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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时间紧迫任务加重,开凿的民夫是不允许离开井道的, 所以在这种几近密闭的井道里, 除了汗味, 潮湿味,更难以忍受的,是屎尿的骚臭味。
黄道和转头, “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郎屺嫌他烦, 做了个“一边去”的手势, 黄道和扭身,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旁, 他弯下腰干呕, 习惯性的用手扶住了身旁一个柱子形状的东西。
贾琰看了一眼, 猛然道:“别动那个!”
黄道和手扶住的柱子状的东西叫做井巷支护, 是用来支撑上面岩石防止倒塌的, 贾琰进来的时候就观察过, 这个新开挖的井巷是在两个岩石缝隙间开凿的, 这样的位置,井道的压力是非常大的,本身就很危险, 而走了□□米了,就这么一根井巷支护……
黄道和不知是被贾琰的突然大声吓了一跳,还是脚下踩了什么东西, 他“啊”了一声就向后倒去, 胖胖的身躯整个压在支护架子上, 刚支起的架子还不是很牢固,被他这么一撞,整个架子轰然倒塌。
由于这番变故,井道上方被撞到的岩石矿土稀稀落落地掉了下来。
郎屺反应很快,他几乎是在瞬间就返身往回跑。贾琰跟在他后面,顺手将还没回过神的黄道和一把拎了起来。
而就在他们跑出十来步后,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巨响!铺天盖地的动静震击着人的耳膜,慌乱间根本来不及思索发生了什么,人们只能依着生命的本能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井道塌方了!
幸而贾琰他们反应快,走得也不深,很快就逃出了井道,除了那三四个在深处开凿挖井的民夫,所有人安然无恙。而在他们一出来后,就有几个穿着锦服的人围住了郎屺,脸带急切和关心,忙不送的嘘寒问暖。
“郎小爷,下井多危险的事,您怎么还亲自下去了?”
“都散开,快扶着郎公子去休息!”
“……”
郎屺弯着腰喘气,他一把将搀着他的人甩开,直起身,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围成一圈的人群,冷冰冰问:“谁让在这个位置挖井的?!”
听到这话,围着的人顿时默契的退后,只有一个戴着葛巾的男人被踹了出来,他白着脸,向前趔趄了两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告饶,而旁边的人也跟着求情。
郎屺冷眉冷目,不耐地推开人群就向外走,边走边下了令:“以后开井的地方一律呈给我过目!”
等贾琰回过神儿的时候,一群人已经跟着郎屺离去,只剩下他自己还站在原地。
金秋十月,暖风融融,矿石崩塌的声响也仅仅在那一瞬就停了下来,井道内外早已恢复了安静。
外面的民夫们依旧忙碌地热火朝天,挑石的,淘洗的,扛运的……,劳累的脸上只有近乎麻木的表情,他们不懂得抗争,或者说无力抗争,在权力的刀锋下来时,只能选择顺从,乞求以此来保住一条命。
贾琰扭头,看向刚刚逃出来的地方,黑黢黢的井道口像是能吞噬生命的深洞,几条活生生的命扔进去,都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没有人会在乎,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而就在这时,一个光膀子的高大汉子弯腰撩起一把铁锹,大踏步就朝井道口走去。
“你干什么?!”贾琰忙扯住了他。
汉子回头,黝黑的脸,炯炯有神的眼睛,在一群眼神都是麻木的民夫中分外有记忆点,这是那个臀部藏了三块白银的壮士,贾琰回忆了一下,“刘全有?”
刘全有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自是记得救了自己一命的贾琰,于是放下铁锹,双手抱拳朝贾琰鞠了一躬,然后又拿起铁锹,贾琰看他的动作,明白他是想进井道救人,便伸出手按在他手上阻止他:“你不能去,会有危险。”
刘全有急着救人,就想拨开贾琰的手,但他尊敬他,所以拨开的动作做了一半就停了下来,他脸上带汗,着急地重复道:“我得去!”
