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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
谢芝缨只喊出这两个字, 已有一堆宫女太监围了上来, 哭喊娘娘的,咋呼请大夫的,不知是谁带着急躁问了一句:“请问六皇子妃娘娘,刚才您和太子妃在一起的时候,都向太子妃进过哪些吃食?”
谢芝缨正焦急地给太子妃掐人中,听了这话甩过去一记凌厉的眼风,那是一个陌生的小宫女。
这么说太诛心了。不问太子妃吃过哪些东西, 而是问她“给太子妃”吃过哪些东西, 生生地要把太子妃昏倒的罪过推给她。
谢芝缨收回眼光,继续掐人中, 脑子里开始回忆, 与太子妃一起出东暖阁的时候, 皇后都派了哪些人随侍, 有这个宫女吗?
......似乎没有。
来之前百里昭说过,他无法陪她的时候, 务必尽量和穆惠妃待在一起,显然他也给穆惠妃打过了招呼。可刚才太子妃却抢先一步把她拉了出来。
现在太子妃这样,到底是本人有意,还是被他人做了手脚?到底有多少人与他们敌对, 今天的局又到底出自何人之手?谢芝缨听着周围的混乱声,觉得心如乱麻。
下意识地就想召唤珠子, 却又咬住了下唇。
自从那天以后, 珠子就变得无声无息。接连救了她和百里昭, 又预测了百里昭今次的险情,它又一次地休眠过去。谢芝缨念着要让它好好养精蓄锐,便再也没启动过它,为的就是今天的用兵一时;她希望珠子能在百里昭出险时再召唤它帮丈夫解困。
况且,现在她和百里昭分开了。没有百里昭,珠子一天只能发动一次!
救了太子妃,便不能救百里昭,叫她怎么选?!
等她猛然醒悟,再次抬头去看时,那个眼生的宫女已经不见了。
......
百里昭和太子、逸王等人一起来到了御书房,皇帝宣布了一些事,其中有两件与百里昭有关。
一是,此次天渊与兴吉利国签订的重大盟约,条款对天渊格外有利。经过内阁大学士们估算,每年能为国库增加百万税银。这还没把其余有意与天渊签订类似盟约的西洋强国算进去。皇帝欣喜异常,如他之前提过的意向,打算让百里昭以后全权负责一切洋务。
二是,百里昭继西陵之后再创佳绩,加上此前在云州的光辉政绩,其余条件也都满足了,在多位大臣的多次提请下,皇帝决定,为六皇子晋王爵,是为睿王。
“......诏书已拟好,不日就诏告天下。”皇帝笑吟吟地说,“小六子好样的,还要再接再厉,好好辅佐你大哥,替他分忧解难,父皇也能轻松一些。”
太子在心中点头,其实这些决定他已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父皇会在今天提前说出来。刚才又提纳侧妃的事,果然还是愧疚自己冤枉了这个儿子。
父皇的话他听来很入耳。再优秀也不是储君,只能是储君的辅助。封了王,百里昭也就到头了,只要以后不专权滥权,他还是放心的。
“恭喜六弟!”太子第一个表示祝贺,笑着拍了一下百里昭的肩膀,“洋务大总管啊,我现在要跟睿王爷讨个人情,有上好的洋酒给大哥多留几瓶,不要叫三弟抢先得了去。”
“大哥说......笑了,”百里昭脸红得像鸡冠子,说话也似乎不利索了,“父、父皇......诏书还没下,小弟不敢、不敢自称王爷,大哥别......诓小弟犯口误。”
包括皇帝在内,御书房里其余的人都哈哈大笑。
“你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呢?”五皇子压着心头的酸意强笑道,“与如花美眷洞房烈焰你有了,父皇金口玉言升官发财你有了,就差个他乡遇故知了。”
逸王还在笑着,笑意却是牵强了。
故知。五弟看样子有点喝高,舌头不自觉地就想朝芸贵妃身上带。这个时候,已经不再需要他唱这一出了。
八皇子和十皇子当然听了出来,急忙把话岔开。五哥真笨,也不看看苗头,都过去的事提他做甚,想要找骂吗?
八皇子抢着说:“六哥的故知还不就是现在的六皇子妃,哦不,马上该叫睿王妃了。人家可是九岁上就让六哥一见钟情。”
十皇子夸张地笑道:“好羡慕,生得这样美,又且旺夫。为什么这样的佳人不让本殿下遇见,娶回家里来,本殿下也愿意为她一硬到底,视其余美人如无物......”
百里昭一把揪住他的后襟,大着舌头说:“那会儿你要是敢敢敢和我抢,老子把你留在地里做粪肥......你小子以后离你六嫂远点儿。”
皇帝笑岔了气,连杨公公都笑得差点打翻了手里端着的托盘。御书房里一群男人狂笑不止,然而真正笑心得无旁鹜的,怕是只有皇帝和杨公公这对主仆。
“那位兴吉利男爵送给你们母后什么五十年葡萄酒,”皇帝指指御案前的酒瓶,又一指杨公公托盘上两排亮晶晶的夜光杯,“这杯子还是朕命人从库里翻腾了半天才找到的,配这酒正好。今儿咱们开开洋荤!”
