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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夫人那日得知柳御史获罪入狱当场就昏了过去。后来一家人被官兵驱逐出了柳府, 柳亦儒带着母亲和姐姐在同福客栈落脚。柳夫人在焦虑忧心中一病不起, 且病势汹汹, 如今只能卧病在床。
柳亦儒只敢将父亲已逝的事儿偷偷告诉了姐姐柳亦寒,姐弟二人抱头痛哭。如今连父亲的尸首都无法要回,丧事自然是不能办的。
二人悄悄地烧了纸钱,因为柳夫人病着,怕她知道了父亲的事儿会承受不住,所以他们没敢将此事告诉柳夫人,只想着能瞒一时便瞒一时。
柳亦儒经江湖朋友的推荐,到一家武馆做拳师。武馆名为长空武馆,馆主袁鹏举五十多岁,掌上的功夫很厉害, 江湖人称袁铁掌,早年在江湖上也有几分名气。如今岁数大了,便在京城安顿下来, 找个场子办起了武馆,教人功夫。
袁馆主亲自试了柳亦儒的功夫,柳亦儒没有露出昆仑的招式,只以平常拳脚应对,即便如此, 他扎实的根基和迅敏的反应也让袁馆主非常满意, 当即拍板将他留下。
武馆不同于门派, 不必拜师, 交银子便能学。长空武馆生意不算好, 学拳的人本就少,有志气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都去投奔各大门派,富贵人家的孩子会请师傅去府中教授,所以来拳馆的不过是一些平民百姓,一来让孩子强健筋骨,二来学点儿功夫将来多条谋生之路。
本来武馆除了袁馆主还有四个拳师,上个月有两个离开去了镖局,如今加上柳亦儒只有三人,另外两个拳师一个姓孙,叫孙长福,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擅长腿法,另一个姓洪,叫洪八荣,三十来岁,练的是金钟罩铁布衫的硬气功。
谁知柳亦儒来了没两天,武馆门前便跟开了锅一样,一下子来了三、四十人报名学拳,还指名道姓要跟柳亦儒学。这些人挤得院子都站不下,一伸拳头就会捣在旁边人的脸上,一踢腿就会换来一声“哎呦”。
袁馆主数银子数到手软,赚得盆钵满盈,乐得合不拢嘴,一高兴不但预支了柳亦儒一个月的薪饷,还额外奖励了柳亦儒五两银子。
新来的学员中有几个人还是懂点儿拳脚功夫的。虽然那几个人穿着普通的短衫,但柳亦儒看着他们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近距离仔细看了,发现他们脸上都是易了容的,寻常人不会注意,但柳亦儒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尤其那个黑塔一样的憨厚汉子,总是低头躲避他的视线,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柳亦儒记得他,正是吴鸾府上的侍卫长陈二牛。再看那几个人,分明就是文忠候府的侍卫假扮的。至于蜂拥而至的其他人,柳亦儒知道还指不定是怎么来的呢,被吴鸾花银子雇来的也大有可能。
依照柳亦儒以往的性子,肯定会甩手而去。他为人骄傲,又对吴鸾有情,如今即便落魄,却是不愿意受人恩惠,尤其是吴鸾的恩惠,这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想到如今家里的状况,柳亦儒却犹豫了。一家人住客栈的银子是借来的,预交的房费也快花光了,客栈的老板已经跟他说了两次,到日子要补交银子,不然就把他们一家人赶出去。
柳夫人病着,需要看郎中,需要买药,一家人需要吃饭。再者总住在客栈也不是事儿。三教九流,人来人往,母亲和姐姐都是女眷,姐姐又生得美貌,他每天出门都会担心那母女二人的安危,但他又无法整日守在客栈之中。所以他跟姐姐说了拿到薪饷就去找个独门独院的小宅子搬出去住。
这些现实的问题,让柳亦儒只能放下自身的骄傲,闭着眼教拳,只当做没认出来那几个人来。再傲气的人有时候也会因生活所迫而傲不起来。
这一日同福客栈门前清冷狭窄的街道上停了一辆马车,自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貌若天仙的姑娘。一身鹅黄色绣折枝玉兰的长裙,头上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右手手腕上一串七八个银手环,行动间发出细碎悦耳的叮铃声。
柳亦寒从客栈二楼的房间中迎出来,“顾姑娘,你来啦!”
云裳将一包草药放到柳亦寒的手中,“今日在绣庄有事儿耽搁,便来晚了。伯母好些了吗?”
