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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城南边的一处大宅内,身形壮实的扈从及护院林立,守卫十分森然。
赢戎正坐在箭腿平头檀木矮案后,温润的眸光中有几分诧异:“去了沈家?”
秦叁半跪着继续禀报:“是,那位娘子是先行去了分号的当铺,随后马车就进了沈府。进府前还和大门的护卫发生了冲突,只不过被娘子的婢女都打趴下了。”
打趴下了。
青年公子就回想起婢女以一已之力推倒大树的场面。
主仆俩都是有趣的人。他笑了笑,又问:“可知她当了什么东西。”
“这...当时属下不敢跟太紧,并没有进去。怕只能问掌柜的了。”
一边的秦晋马上道:“公子,属下这就让程掌柜过来。”
赢戎颔首,视线落在案面的麒麟镂空香炉上。熏香轻烟丝丝缕缕,袅袅散开,还未散尽又会与新升的薄烟重合,给人一种缠绵之景。
他心头微动,不得见真颜的女郎身影尽在脑海。
他还在让人去寻她呢,明明人就在眼前,还与他相处了两天。沈知县是位有才干的人,女儿亦与平常女子不同,心胸气度,还有那临危不惧的冷静皆是难得。
还真是父女俩,都是一样的性格脾气。
只是这沈娘子可能比父亲多了一分调皮?
赢戎突然轻笑出声,想起虽被她救了却整得惨兮兮地卫永嘉。
青年公子莫名发笑,扈从们不明所以,秦叁在屋内也不知是退还是等主子再有的吩咐。
外边响起了敲门求见的声音,是沈卿卿遗失的包袱有信了。
“公子。”来人得了允许,上前递过一个沾满泥的包袱,“东西寻着了,属下为了确认拆开看了一眼,是有先前那婢女说的梳妆物件。”
赢戎也不闲脏,直接升手接过放在案上打开,手与袖口都沾了不少干泥。
里面东西并不多,三个简单的银簪子,女子常见的用饰。再有是三两本书,因为被水泡了,封皮都皱了起来,字迹倒还清楚。
《珠联璧合》、《姻缘一线牵》、《才子不负佳人》......赢戎扫了眼,发现都是话本。
而且还是现下很热门的一些才子佳人相爱的话本。
她居然也看这些东西。赢戎将这些东西都归为无聊一类,往日看都不会看一眼,眼下居然没有犹豫的就翻开了。
书虽是干了,却是两页三页黏在一起,一不小心还将纸给揭烂。他就那么快速翻完,发现《珠联璧合》讲的是一个穷秀才在未婚妻家的供读下高中飞黄腾达,当了官后也与未婚妻成了亲,妻妾簇围,生活十分美好。但后来发现妻子心肠极歹毒,毒打婢女还陷害妾室,有一回写的是秀才妻子因嫉妒一女子的美貌,欲暗中伤那女子,被那个女子所发现,秀才最后休了妻。
而意外的结局是,那被害的女子是秀才同僚的女儿,后来那女子觉得秀才品德极好,下嫁当他的续弦。所以书名为珠联璧合。
“不知所谓。”
赢戎真要被这些情节看笑了。他索然无味地要将话本丢开,哪知突然发现最后一页和书皮间好像有别的字迹,小心翼翼揭开后,依稀辨认出几句话。
上面书:不知所谓,同僚之女目光短浅,只见大义灭亲,不见其实是忘恩负义之人。无毒妻就无今日,妻妾祸事源头亦生于秀才好色,身居五品已六位妾室,哪个女人堪受磋磨。著书者脸比天大,混淆视听,只事事突出秀才的‘才干、大义’,怕是以已身当做书中秀才。若真有此般人为官,朝廷之害。
默默读着那几行小字,赢戎是越读越诧异,她的想法倒和他不约而同。
真是个特别的女子。
他牵唇一笑,莫名的心情不错,正要合上书页,却又看见那书皮最下方还有几个小字,只是纸张皱了方才没发现。他细细一看,有种头皮发紧的错觉。
——我若秀才妻,必叫他去势。
去势...也叫阉人。
“咳咳...”赢戎抵拳低咳两声,被这几个带着戾气的字呛着了。
秦晋等人投了视线过来,只见青年公子咳得脸颊都蒙上层红晕。
秦晋忙倒茶递前去。
“公子,这些东西是要归还沈娘子吗?”
赢戎抿茶缓了缓,将书与发簪取出来,“且等我再见着她。”
说罢,让上了纸墨,提笔疾书。不过小半刻就洋洋洒洒写了整三页的信纸,他递给秦晋道:“将信送到山西大营,给顾将军。”想了想,却又将信放下。
秦晋茫然地看着他,青年公子抬手敲了敲桌案,在清脆声响中改变了主意:“还是等秦肆回来。”
很快又把信重新收起来。
他难得多变,叫秦晋有些吃惊,只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摸不透主子的心思。
而当铺的程掌柜很快也被叫了前来,他站在屏风后回青年公子的问话,将沈卿卿写的字据交上去后,就听见青年温和的声音带着寒意。
“这东西先放我这,若是沈娘子赎回东西,你先到我这来。”
屏风后的人说着就站起身,竟是入了内室。
程掌柜站在那雕山水的屏风前一脸怔愣。
公子的话是不是没说完,若是那娘子不赎回东西呢?