贾琰向他解释:“你不懂,井道长达十多米,只有那一截塌了,堵住了最里面的人,这种情况没法救,你去挖,极有可能在你挖的时候再次塌陷。”除非把整个井道都炸塌,重新开挖,可是这种斜竖井,都炸塌了说不定里面的人早被闷死了。
刘全有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声音低了下去:“可是田老汉在里面,田老汉给我送过吃的,要是没他,我早死了,我们还是一个乡的……”
“好歹我得去看看,有不对头的我就跑,”刘全有捏了下拳头,终是下定了决心,眼神里的犹豫之色渐渐褪去,要救人的想法占了上风,顿了顿,刘全有继续道,“他跟大人都是好人,我懂的。”说罢绕过贾琰,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井道。
好像被这句“好人”的称号狠狠打了一巴掌,又好像胃里灌进了硫酸,贾琰只觉得冷热相灼,难捱得很,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动,他没有跟着刘全有一块进去救人,也没有叫人过来帮忙,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看着……生命的流逝。
在纷乱的思绪中,他想起田老汉的愿望,田老汉说等三年后回家去了,就要买一块属于自己的地,因为他最拿手的活儿就是耕种,在说起这话的时候,田老汉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难得的泛起笑容,眼睛里都是希冀。
“这年头像这样有情有义的人不多喽!”
身边突然响起一句似笑似叹的感慨,贾琰转身,只见黄道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好像知道贾琰在想什么,黄道和伸出手,安慰似的拍了下贾琰的肩膀,道:“世上不得已之事多矣,看开些吧。”
黄道和表情平和,带了点惋惜,似乎这场事故不是由他而起,他只是个看客,淡定地让人心凉,贾琰心里突生一股怒火,忍不住语带讽刺,“黄大人心胸开阔,自然什么事都能看开。”
黄道和没有立即回话,只是眼皮上下一撇,嘴边勾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伸出手指指了指贾琰,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最后转头看向黑黢黢的井道口,什么都没说。
他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你我都没有进去救人,身处此地,身处此位,不得已之事太多,官场的大染缸下,哪还有什么无辜之人?既然都有自己的得失计较,那就别露出无所谓的同情心了,只会显得假惺惺而已。
你我,都一样。
贾琰的怒火骤然熄灭,心里又像是浸了冷水,拧巴着挤压着,无法避开,只能在小小的缝隙里得以喘息,这是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感,只不过他永远不会承认他会有这种感觉。
贾琰冷着脸冲黄道和哼笑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哎,别走呀,”黄道和见他离开,忙小步子快跑了两步,赶上他,和他肩并肩地走,圆圆的脸上又带上了刚见面时的谄媚,他的脑袋先是拨浪鼓似的转了两圈,观察了一下他们周围没人,才小声笑道:“大人别生气,我刚刚的意思是,咱们是一路人。”见贾琰面无所动,只好把话说明白了一点,他碰了碰贾琰的肩膀,更小声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贾琰步子一顿,还是没有说话,黄道和手伸进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继而手掌摊开,不过一瞬,就又将手缩了回去。
他手掌上放着的是一枚磐藤纹的玉钩,葛小秀在给他带来起复任命书那次告诉过他,说给他安排了一个内应,以磐藤纹玉钩为信。
黄道和一开始确实是帮着郎屺运银子的,不过他不是周旷的人,他只是见钱眼开,仗着山高皇帝远,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这种想法取巧贪财而已。
贾琰上次将黄道和的名字透露给了岐英王,岐英王便派人调查了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黄道和立马又倒向了这边,黄道和认清形势后,便一手弄出了丽水江撞船,四十万两白银沉入水底的事件。
贾琰瞥了黄道和一眼,问:“为什么不直接把银子送到目的地,顺藤摸瓜不好吗?”
