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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拓这两年在青州走了也不下十遭了,对这边的情景了解得可比闭目塞耳、关在龙都十年的慕容康平清楚许多。
他说:“刚才那拨是从冀州来的羯人,三年前河内洪水,冀州那边受灾最重,这帮人也都是走投无路了才到青州来。”
康平的声音有些飘忽,叫人捉摸不透:“走投无路了,从冀州跑到青州来落草为寇?”
延拓年前刚去过冀州,他吃不准面前这位夫人的态度,但是猜测她这样的年轻女人,估计也没出过龙都,身手好不代表能理解底层人的辛苦,道:“冀州现在荒一片,都没人种地了,汉民们也全往青州跑。”
康平目色沉沉:“可一路走来,青州这里也到处都是荒田。”
延拓笑了起来,这贵妇人是什么都不懂:“流民跑来青州,的确是因为青州富裕,可是青州流民一多哪里富裕得起来?再者说,汉民一跑,胡人也跟着一块儿跑,全都涌入青州,乱成这样,青州本地人还能种地么。”
康平看向远处荒芜的田垄,面色有些不好。
青州本是大燕粮仓。燕北寒冷,土地贫瘠,不适合耕种,北边各州下辖的居民大多是军户,青州、徐州、冀州、兖州则靠近南方,大河流域,土地肥沃,汉户数量较多。世祖在这几个州中推行均田,让没有宗主督户的农民自行开荒,所得的土地让他们耕种,只管向官府缴纳佃租。这些南地收来的粮食,维系着北方各部落军户粮饷,可听延拓所说,冀州、青州这两年都荒芜成这样了,国库每年所收的税款还能剩下多少?
怪不得慕容焕穷得裤子都快没有了。
他不管这些失去了田地的农民,以为代北的草场里能自己长出五谷来么!
她皱着眉头问道:“两州的刺史不管这个?”
延拓仿佛听见了什么特别滑稽的事情,竟然咧嘴笑了出来:“夫人,刺史哪里管的动?冀州那里,忙着修大堤坝,修一个决一个口,留着的人都被征去做徭役了。青州刺史是个大宗主,堆了个堡垒在广固,他手下的佃农有田种就好了,还管流民干什么?”
“青州的刺史是个大宗主?”她一愣,都什么年代了,青州还留着宗主这种东西么?
司马晋时,一部分世家南迁,留在江北的地方豪强和世家大族为了抵御胡人的入侵,纷纷筑起坞堡,下头有部曲、宗族,大的堡垒中甚至还有成千上万户佃农,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俨然一个小型的国家。慕容鲜卑一统江北之后,世祖有意取缔这种做法,然而江北豪强并立,并不能在短时间内把这些坞堡全部拔除,因此采取的是循序渐进的方法。
譬如均田上户。将坞堡内的佃农统统登记户口,让他们不再成为宗主的私人财产,而是成为自由的良民,有权决定是继续给宗主种地还是自己出去开荒。因为那些荫附者皆无官役,而他们所依赖的豪强征敛,数倍于国家所收的公赋。所以大部分的农民还是离开了曾经的宗主,自己出去开荒种地,南部诸州的豪强坞堡渐渐荒废了。
百年过去,康平还以为这种坞堡宗主什么的已经被淹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
刺史本人堆坞堡,做豪强,此事简直闻所未闻!
她问:“现在的青州刺史是什么人?”
延拓说:“好像姓步六孤。”
康平脑子里头转了一圈,跳出了个名字来:步六孤继。
隆安十三年的时候任的青州刺史,如今十年过去了,怎么还是青州刺史?
燕国一州刺史做那么久也实属罕见了,何况花了十年时间建立起坞堡的他——还是个姓步六孤的鲜卑人!
康平只觉得喉头卡了一口老血,气得肝都要炸了。这步六孤继当年还是她亲自下的任书放到青州来的,此人虽是代北鲜卑出身,但是博览经书,性子绵软,喜好农学,因此康平将他放到青州做刺史,希望他一能镇住南边蠢蠢欲动的南楚,二来可以振兴青州的农业。
他倒是真复古做派,把两百年前汉族豪强垒坞堡的本事都给学去了。
康平都要给这个脑回路清奇的步六孤刺史气得笑出声!
她沉下脸来,说:“延拓大哥,我得进趟广固城,从这边再往南估计也没什么大波折,你先将我阿弟送去徐州,我在这儿把事情结果了,再南下。”
延拓一愣,这夫人是想留在广固?
康平说:“我这辆牛车走不快,剩下的两辆车,从这边到彭城至多也就十日就可以到了,你们把我阿弟安全送达,燕南书院的徐先生自会把尾款付给你们。”
延拓却不是担心钱的事情。他跟着这位夫人也有些时日了,惊异于她的胆色身手,这种奇丽的女子,胡人当中也出不了几个,何况是个汉女!
他说:“那夫人留在广固不怕危险么?”
