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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历四月的日光虽不是暴晒,但人在阳光下待久了却也是头晕目眩,身困体乏。崔氏的贴身丫鬟站于廊下监督三人,不时冷嘲热讽。
不久,一家丁匆匆步入崔氏屋内传报道:“禀报夫人,外面来了个和尚道士模样的人,说是看到咱府上有异象,想进来瞧瞧。”
“异象?什么异象?”
“小的也不知,只听那人说,是喜事,见了夫人便知。”
“喜事?”崔氏一听这两字,一下子喜上眉梢,“那就快请他进来吧。”
“是,夫人。”家丁转身出了屋,跑出了院子。
很快,一个皮肤稍显黝黑的和尚跟着家丁进了崔氏的正堂屋。此和尚头上已长出了一层浅薄的黑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剃过头了。说他是和尚,却着一身道袍,不伦不类,分不清是和尚还是道士,身份难辨。他身着朴素,虽是风尘仆仆,却衣着干净、利落。长相清瘦,皮肤细嫩,却又双眉已白,让人难以揣摩其实际年龄。
“夫人,师父来了。”家丁退到旁侧。
崔氏忙起身从内屋走出,一出来,眼珠子便迅速在和尚身上打量了一番,和尚着道袍的样子,让她惊讶不已,“师父,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了。”
“夫人不必多礼。我路经此地,顿觉贵府灵气充盈,祥瑞异常,必是贵人所在。所以进来一看。”和尚直截了当。
恰在这时,崔氏次子长孙安业闯了进来。长孙安业是长孙晟与崔氏的第二个儿子,这一年十八岁。身形魁梧,稍有虚胖。整日在外喝酒、赌博,无所事事。
“哟,有什么贵客啊?”长孙安业瞅了一眼和尚:“大和尚?怎么,母亲今天是要祈福,还是要讲经。哎?瞧你这打扮,你是和尚还是道士啊?”
和尚淡然一笑:“非道非僧,亦道亦僧!”
崔氏急忙故作批评样:“安业,瞧你,怎么说话,没大没小的。大师,是来送福的。大师看出咱家贵气异常。大师”崔氏看着和尚,介绍起了自己的儿子:“这是犬子,安业。”转而又故作责备:“安业,还不拜见高僧。”
长孙安业脸上一阵嘲讽讥笑,瞧这人穿着寒酸,他能有什么高见,懂什么神机妙算?不过碍于面子,长孙安业还是勉强应付答道:“安业见过高僧。”
崔氏忙打圆场:“犬子年幼,不懂规矩,还望大师见谅。不过,这也是他的随性不羁之处,少年人,血气方刚,难能可贵啊。安业从小就聪明伶俐,见他之人都夸他将来必有出息。前些日子就有人给他算过,说他是大富大贵样儿,没想到大师未卜先知,真乃神人啊。”崔氏自信地笑着。
和尚摇了摇头,无奈一叹,“非也非也。”
崔氏不解:“大师,何意?”
和尚一味地冷笑摇头,只道:“非也非也。”随即转身出屋。
“大师?”崔氏又喊了几声,和尚却置若罔闻。
长孙安业不禁恶狠狠地骂了起来:“什么狗屁疯和尚,我看就是想来讨饭吃的,呸!”
和尚走出了崔氏正堂,走到院子中央时,突然,发现院子西侧有三人正跪坐于地忙碌着。和尚停下急行的脚步,转而向三人走去。
还未走到三人面前,和尚就已哈哈大笑了起来:“如是,如是。”
三人一齐抬头望着这个陌生的和尚。
无絮扶着母亲高氏站起身来。三人低头作揖,和尚目却不转睛地盯着长孙无絮,继而满意地含笑点头。
“小姑娘,芳龄几何啊?”和尚眼神中充满了喜悦怜爱之情。
长孙无絮再低头作揖,声音略带甜美稚嫩:“回师父,小女今年九岁了。”
“小姐,贵不可言啊。”
“师父,可会看相?”站在一旁的高氏不禁插嘴道。
和尚笑着向高氏一拜:“贫僧不会看相,只会看人。夫人之福,此家族之福皆系于此女一人身上。”
“即是如此,师父又从何而知?”