“这不是时机不到嘛,”黄道和摸了摸鼻子,“再者我蠢笨不堪,实难担此大任,别坏了大事,索□□给贾兄,倒还显得我有自知之明。”
几句话,贾琰便看清了黄道和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家伙就是个墙头草,而且滑不留手,知道银矿这事涉及面大了,便想抽身而退,谁也不得罪,来这么一出,郎屺下次就不会再用他运银,他在这件事里的作用便微乎其微,而岐英王也不能责备他什么,毕竟,现在确实时机不到,而黄道和肯定会向郎屺建议下次让贾琰来运银,这样,他也算帮了王爷的忙。
人都是棋子,可是棋子也有棋子的想法,就算是一条路上的,也处处充满着博弈。
不过贾琰对运银一事倒不抵触,就算没有黄道和,他也准备插手运银了,因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快速从这潭泥沼里挣出来,他做得越多,自然得到的就越多。
黄道和见他没有多少抵触之心,也松了一口气,接着叮嘱道:“不过,光我推荐还是不够,大人还是得赶紧取得郎小爷这边人的信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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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穷途末路时,在溺水将亡时,很多人容易陷入极端,做出一些疯狂的事。周旷郎屺他们在赶时间,歧英王贾琰他们在赶时间,而民夫们的时间不值钱,他们只能赶命。
矿山上一连开了十二口竖井,每天规定必须出矿土一万公担以上,民夫们的身体被压榨到了极限,加上古代开矿工具短缺安全设施等问题,几乎每天都在死人。
两天后,贾琰拿了一本书册去找郎屺。
斜竖井道挖地深了,矿井下开始有地下水涌出,郎屺正在和人商量怎么挖排水巷道。
“排水巷道好挖,关键是咱们还得做竹木水车,山上树木成林,倒是不缺木材,可是又得分一大批民夫出去干活,这一天别说出一万公担的矿土了,五千都难。”一个长相斯文,像是读书人的人站在郎屺身边,眉头紧皱,有些烦恼的样子。
“那就再多招些人,”郎屺不以为意,见贾琰进来了,便对他点了下头,问道,“什么事?”贾琰便将手里的书册递给了他,郎屺接过后又伸出手指指了下旁边的人,简短介绍道,“杜芳洲。”
杜芳洲冲贾琰笑了笑,并没有多说话,还是接着跟郎屺抱怨刚刚的问题,“招人?你说的倒是容易,招的人多了是要出事的。”
“都这时候你还想堵住所有人的嘴,做个瞒天过海的美梦?快歇了吧,如今的形势,彼此心知肚明,”郎屺冷峻的眼神里透出一抹嘲讽,摇摇头去翻开书册来看,“就看谁胜谁——”
话没说完,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翻着书页的手不停,郎屺猛地抬头看向贾琰,他的眼神骤然变亮,像簇着一束光,“这是……”
“冶炼银料的法子,如何选矿,如何烧煅,需要放什么,何时吹入火气,我都写在里面了。”
在这个时代,最好的冶炼工也不能像贾琰这样,成倍的生产白银,而白银是哪个朝代都不可或缺的财富,这本书册有多珍贵,自然可想而知,在一旁的杜芳洲微露诧异,玩笑般的朝贾琰抱了下拳,“贾兄好生大方!”
“若能解君一忧,则我心安矣,”贾琰并不多言,只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便转了话题,“我听你们刚才的意思,是井道已经开始渗入地下水了?”
杜芳洲点了点头,见贾琰的表情似有所悟,便问道:“贾兄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贾琰道:“还真有一个,简单点说就是用木板打造一个由高向低走的水槽,专门开凿一个积水井,这样就把地水引到了积水井,再用水桶将水提出井,我们也不用费力气做竹木水车了。”
杜芳洲本是随意问的,没想到贾琰竟真给出了法子,他拧紧眉头,思考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犹豫地问:“这样能行吗?”
“我也没试过,但我敢保证,若是我来做的话,有八成的可能。”
“那……”杜芳洲还是犹豫,他对贾琰了解不多,不清楚他是什么来历,不敢乱说话,只是扭头看了看郎屺。
郎屺将书册小心地放入袖口,他不是个犹豫之人,很快下了决定,“那就你来做,越快越好。”
贾琰找了十来个人来挖积水井,在他手下的民夫并不比别人幸运多少,因为干的活难度大,甚至更累,也许好一点的就是,他会争取让民夫们吃饱饭,不会动辄鞭打,也注意他们的安全,所以在他手下,至少还没死过人。
这是第十天,只差一点点积水井就会完工,贾琰不放心,亲自下井去看,这种积水井是半露天的,也没什么危险,谁料才刚下去便听到一声骇人的惊叫。
“啊啊!!啊……”
一个蓬头垢面的民夫正哆哆嗦嗦地站在角落里,他伸出胳膊,颤抖地指向另一角,而他指的那个方向,矿土正稀稀落落地掉落,里面竟然还传出敲击声。
贾琰呆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他指了几个民夫,下令:“给我挖开这里!”
