

    “死丫头,敢在老娘面前拿乔!”娇杏自觉丢了脸面,想也不想便抬手挥了过去。

    即便是皇后娘娘,也没得资格赏她巴掌。

    刘拂跪坐于地,冷眼觑着捧手痛呼的娇杏。

    娇嫩的手掌打在柴禾堆上,自然是疼的。

    自打从娇杏口中听到“春妈妈”三个字后,刘拂便知鸨母另有其人,对上娇杏再无顾忌。她阴差阳错恢复了女儿身,就算脸皮不如早前好看,也是要好好珍惜的。

    花楼中“前辈”教训“后辈”是常有的事,可她重活一世心无顾虑,很是不必忍气吞声。

    娇杏痛得怒火上蹿,红着眼向刘拂扑了过去。

    刘拂功夫一般,但也用心学过,即便苦练的基本功不再,该有的灵巧还是有的。她躲得开第一次,就躲得开后面的。

    不消一刻功夫,娇杏就已鬓发微乱,气喘吁吁。

    “哟,开堂会呢?这么热闹。”

    带着江淮口音的官话被说得缠绵婉转,从半开的门外悠悠传来。

    一道人影步入刘拂的余光中。

    徐娘半老,酥胸半露,一开口就绵绵多情,让人听了耳根发热。

    要是没猜错,她便是娇杏口中的“春妈妈”了。

    看着倒是个好想与的,只是能坐得稳鸨母之位的,怎可能是简单人。

    按那花娘的说法,如今她已身在贱籍,就算逃离这里也无路引户籍,别说重回高位,就连安然度日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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