说是开洋荤,有了那两件喜事,反倒像是在为百里昭庆祝。醇香美酒入喉,几位皇子心里的滋味各自不同。
“三哥,”从御书房出来,百里昭做出不胜酒力的样子,摇摇晃晃地抓住了逸王的胳膊,“三哥忒......不厚道了,刚才的酒怎么统统……倒我杯子里,也不给父皇多留点。”
逸王干笑道:“六弟,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吗。你做了洋务大总管,那些蕃国排着队送上好的酒,到时候你补给父皇就是。”
太子等人已走出了丹墀,百里昭踉踉跄跄地拖住了逸王,与他们拉下一大截,不知不觉地转到了一条小路上。
逸王皱起眉四处张望着。
和他预先计划的有些出入,不过,还算顺利。
他一边敷衍着似乎更加醉醺醺的百里昭,一边准备打手势,百里昭说话了。
“三哥,卫媛给你什么好处,你这样袒护她?难不成就是那张藏宝图,这种无稽之谈的东西三哥也信?”
“你……”
逸王警惕地再次向身后张望,百里昭已经站直了身子,恢复了正常的口吻。他双目有神,完全没有半点醉汉的样子。
“别看了三哥,”百里昭语调轻快,“我知道周围都是你的人,但是三哥难道不知道,这宫里更多的还是父皇的人?当真以为你那些小动作父皇不知道吗?”
“呵呵,六弟啊,你在说什么。”逸王的双眉舒展了,“什么你的人我的人的,还不都是当今天子的人。”
他有充分的把握,父皇绝不可能看出这些。
百里昭也没打算和逸王打嘴仗。他在出门的时候差点摔倒,守在廊下的一个小太监冲过来搀扶,把一张小纸条塞进他手里。他顿时明白了一切。
他的估算,是正确的。逸王果然和那个女人勾结了。
游山那日,刺杀谢芝缨的人分明是她的人。
德嫔的封号还在,但已被传堕胎后生了见不得人的重病,皇后怕她过了病气给别人,将她移去一处堪比冷宫一样偏僻的破败宫殿了。
他递牌子给宫里调护卫,这个女人却这么快就知道了,还能迅速安插自己的人浑水摸鱼刺杀谢芝缨。她背后还有多少力量,她又是有多想谢芝缨出事!
珠子预示的险情,他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
就是真有人把他抬去芸贵妃那里,芸贵妃也不会自己一人去照顾他。她已经有了一次教训,还能不警惕。
可是,这么好的机会,翠珊怎会白白错过。珠子口口声声为了保护谢芝缨而存在,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除非一个原因,珠子受到了干扰。
那天在灵曦寺,谢芝缨戴的珠子,让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此前一直作为它主人的翠珊,一定也知道了!
她害过谢芝缨那么多回都失败了,现在一定恍然大悟。那么,惊怒之下,翠珊会做什么呢?
第一,毁了珠子。第二,借此害谢芝缨。今天谢芝缨要停留那么久,不动手更待何时。
翠珊来自巫术盛行的东闵,也许她付出了什么代价,干扰珠子正常发挥。这种非正常的发挥,蒙蔽了他和谢芝缨,也就是所谓故布疑阵了。
真正的打击目标,还在谢芝缨身上。她惦记着他,即使陷入危急,怕也不肯让珠子帮忙解困吧。
“三哥,”百里昭靠近一步,声音极其低沉,“真正的藏宝图,我有。卫媛给你的那份是假的。”
“你开……什么玩笑。”逸王在看到自己的人在暗中比手势,示意一切安好,这才开口,“你怎么知道,你又怎能确定你那份是真的。”
“三哥不信吗,那便派人去挖来试试,看到底能死多少个衷心的手下,惊动多少位爱管闲事的御史。”
百里昭盯着逸王的脸,他果然已经开始犹豫了。
百里昭见逸王还是不说话,有些焦躁。芝缨,经不起等。他探入怀中,拿出一张泛着古怪气味的羊皮纸。
他特意带着它,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和逸王谈判用的。
“真正的图在这里。”百里昭只展示了一下就立即又合上了,“信不信由你。你可以不信我这份是真的,但我却可以保证,你那份是假的。三哥何必让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利用?仅仅因为她自称是卫修的本家?别傻了三哥,卫家族大业大,卫媛那个做小官的父亲,只是多少代之前和卫家认过亲,其实并不相干,卫媛的祖先绝不是前朝守陵人!”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逸王的声音几不可闻,百里昭只能靠口型判断他的意思。
“呵,我怎么知道的?很简单,因为我去了西陵,奉父皇之命。三哥,京营那些兵,实在是粗枝大叶,眼里只有黄白之物。我找到了一份夹在古画之间的遗诏,里头提到真图所在,以及几份疑冢假图的事,包括埋藏方位。后来遗诏字色完全灭失,变作白纸,但我还是记住了那些位置。你想知道吗?”