几个民夫立马上前,拿着东西开始开凿,可没凿了几下,几个人突然趔趄着后退,同时惊吓出声,连手上的工具都扔了,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
那地方已经被凿开了一个洞,而那个小小的圆洞里,居然慢慢伸出一只人手……
贾琰这次也不用其他人了,他拨开人群,握住那只手使劲将人拖了出来。
这个人是刘全有。
十二天前还壮实的肌肉已经迅速消瘦下去,他脸色苍白,嘴唇上全是干皮,甚至结着血痂,可他毕竟还活着。
贾琰预测的很准,在挖开堵着的矿石时,井道再一次塌陷,去救人的刘全有也被埋在了里面,只不过他没有预测准的事情是,刘全有的求生意志竟然这么顽强。
积水井离那个塌陷的井道还有一段距离,很难想象,刘全有是怎么样熬过这十二天的,在没有吃的,没有光的井道里,在没人会救他的黑夜里,依然不放弃自救。
有时候命如草芥,可有时候也命如钢铁。
刘全有想睁开眼睛,可阳光的突然照射让他想睁也睁不开,贾琰一把将他的眼睛合上,吩咐人将他抬上去,却感觉到刘全有以极小的力气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贾琰反应过来,立马放开他,趴在那个洞口往里看,果不其然,里面还躺着一个人!
贾琰只觉得笼罩在心里的那层雾影正在散去,隐藏在深处的愧疚终于得以缓解,除此之外,他的心也跳得极快,还有另一种说不出的激荡,他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又充满了无限的勇气,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田老汉抱了出来。
“把他也抬上去,去找大夫,”贾琰想把田老汉交给一个民夫,谁料那个民夫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人在太过激动时就容易忽略一些事。
他忽略了怀里田老汉过于冰冷的身体,忽略了他已变成黑紫色的脸,忽略了他只剩一把骨头的架子,忽略了他身上隐隐约约的臭味。
贾琰垂目,将田老汉稳稳地交给另一个民夫,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道:“把他抬上去,找个地方埋了。”
民夫们也反应过来这具尸体是他们的同伴,所有人默不作声,其中有两个人用手擦了擦眼泪,就继续默不作声的干活。
贾琰让人把那个洞填上,然后就指挥着他们进行积水井最后的收尾工作。
而有一个民夫一直靠在角落里动也不动,就是最先那个惊叫出声的民夫,贾琰开始以为他是吓着了,就没搭理他,可贾琰偶尔回头,发现他看的方向总是他站立的地方,一次两次还好,可半天下来,他总保持着这个动作,就有些奇怪了。
贾琰走到他跟前,问道:“你盯着我干什么?”但随着他的走近,他立马垂下了头,听到贾琰的问话也不吭声。
这个人穿着民夫们统一的灰褂子,一样蓬头垢面,可在胳肢窝这些没被灰土沾染上的地方,还是能看出不同于一般民夫的白嫩,也许这人曾经是富家公子,不幸家道中落,这才被抓了来。
贾琰声音放低了一点,继续问他:“你是生病了吗?”
这人却还是不说话,过了良久,正当贾琰觉得问不出什么来,准备抬腿离开时,突然听到他轻轻“呵”了一声。
只见对面的人缓缓抬起头,他伸出手,撩开了额前的长发,然后用那双曾经“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的眼睛看向了贾琰。
荣国府当宝贝似的贾二爷,从京城到龙门渡,从龙门渡到平安州,最后消失在夷县的贾宝玉,最后却出现在了最不该出现的地方,这个泥土裹身,命不保夕的地方。
多么荒谬!
宝玉靠在井壁上,露出一抹笑,他道:“琰儿,我都不认识你了。”
这句话本该是贾琰来对宝玉说,没想到却是宝玉先说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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