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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浩看见了躺在血泊之中的百里昭, 惊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百里昭把自己打扮成了他的样子, 头戴冠冕，身着黄袍，披头散发的，胸口插了一把明晃晃的利剑，流出来的血浸透了金黄色的龙袍。他面如白纸，嘴唇也白得没有了血色，不知流了多少血。
百里昭见到百里浩, 努力睁大眼睛看了看, 确定是他之后，微笑地、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父皇……没事……”
然后就头一歪不省人事, 好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般。
百里浩心中大恸。儿子这是扮成他的样子, 把刺客引走, 换了他一条命！
他眼中涌出泪来, 再也顾不得芸贵妃的事，大喊大叫着让御医来救, 救不活儿子，谁都别想活了！
御医们冲过来紧急施救的当儿，侍卫统领来禀，他们抓到的刺客自尽了, 他们发现有个刺客蒙着面的黑布下面还又戴了面具，形容着装都和六殿下一样！
百里浩从哀痛中警醒, 这才觉得不对劲。
他原本料想百里昭会在今晚偷袭宗人府天牢, 在那里布置了大量人手。谁知宗人府附近只是有人点燃了火.药, 火.药里好像还掺杂了令人头晕目眩的药物，爆.炸后的气体包围了大队人马，让他们纷纷倒下了。
如此一来，勤政殿的防务就极其空虚，正好给刺客提供了机会，这是个声东击西之计。
而刺客扮成百里昭去行刺皇帝，被发现了也只会被皇帝认定是六皇子为了救母亲狗急跳墙，竟然妄图弑君杀父，六皇子就无辜地做了替罪羊。
百里昭胸口被利剑深深刺入，刺客认定得了手，谁知逃跑的时候还是被抓住了。
如果他能顺利逃走，百里昭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是，刺客一定做梦也没想到，他刺杀的人，偏偏就是收买他的幕后黑手想要诬陷的百里昭……
百里浩马上就猜到了这些。他觉得心头一阵阵发紧，是谁在浑水摸鱼？
芸贵妃和穆惠妃的事，知道的人不算太多，可也不算少了。至少，后宫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知道的。
联想起最近太子的病，皇帝百里浩心底生出几分颓丧。
他还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可是，好多儿子都已长大成人。难道这些儿子真如丞相所担心的那样，跃跃欲试地想要做第二储君吗？是以才这般互相暗算，而他十分喜爱的六皇子，成了第一个目标？
难道他哪个儿子见他久久不宣布新储君，等得不耐烦，索性决定杀了他取而代之？
百里浩痛心疾首，睁着眼睛在御书房坐到天亮。早朝结束后，杨公公喜滋滋地告诉他，六殿下醒来了，御医说他总算渡过了最凶险的一晚。
百里浩急忙跑去看儿子。百里昭见了他，又是欢喜，又是愧疚，用还是那样毫无底气的微弱声音，向他解释了昨晚的事。
他一直都盼着和父皇单独见面，前一晚刻意没有出宫回府，在勤政殿附近徘徊又徘徊，等待着机会。
爆.炸声响起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天牢被炸了，正要朝那里冲，却无意中发现有一小队侍卫在快速向勤政殿奔跑。
不去天牢查看，去勤政殿做什么？那里本来就有人值守！百里昭警惕地跟了过去，便撞见了勤政殿灯灭、御书房厮杀的惊险一幕。
他知道父皇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急得抓耳挠腮，居然给他想出个主意来。
勤政殿有皇帝休息的卧房，卧房里挂着备用的龙袍，而百里浩也习惯在退朝后把冠冕脱在那里。百里昭急火火地摸索过去，凭着对方位的熟悉和一点点运气，找到了龙袍和冠冕，匆忙穿戴了，飞一般地赶往危机重重的御书房。
虽然没有了灯火，但还是有月光星光，借着这些并不算太黯淡的光，刺杀皇帝的那些侍卫将他当成了百里浩。
“……儿臣幸亏还会些拳脚轻功，跑起来很快，假装逃命，将他们引出了御书房。”百里昭的脸色真是和他头下的白瓷枕差不多，“可惜儿臣也还是慌张，竟然跑到了金銮殿，后来又寡不敌众，到底让他们给……”
百里浩双眼发红地握住儿子的手：“别说了，朕不怪你。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杨公公在一边笑道：“也幸亏殿下去了那里啊！金銮殿有……”
说到这里急忙打着哈哈把话头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金銮殿埋伏有特别禁卫，叫做“御龙卫”，专为化解诸如廷刺这种紧急危情的。他们随时待命，但是，等闲时刻不会出现。御龙卫仅仅以皇帝的安危为己任，六殿下多半是逃到了御座附近，惊动了他们。也幸亏是这样，御龙卫和随后赶来的近身护卫里外夹击，擒住了刺客。
杨公公偷觑着百里浩，见帝王目光中闪过不悦，笑容都僵了。哎，刚才差点就说漏嘴了，该打。
不过百里昭好像没留意杨公公和百里浩的表情，兀自说着“那也请父皇饶恕儿臣亵渎龙袍之罪……”