康平语气轻快:“危险?广固有什么威胁,我再怎么说也是世子妃,夫君有爵禄的。十一郎跟着我呢。”
延拓看了一眼斜斜跨在车辕上,晃着牛鞭,瘦瘦弱弱的十一郎,没再说话。
雇主都这么说了,听从差遣便是。
*
广固城内,青州刺史步六孤继正摊着一把算筹在算账簿。
这两年青州的流民多得像是过境的蝗虫,把一州的农田都给啃得七零八落,广固城由于有他的镇守,倒没受到多大的影响。入了冬,下头的佃农们都往上交了税收,这两天收租的人来来往往,账本堆成了小山丘,他不放心,又得自己亲自算过才能安下心来。
“大人!有位夫人在城门处请求入城。”一个小仆从跑进来道。
步六孤继算了一半,被他打断了,脸色特别难看:“不是说谁都不让进么?万一让流民进来了怎么办?尔朱将军怎么办事情的?”
那小仆从说:“不是,那夫人衣服看着华贵的很,肯定不是流民,说是什么龙都的什么世子的夫人,路过的。”
步六孤继扒了扒算筹,冷淡地说:“龙都的什么世子夫人跑来青州做什么?”
“哎呀,说是去徐州的,路过青州被流民劫了,让大人出面呢。”
步六孤继这才抬起头来,若是真是什么贵人,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回去告状说在他的辖区被流民给劫了,只怕他这个青州刺史也不用做了。他可好不容易在广固打下一点产业,可不能就这么废了。他拧着两条粗重的眉毛:“真是个贵夫人?”
仆从想起城门下那夫人的汉人模样,也有些迟疑:“她说是。”
步六孤继沉吟道:“那你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辆牛车缓缓停到了刺史府前,那牛车的车辕显然断裂过,后来才歪歪斜斜拼上的,车身上遍布创伤。赶车的是个瘦弱的汉子,带着顶破破烂烂的草帽,抬起脸来,一张脸上满是太阳晒出来的红痕,一看就是常年土里刨食的庄汉,过了秋收给人赶车赚外快的。
步六孤继心想这是哪门子的世子夫人,可未见到人,脸上还是端着尊敬,扯出半拉子笑容:“夫人旅途辛苦。”
一只素白的手掀起车帘,瞧着那娇矜的样子,好像确实是个世家大族女子的做派。步六孤继心里头的狐疑就先减了两分。
结果从车上下来的是个梳着双环,姑娘打扮的女人。
女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朝着步六孤继打量了一圈,转而回头,搬了条胡床下来,紧接着,一个梳着胡人妇女发饰,穿着鲜卑窄裙,戴着帷帽的女人才扶着先下来的那个姑娘的手,优雅矜持地下了车。
她举手投足间流泻的是龙都上层人的风度,开口是流利的鲜卑语,带着辽东口音,一瞬间甚至能叫步六孤继忽略了身旁车夫和婢女的汉人长相:“见过刺史大人。”
她戴着帷帽,步六孤继压根瞧不出她究竟是个什么面容,听她的声音,脑补出了一张东胡脸,点头哈腰地迎上前去:“不知道夫人驾临青州,有失远迎,万分抱歉。”
康平的声音戴着慵懒和些微的恼怒:“刺史大人御下甚严,一个青州的城门,竟然比龙都的城门还要坚固呀。”
步六孤继连忙说道:“这两年年景不好,城外头事情多,为了城里百姓的安居,盘查得仔细了些,夫人不要介怀!”说着,又招来仆从,“送夫人去歇息!”
“刺史大人。”康平一双黑眸透过薄薄的帷幕定定落在了步六孤继的脸上,“本妃在城外遇到了流民的劫持,大人不打算给个说法么?”
步六孤继的脑门子上立刻冒上了一层的冷汗,他看了一眼那千疮百孔的牛车,大概能想象出这位夫人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灾祸,生气也是必然。他声音低了一点:“这两年冀州那边闹水灾,冀州不管,人全都跑到青州来了,我们这边既要维护原来青州的百姓,又要对付那帮冀州流民,确实难以管理,惊扰了夫人……”他一边说着,一边腹诽,这夫人出门,也不带个什么部曲家兵,就这么点人,谁知道是龙都贵族,被流民匪盯上也是自己作死,她丈夫就这么放她孤身一人到青州来,心眼是大得可以了。只不过他目前还吃不准这个什么世子夫人是个什么品级,不敢过分造次,只是说道:“夫人要继续南下去徐州,不若从鄙府上抽调一些部曲护送,从此处往彭城,一路上都是流民,夫人这样孤身上路实在是有些危险。”
“呵……”康平轻笑了一声,“大人想的周到。”
这个步六孤继,推卸责任倒是快,两句话,先是把流民为乱全都怪到冀州的头上,又七歪八拐地说她遇劫是因为没带部曲活该,几年没见脑子和口舌都活络了许多么。
她微微抬起脸来,说道:“那有劳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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