和尚大笑了几声,摸了摸长孙无絮的头:“乾坤之象,妙哉!妙哉!分乱合和,几许春秋。若即叔世,当在坤极。仁德孝贤,施与天下。”说到此,和尚突然脸色一阴,神色凝重地摆了摆手,又摇了摇头:“却是,盛衰有时,无常奈何,惜哉惜哉!”说罢,转身即要离去。
“师父请留步。”高氏喊道。
和尚转头回言:“夫人,福祸相依,人世无常,还请多多保重!百世尘埃,千年良遇,世间之事,谁人能测?!哈哈……”笑罢拂袖转身,扬长而去。
高氏望着和尚背影,扭头看着身边一脸不解的女儿无絮,若有所思。
站在一旁的砚儿倒是满脸疑惑:“这师父说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三人说话间,长孙安业气冲冲地走了过去,随即拿起了即将粘好的瓷瓶。
“哎,二公子?”砚儿吓得直喊。
“这是什么,听说你们把母亲的珍贵瓷瓶给弄碎了,就这样粘起来了?这以后还能用吗,我母亲的东西都被你们这些低贱的东西给糟蹋了。”话音未落,便将瓷瓶举过头顶使劲摔在了地上。
看着满地碎片,三人惊愕不已。
瓷瓶摔碎的刹那,只听长孙安业“啊”几近痛苦地喊叫了起来。原来,他右手一把抓在了尚未完全粘好的瓷瓶口处,参差不齐的碎片上缘直接将他右手虎口处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顺指而下。
崔氏闻声直奔安业而来,惊恐万分道:“我儿怎么了?呀,这是怎么了?”
“母亲,快来看看这些心肠歹毒的恶妇,他们故意拿这瓶口扎我!啊!疼死我了,流,流血了!”长孙安业声嘶力竭。
看到长孙安业流血的伤口,崔氏急忙召唤丫鬟杜鹃扶公子回屋上药包扎。看着回屋的安业,崔氏转脸便是怒气冲天,话也不愿多说一句,眼看着又要扬手掌掴高氏。长孙无絮情急之下,一把推开母亲。崔氏的一巴掌扇了个空,可是不依不挠的崔氏怎可就此罢休,她毫不犹豫地又一扬手,直接朝着长孙无絮的脸上狠抽了两巴掌。
高氏吓得惊叫了起来“无絮!”,急忙一把将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抬眼怒视崔氏,“你干什么,为何要打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高氏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淡定,即便是之前自己挨了巴掌也未见她如此激动。
崔氏盛气凌人:“我替你教训教训你这没教养的女儿!怎么?是不是刚才那疯和尚说了几句胡话,你就当是好话,你还就真以为自己是贵人了?!”高氏正要说什么,崔氏却是不依不挠,言辞犀利:“你还想说什么,看看你们把安业的手伤成了什么样?打碎了我那珍贵的瓷瓶也就算了,我没有重责你们,已经是仁义至极了,现在居然还当着我的面,拿我儿子出气!这长孙府还有没有王法了?”崔氏说着,伸手指着高氏三人,“瞧瞧,都什么样,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我看呀,这不好好管教管教她,将来,定是个祸害!”
“夫人,你要干什么?”高氏神色紧张,顿觉不妙。
“我替你管教管教她!免得她给我长孙家丢脸。你要是觉得委屈,就带着你这几个没教养的,滚出这里,没人拦着你!”
“夫人,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吧?”高氏字字铿锵有力。
“老爷在时,也是忍了你多时了,要不是我当时心软,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锦衣玉食?说不定,早就饿死街头了,我好心留你们安心住下,瞧瞧你们是怎么对待我们娘俩的?”崔氏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匆匆赶来,回头一看是长孙安业。
长孙安业一包扎完伤口便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一心想报伤痛之仇。只见长孙安业直接冲着离他最近的长孙无絮奔去,眼看着就要拳打脚踢。高氏、砚儿连忙左抱右护地跟长孙安业周旋起来。
崔氏倒是在一旁冷眼看热闹。
那长孙安业身高体壮,对高氏母女拳打脚踢,而赶来的几个安业家丁也对无絮母女大打出手。
三人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引的别院中的下人们纷纷赶来。
崔氏见势立刻叫停了长孙安业,生怕被人看到,有损自己的“好名声”:“行了,你们也别在那儿装模作样了,我仁厚有善,也不愿跟人怄气!”崔氏说着,眼睛不时瞟向挤在门口观望的别院下人们:“杜鹃,你去带着咱们这三夫人跟这丫头去凉屋里休息休息,另外,把这臭丫头给我带到旧书房去,那里适合她,你们都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高氏一听,连忙踉跄道歉:“夫人,无絮尚小,不能受罚,你要罚就罚我。”