百里昭如数家珍一般列出了好几个地址。
“……其中是不是有卫媛给你那张图上记载的地址?”他对脸色难看的逸王说,“也许她没有骗你——她自己也认为她那份是真的。”
逸王直勾勾地盯着百里昭手上的羊皮纸。
“你自己怎么不留着,六弟?”他朝后退了一步,观察对方的眼睛,“如果是真的,你没交给父皇,可见你也是想要的。为了一个女人,你甘愿放弃富可敌国的机会?”
百里昭点头,坦率地道:“我跟父皇母后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不能没有芝缨。三哥,如果你今天拒绝了我,而芝缨有了不测,我便把它交给大哥……三哥,如何选择,你自己掂量。”
……
谢芝缨坐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这是坤宁宫偏殿里放置杂物的地方,她因为被一群宫人说毒害太子妃而被粗暴地推入,关了起来。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太子妃是怎么回事。甬道两侧种了许多火红的苜蝶花,这种花的花粉无毒,但它和某些无毒的药草掺在一起就是剧毒,而太子妃刚才入口的东西里,想必被放进了那种药草。这样的话,银针当然验不出来。
她有空就翻看墨大夫留下的药典,现在也想了起来,可是,现在说出来,还有什么用。一来她不知道解药方子,二来,也来不及了。这个时候,除了凶手自己贡献解药,太子妃必死无疑。
精通用毒而没有露面的翠珊,脱不了干系。上次是景月公主,这次是太子妃,而自己的血液已经没有解毒功效了。
谢芝缨闭上了眼睛。无人帮她主持公道。太子妃昏迷过去,御医怎样都救不醒,只是判断中毒。而她正在急切地向皇后辩解,皇后竟也忽然昏倒。
后宫居次的陈贵妃便做了主。她对谢芝缨说,救人要紧,六皇子妃,你是否清白不好说,只有委屈你先等在一边罢。
所谓的等在一边,就是让宫人们像看管嫌犯一样地把她关起来,听候发落。
其余的妃子都心系皇后,除了穆惠妃,谁也不替她说话。然而穆惠妃还没说完,陈贵妃便冷声道,妹妹,你的心里,到底是儿媳重要,还是一国之母重要?
穆惠妃能做的,只能是替她在坤宁宫找一处“等候”的地方,否则,按照某些人建议陈贵妃的意思,唯有先把她押去宗人府,回头再禀告皇帝。
珠子最后还是启动了,就在她等候的时候。她看见了许许多多场景,包括在程家的,在逸王府的,还有嫁给百里昭之后的,这些都是发生过了的。
那么,现在的百里昭,又在哪儿!他是不是已经被人发现和芸贵妃在一起了……
他被陷害,她也被陷害,牺牲品是太子妃。他们还会得罪太子。真是一次比一次狠。
谢芝缨急出了眼泪。这珠子今天不正常啊。休整了这么久,怎会这样!
她盯着右腕上的刀疤,一发狠,举到嘴边,重重地咬了下去。
血流了出来,她像个吸血怪一样贪婪地看着汩汩鲜血,希望它们都涌到珠子上去。
血液顺着珠子朝地板上滴,这种情况说明珠子是封闭起来了。
“我知道你累了。”眼泪血液一起掉在珠子上面,谢芝缨在心底说,“可是,你既然都发动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关键的东西?他在哪里,太子妃到底有没有救……”
忽然之间,一阵奇怪的情绪从心底升起。愤怒,悲伤,无奈,惭愧,她觉得很想叹息。
血液终于融入珠串,它散发着熟悉的金色光芒,在金光中谢芝缨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飞奔而来的百里昭,他已跑到了坤宁宫前的台阶下,一只手拉着一个老御医,那老御医挎着药箱,几乎是脚不沾地。
“太子妃在哪里?”谢芝缨只看见了百里昭的口型,“我找到了解药!”
……
马车里的两人相拥而坐,彼此都觉得堪称劫后余生。
“好在给你传信的人动作快,好在你脑子转得快,”谢芝缨靠在百里昭的怀里,觉得踏实安全,“我竟不知道珠子还能被.干扰。翠珊怎么这样厉害!”
“我派人去那座宫殿里找了,只看见一个佝偻着腰的白发老嬷嬷,根本没找到卫德嫔的影子,那老嬷嬷是真的老,不是乔装改扮。”
百里昭叹了口气,“芝缨,今天的事真是吓死我了。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母后那里我就说你病了,在杀了那女人之前,你哪里都别去了。”
“好。”
谢芝缨阖上了双目,她觉得很疲倦。珠子累了,珠子的情绪渲染了她。那股奇怪的情绪,一定是珠子的心境。她和它都要好好休息,能不能彻底恢复呢?
她想起了净虚大师。他在谈到往生翠时,为何带着悲悯之色,原话是什么来着……
“等一等,你说,白发老嬷嬷?”谢芝缨猛地一个激灵,“我明白了,那就是翠珊!她变成了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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