柳亦寒接过草药包,“家母喝了药,咳嗽已经好些了,昨夜也睡得安稳。多谢顾姑娘。”
“柳家姐姐这么客气做什么?显得生分了。裳儿没有亲姐姐,跟柳家姐姐一见如故,不如我叫你‘寒姐姐’,你叫我‘裳儿’可好?只是不知姐姐是否会嫌弃裳儿只是个绣娘。”
柳亦寒苦笑,“我怎会嫌弃你呢?这几日若不是你接济,替家母请郎中看病抓药,家母只怕病得更重了。你不嫌弃我们是罪臣家眷就好。”
云裳笑靥如花,“如此便好,裳儿多了一个姐姐呢。”
柳亦寒抓着药包羞赧道:“裳儿,这药钱能先跟药铺赊着吗?我弟弟出去筹钱了,一半日就能拿回银子来。”
云裳亲热地挽住柳亦寒的胳膊,“寒姐姐不必担心药钱,我先垫上了。你绣的汗巾和帕子精细漂亮,配色雅致,都说比绣娘绣得都好,放在绣庄里很是抢手。你多绣些,等月中绣庄里结算了,我便把卖得的银子给你送过来,扣了药钱还能有剩余。”
柳亦寒略略放心,“那我便多绣些,也省得亦儒那么辛苦。他散漫惯了的,如今却要去武馆做拳师,他哪里吃过这种低三下四,看人眼色的苦。”
人生最艰难的便是家逢巨变,一朝从云端落到泥沼。以往柳家再简朴,也是深宅大院,仆役如云。柳亦寒更是按照标准的大家闺秀教养,贴身的婆子丫鬟就有八人。
如今父亲获罪,家产全部充公,仆役散尽,带出来的不过几件换洗衣服。母女二人住在客栈一间二等客房中,屋里还要架着一个小炉子,为母亲熬粥熬药。
千金小姐一朝落魄,生活突如其来的窘迫,让柳亦寒之前的那些风花雪月的伤春悲秋都变得遥远又模糊,现如今每日惦记的只是母亲的身体和基本温饱。
多亏几日前,柳亦寒在药铺为母亲抓药时遇到了栖霞绣庄的绣娘顾云裳,云裳一眼看见了柳亦寒的香囊,“这位姐姐,腰间的香囊好生精致漂亮,不知是哪个绣庄的绣品?”
柳亦寒见是个年轻美丽的姑娘,便没有了防备心,“不是绣庄出来的,不过是我闲时自己绣着玩的,让姑娘见笑了。”
云裳一脸的惊喜,嘴中啧啧称奇,“这绣功,这配色,最老道的绣娘也不见得绣得出来,姐姐若是得空。能不能多绣几个,我拿到绣庄里去卖,既扬了我们绣庄的名声,姐姐又能赚点儿香粉钱,你看可好?”
日子艰难,母亲又因父亲的事儿急病了,柳亦寒当然一口答应,熬了两个晚上没睡,绣出一堆香囊,扇坠,手帕之类的小玩意儿交给云裳,转日云裳说很快便被一大户人家全部买走了,还给了柳亦寒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对于以前的柳府不算什么,如今却是雪中送炭。柳亦寒便没日没夜地绣了起来,只盼着多换点儿银子,给母亲治病。
此刻柳亦寒念及这些诚心诚意向云裳道:“多亏裳儿妹妹了,那姐姐也不跟你多客气。我正好熬了鸡肉菜粥,给你盛一碗。”
“寒姐姐熬的粥,裳儿自是要喝得。”二人手挽手进了屋。云裳问候了柳夫人,柳夫人也喜欢这个热心又乖巧的女孩,只道是老天眷顾,在他家最危难的时候,送来一个救星。
云裳一边喝粥,一边打量着屋子。经过与柳家母女这几日的接触,她也与她们熟稔了,眼见火候差不多,便道:“寒姐姐,这屋子阴寒不见阳光,屋里点炉子烟火气也重,不利于柳伯母修养。况且客栈里鱼龙混杂,人来人往,你们母女二人总是不方便的。”
柳亦寒熬着药,将鬓间落下的碎发拨到耳后,“亦儒昨晚说了,他做了这几日,武馆的馆主对他很是满意,答应让他预支薪饷。等他拿到银子,便找个小宅子租下来,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云裳忽闪着大眼睛,“我一表哥在金鱼胡同有一处宅子,他说空着落土,便想找人给他看宅子。不如你同伯母和柳公子搬过去吧。一来那宅子离绣庄近,方便咱们互相照应,二来我也完成了表哥的托付,岂不两全其美。”
柳亦寒踟躇了一下,“好自然好,只是我要等亦儒回来商量一下。他说过今日武馆只开馆半日,他能有半日得闲。看看时辰,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云裳听闻柳亦儒一会儿就到,立刻心如鹿撞,脸孔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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