崔氏,摆了摆手,不想再说什么,向丫鬟杜鹃和其他几个家丁使了个眼色,说着便把三人带了出去,关了禁闭。
长孙无絮被推进了旧书房。瘦小的身躯跌落在地上。“咔”的一声,门被反锁。她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揉着疼痛难忍的臂膀,悄悄地蹲坐在角落里,双臂抱膝,低声抽泣起来,泪水如泉涌般夺眶而出。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就这样在无声的哭泣中瑟瑟发抖。
渐渐西斜的日光穿过窗纸,斑驳地落在了长孙无絮纷乱的发髻上。无絮揉了揉摩挲朦胧的双眼,抬头环视四周。书屋杂陈,其中不乏有父亲生前的一些旧书杂物。睹物思情,年幼的无絮越发思念昔日里那个时常将自己抱在身边,喊着“观音婢”的慈父,如今已是人走茶凉,物是人非。
长孙无絮拭干泪水,站起身来:未曾想整日出入的书屋,今日竟成了自己的“牢笼”。望着满屋书卷,她却静下心来,整理杂陈。
天色渐晚,屋内越发清冷,寒气逼人。
眼看着只剩角落最里的一些倾倒书卷未整。
长孙无絮将书卷叠摞起来。突然,她摆放书卷的左手像是碰触到架后墙上的一个凸起旋钮,她不禁好奇一望,轻轻一转,只见那墙上竟开了一个小小的壁橱,橱内放着一个不足一尺的木匣子。长孙无絮拽出木匣,用衣袖拭去上面的尘土,将匣子拿到了窗下亮处,拉开匣盖,一块青布丝绸映入眼帘。
“这是什么?”长孙无絮不禁喃喃自语道。
展开丝绸后,里面包裹着一本书,书内夹有一块玉佩。书中画有各种地形图,旁侧标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汉字、外族文字混杂其中。长孙无絮一看便知那是突厥文字,父亲生前曾教过自己不少突厥文字,也给自己讲过不少突厥故事。
“莫非这就是那突厥地形图?”长孙无絮翻看着,图册后部则写有突厥汗庭各官职、人事。无絮看罢,又瞧着那块玉佩,温润的白玉正面雕有狼头式样,背面还刻有“箭射双雕,美名长孙”的突厥字样。长孙无絮自然猜出了这是父亲的遗物,只是,她还不知道这遗物为何置于此处,更不知其价值所在。
赤日西斜,这时的长孙府里牵马走进了一少年。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清瘦但不失健壮之感。他左手持剑,步伐稳重。此少年正是高氏与长孙晟之子,长孙无絮的兄长——长孙无忌。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长孙无忌步履匆匆直奔崔氏庭院。
崔氏正在屋内与长孙安业说笑着,笑声却在长孙无忌的匆忙闯入间戛然而止。
“你,你这是干什么?”崔氏见到持剑的长孙无忌冲进了屋内,大惊失色,长孙安业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母亲和妹妹呢?”长孙无忌无所顾忌,开门见山地质问道。
“你母亲与妹妹当然在她们自己该在的地方了,你上我这里来干吗?来人啊,快来人啊。”崔氏一喊,院外家丁闻声赶来。
“别给我耍花招,我自然是去找过了!今日之事,我已知晓,你们良心何在?”长孙无忌怒目而视。
“放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竟敢对夫人不敬!不想活了吧你!”
“夫人?哼,你见过哪家的夫人尽会欺辱小辈的!她有什么资格做夫人!”
“放肆!”崔氏瞪着长孙无忌,大声喊道:“安业!”
“在,母亲,我知道该怎么做!来人呀,给我把这目无尊长的不肖子绑了!”家丁近前。
“谁敢!”长孙无忌大喝一声,快步向前,左手一扬,剑已出鞘。
“你,你想干什么!”长孙安业吓得后退了两步,长孙无忌离崔氏只有一步之遥,逼得崔氏不禁面色铁青,直起身来,她知道这长孙无忌向来是倔脾气,说到做到,不计后果,对这种人不能硬着来:“你母亲和妹妹就在府里,我另有安排,已经吩咐人将她们送回去了,你回去便可寻见。”看着长孙无忌狐疑的眼神,崔氏又补充道:“这里这么多人,我怎会唬你!”
“好,我这便寻去,如若不在,定会再来,到时休怪我不讲情面!”长孙无忌重语威胁,气势汹汹地奔出了屋子。
“反了,这真是反了!”长孙安业气急败坏。
“安业,休要生气!瞧着吧,我们很快就能把这笔帐连本带利地算回来!杜鹃,去,把她们暂时都放回去,今天暂且饶过她们,且看明日,以后自有他们的苦吃!”杜鹃应声与众家丁退下。
长孙安业听着母亲的话,眼神凶狠地望着屋外,一副狞笑挂于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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