“这些都无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策，你做得很好！”百里浩毫不见怪，“只是有一件，你太冒险了！你看你这条小命差点就交代了，你可还没有成家呢……”
百里昭身受重伤，说多了话，气力明显不足了：“父皇您安康……才是最重要的……”
简单朴素的一句话，让百里浩红了眼圈儿。他感慨了半晌，抬头再看儿子，却发现百里昭已经睡着了。
杨公公蹑手蹑脚地给百里昭盖上被子，悄声说，六殿下这是失血过多，昏睡过去的，皇上您别担心。百里浩听了，心里更内疚。
怎么能不内疚？昨晚儿子想来见他是为了什么，父子二人都明白，可是儿子却没有借着立功趁机张这个嘴。自始至终，百里昭都没提穆惠妃的事，连“母妃”二字都没说过。
这个儿子，是真真正正地想要救他这个父亲的。儿子对他处置穆惠妃的做法难免心怀怨怼，可危机时刻，昭儿还是挺身而出，舍身救父。他，没白疼这个小六子！
百里浩缓缓迈出勤政殿的大门。杨公公小声问，皇上要不要去琉璃宫看芸贵妃？
百里浩马上摇头，又猛点头，把杨公公看糊涂了。
“朕差点忘了，芸贵妃还是昭儿救的呢！”百里浩一拍巴掌，“他不惜跳下悬崖，营救朕的爱妃，当时他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如果……”
百里浩忽然沉默了。
杨公公也猜到了后半句，只是叹气。
如果穆惠妃对芸贵妃真的嫉妒，这种情绪怎么可能不传给百里昭？百里昭只要眼睁睁看着芸贵妃被老虎吃掉，或者是和老虎一起摔得粉身碎骨就行了，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救芸贵妃。
这样的穆惠妃，会去害芸贵妃？她本身地位已稳固了，犯得着吗。
再说，穆惠妃何必在芸贵妃生病的时候诅咒她？平时机会多的是，穆惠妃这样做不是给自己增添嫌疑吗。
百里浩自己也是云谲波诡的深宫中成长起来的，三思之下，豁然开朗。
他短时间内搜集的所谓人证物证，根本站不住脚。
那个埋东西的宫女已经自尽了。给足了钱，加上威胁，甘愿送死的人还不好找？
穆惠妃要是真想诅咒芸贵妃，会吩咐自己的人，在自己的宫院里埋脏东西？这么低级的手段，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不屑使用了。想害人，就得栽赃到别人头上去，任谁都看不出来是他本人指使的——这还是太后教的呢。
穆惠妃又不笨，怎么可能做出这么蠢的事。
“朕……错怪她了。”百里浩沉默许久，说了这五个字。
这五个字绝对比五斗金子还珍贵。杨公公心领神会，马上乖巧地建议：“皇上，那咱们去宗人府？”
“走！”
就这样，穆惠妃终于安然释放了。百里昭拼死一搏，保住了母亲，以及他自己。
只可惜刺客都死了，那个鬼鬼祟祟的幕后黑手没被揪出来。
“……宗人府的爆.炸，勤政殿的刺客，甚至那个打扮成殿下的刺客——都是殿下安排的。”项先生神色肃穆地对谢芝缨说，“我们损失了好些死士。”
这就是百里昭采取的应对之法。不然，以他的脾气，怕是真的会去劫狱，或者刺杀他那个朝三暮四、偏听偏信而又跋扈残忍的父亲。
谢芝缨舒了一口气。这次比跳崖那次还惊心动魄，她听得心脏砰砰狂跳。
“唉，我明白。带兵打仗的统领，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手下的得力干将了。”她看着百里昭，“好在殿下的基业还在，您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快点康复。”
百里昭微微点头。项先生扼腕道：“可谁知那些人见殿下再次脱困，竟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人来行刺殿下，还用毒！他们算准殿下受了重伤，又失去不少护卫，刺客的胜算更大！”
一着不行还有一着，简单而狠戾。又是卫修的主意吧。
谢芝缨想起那天在灵曦寺和卫修的对话。他的眼神，那么飘忽，看着和他说话的人时，好像透过了对方，看到更高更远的，更捉摸不定的东西。难道他随时都在算计？这种人也不嫌累。
“芝缨，”百里昭休息了一阵，积攒了一点力气说话，“让我看看，我还能不能挺过去这一关。毒医行踪不定，我所余时光有限，要替自己人打算。”
说着看了看项先生。项先生颔首，慢慢地走了出去。谢芝缨觉得好像看见他眼中有泪光。
百里昭，这是在……准备后事？如果他真死于毒发，他就不再多费力气和对手斗智斗勇，而要把重心放到自己人身上，让跟随过他的人有个稳妥的前程？
百里昭还是那么淡淡的。他微微勾起嘴角笑道：“来吧，军师。”
说着，他伸出了手。
“殿下，我，我已经看见了。”谢芝缨轻声说，“有位身背药箱、头戴草帽的老人，正在夜色中急急忙忙地奔跑，身前身后都围着几名侍卫，难道不是您的手下吗？”
“他们在哪里？”
“在……咦？”
这是怎么回事？谢芝缨瞪大眼睛，她同时看见了好几位老人，有的坐车有的骑马，只有刚才那个步行，凭感觉，这是同一时刻。
“过来我这边！”
谢芝缨把戴着珠串的手腕放到百里昭掌心里。
“站住！”
两人闭上眼睛，立即“看见”周围冒出一大群明火执仗的官兵，把那些坐车骑马的老人和护卫包围了，“我们接到密报，有敌国探子偷潜入境，你们几个形迹可疑，把路引拿出来！”
百里昭苍白的脸上浮出笑容。
卫修，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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