扈从可不管他怎么想,还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就将他赶了出去。程掌柜只能一头雾水,苦哈哈地走了。
内室,赢戎仍盯着那份字据看,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她是在土地庙里就知道了卫永嘉的身份,所以才一直没有摘下斗笠。
两人居然是早些年定了亲的!
那她现在又将定亲的玉佩当了是为何,他可不相信是缺银子。
赢戎望着字据,沉思良久。
***
沈府,沈卿卿被堂兄领到了暂时要落脚的院子。
文翰院门口种着几丛青竹,绿得发翠,进到庭院,内中简单利落。两株正发着花芽的合欢树,矮翠的灌木,引了活水修了一方池子,潺潺水声十分悦耳。
“兄长这院子修得别致。”
沈彦迎上女朗带着笑意的眼眸,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是笑了笑。
这院子也是属于大房的,如若不是他大伯早年去了齐县,或许现在的主人应该是她,沈彦总是觉得有愧。
沈卿卿能从品到他神色间的窘迫,也不再多说。
沈彦想叫她住正房,说让人新换上被褥。
“不必那么麻烦的。”女郎摇头,视线落在东厢,“如若兄长这东厢方便,我住东厢就是,左右是借住几日。”
见她坚持,少年郎君只能让人去收拾东厢。
东厢两间是打通做了他的小书房,内室的床榻倒是没用过的,外边的书房拾一下也能当个起居室。
文翰院的下人动作十分利索,不过两刻钟里里内内都打扫干净,沈卿卿站在烛台前,用边上的银剪挑了挑灯芯。
灯烛噼啪爆了一声,光影闪动。
沈彦看了过来,只见女郎的面容忽明忽暗,莫测极了。
“兄长快回二婶那边吧。”
沈卿卿细软的声音响起,少年郎君猛地回神,扯了个艰难的笑:“有妹妹们在呢,父亲应该也回了正院,我就不过去了。妹妹你还没用饭吧,我这就让下人给准备。”
“兄长心中可有怪我?”沈卿卿突然道。
欲喊下人的沈彦就一怔,口中都是苦涩的味道。
怪?
不怪?
他也不知道了。大伯当年出事他是知道内情的,而在得知事情的时候,沈卿卿就站在他身后,披麻戴孝的小娘子面无情,他甚至不清楚她在那站了多久。父亲与母亲说的话,她又是听到多少。
他只知道那时的沈卿卿神色漠然极了,冷漠到让人心疼。
他本想替父母解释两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而她也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
堂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第一想法是要跟父母说,哪知当夜父母就将她送到观里。以她命中带煞,要去观里给父母守孝,才能叫亡者安宁。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进了马车,那一刻,他被愧疚充满着,也因为这份愧疚,他没有跟父母说堂妹知道真相的事。
如今堂妹一言不发回来,还将母亲气晕过去,他好像能预见以后沈家不会太安宁。
但眼下说怪不怪罪,沈彦沉默半会,说:“卿卿,为兄没有立场去责怪你,我知道你是怨的,为兄也不知道要如何消你的怨。但以后,只要为兄力所能及的,不,只要你有任何要求,为兄都会努力帮你达成。”
“兄长...”沈卿卿移开目光,不看郎君脸上的愧色,“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不必为谁赎罪。”
“卿卿!”
“我有些累了,天已黑,兄长今儿也别躲出去了。还劳烦兄长也许大爷安排下住处。”
沈卿卿朝他微微一笑,领着听得满脸的茫然的婢女进了内室,坚决得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沈彦肩膀都垮了下来,有些失魂的往外去,走出院子又想起还有个许大爷的事,主仆三也没用饭,再转身细细吩咐。
此时沈府的正房,沈二老爷听说侄女居然家来了,气得直接摔了筷子去寻妻子算帐,哪知听到让他要气吐血的事。
他怎么会娶了那么个蠢妇!
沈二老爷气归气,但还算冷静,喊来了护卫一通交待,最后咬牙切齿地道:“那几个没用的东西全都灭口了!”
沈二夫人被他这股戾气吓得直缩在床上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可眼下李力家的几人不死,那么他们的名声就堪忧,几个奴仆的命与夫君的名声,她当然是先后者的。
交待完,沈二老爷深吸口气,吩咐厨房整治宴食,要为归来的沈卿卿洗尘。不管如何,总要先探探口风,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知道他们的打算,就在关键的节骨眼了,一丝差错都不能有!
这边仆人才离开,管事的后脚又寻了过来,激动地道:“老爷,枢密院的元同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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