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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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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平敛了容,这已经很接近她想要的结果了。

    她也知道,现在的大燕《律》是她比照世祖大燕《律》和《晋律》修订而成,期亲相隐这一条文自秦以降,就是刑律的一项重要原则,轻易不得改动。

    她很庆幸当年她修订大燕《律》时加了一条“所养者杀其本生,并听告”。

    她垂首谢过了杨县令,又看了一眼跪伏在地,团作一团的荀氏,问道:“荀氏是我府上仆妇,又当以何罪论处?”

    杨县令说:“谋杀人者,徒三年。”

    荀氏闻言,抬起一张惨白的脸,看向康平。

    康平又问:“赎金几何?”

    杨县令一愣,她竟然不想治荀氏的罪么?他说:“犯妇是你府上仆役,并非奴婢,只能由亲属为她出赎金……”

    康平说:“善。多谢大人。”

    杨县令又瞟了一眼一旁一言不发的睿王烈和那个汉人,只觉得手心里的汗让他连令笏都拿不稳,那郑三娘子对大燕律极为熟稔,将此事闹上公堂不过是走个过场。可底下犯人又是太子妃的兄长,他如今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提线木偶一样,在睿王烈、太子妃两方角力之间战战兢兢。

    好好一个讼案,扯上宗室,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如何能叛得动?

    在睿王烈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他哆哆嗦嗦地收押了犯妇、郑大,又陪着笑将睿王一行送出县衙,一关上门,便觉得双腿发软,直接瘫坐在地。

    都说龙都平城县是天子脚下,皇城根里,县令根本没什么大用,是个闲散的肥差,可又有谁知道这一块牌匾掉下来砸到八个爵爷的地方,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日日都如坐针毡啊!

    *

    出了衙门,冬情愤愤不平道:“大郎君竟然拿期亲相隐来压娘子!哼,早知道如此,就叫夏冰来告了,他签的活契,算不得府上奴婢,只是仆役而已,告大郎君又无妨!”

    康平叹息道:“纵使是他来告也无用处,二姐如今是太子妃了,大兄又是她的亲兄长,且他们是谋杀未遂,最多徒三年,不可能真车裂的。”徒三年的赎金,宋氏又不是出不起,只是若郑玖容被叛过罪,又是谋杀原配嫡出兄弟,这辈子无法入仕,也没法袭爵了。

    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汉人男子终于开口,声音激越,带着一股子的刚硬之气:“三娘子倒是对大燕律法颇为熟稔?”

    他在堂上观了半场,只觉得这位郑三娘为人刚直,且熟悉律法,浑身上下透着不俗的气势,并不像是普通汉姓高门的女公子。睿王称其博古通今,并无过誉。

    康平道:“闲来无事读过一些。”

    闺中女子会去闲着读《律》的,实在是凤毛麟角,男子脸上露出了一个鲜少的笑容,赞道:“三娘子果真是奇女子。”

    康平谢过,问道:“方才对簿公堂,还未问过,不知这位大人是哪位?”

    “张继明。在御史台任职。”那人答道。

    康平惊道:“张大人,令尊可曾任徐州刺史?”

    张继明答道:“正是先父,三娘子怎知?”

    她怎能不知,当年徐州刺史张和最喜欢在朝堂上倚老卖老和她对着干,是个让她颇为烦心的刺儿头。不过可能就是因为这一层,他儿子张继明如今才能入得御史台为官。

    康平扯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小女见张大人同睿王殿下交好,笃定张大人定也是燕南书院徐俊卿先生的弟子,恰恰有一任徐州刺史亦是姓张,故作此猜测。”燕南书院地处徐州,徐州刺史把自己儿子塞进书院里并不难。

    睿王烈笑道:“三娘好推断,正是如此!”他同张继明就是在燕南书院求学时的同窗。张继明为人刚直,同他父亲一样,并不畏惧权势,且很看不惯如今五姓颓然奢靡之势,所以刘易尧献计,让他带着张继明来围观庭审。

    康平当下也猜出了睿王烈带张继明来的意图,向两人道了谢,又言:“现在弟弟还在病榻之上无人看顾,小女得赶快回去了。”

    张继明说:“三娘,如今郑府只怕不好轻易回去,不若带着令弟先另择一处居所暂住?”

    康平说:“小女正有此想法,先母曾在龙都外有一庄园,小女打算前去住上一两月。因与刘世子的婚期临近,在那边待嫁,也能免除诸多俗世纷扰。”她所说的俗事,自然是指的宋氏报复一类。

    张继明捋了捋胡须道:“善。”

    *

    第二日朝堂之上,慕容焕还未从太子新婚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并不是很想听那帮大臣们议论压了三日的俗务,正放空了脑袋歇息。

    下头突然一个朝臣禀了笏板站起来,朗声道:“臣有本参。”

    慕容焕瞧了一眼,竟然是御史台上的张继明。

    他顿时觉得脑袋都要大了。

    这姓张的,从来都是个顽固性子,先前他父亲张和就是如此,当年镇国公主在时,每天上朝就是听张和与慕容康平斗嘴,后来慕容康平不堪其忧,给了个徐州刺史之职,将张和外放了出去,才让朝堂上安静不少。

    也正是因为张和曾是镇国公主政敌,龙都政变之后,慕容焕才敢放心大胆的让张继明入御史台为官。

    只是这张继明同他先父一个臭德行,冥顽不灵,犟如蛮牛,一张嘴,引经据典,舌灿莲花,能让人耳朵生茧。好不容易挨到快下朝了,这张继明突然说有本参奏,又得参到什么时候?

    慕容焕黑着脸道:“何事参奏?”

    “臣参散骑常侍、南阳郡公郑道恭,纵子行凶!”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郑郡公浑身一震,大惊失色,他早知昨日三娘将大郎告上公堂,因为嫁妆一事,他早就责骂过宋氏,谁知宋氏竟然对子女不加约束,闹出这等丑闻,他本就战战兢兢,生怕御史台知晓此事,参他一本,正想找个什么机会,寻几个同僚通融通融,将这件事情压下去。

    谁知道才过一日,就被张继明参了!张继明在御史台可是出了名的肃直,谁都说不动情,郑郡公只觉得身上冷汗直冒,跪在队中,恍恍惚惚飘飘然。

    慕容焕三天前才和郑家结亲,今日张继明就大声告诉他郑家纵子行凶,这不是啪啪打他的脸么,于是怒道:“张卿,你再说一遍!”

    张继明挺直了腰杆,捧着笏板,一张脸大义凛然:“昨日,郑家大郎郑玖容指使家中仆妇荀氏,在郑家七郎药物中投入剧.毒!此事不仅仅是谋人性命,更是杀亲之大罪!”

    慕容焕大吃一惊:“你说郑大郎杀亲?”

    御史台几位李姓子弟更是大惊:“郑大郎谋害七郎?!”

    他们虽然已经同郑家断交,但七郎于他们而言,是未出五服侄子,闻继室之子,竟然对他痛下杀手,岂不是重重打了李家的颜面?!几个李氏子弟皆怒气攻心,执笏板出列问道:“张大人,你所言属实?!”

    张继明道:“平城县令已备案。”

    南阳郡公一张脸惨白惨白,他统共也就两个嫡子,结果大的要杀小的,弄得对簿公堂,如今实在是颜面尽失。

    慕容焕看着吵吵嚷嚷的李家御史们和张继明,觉得头都要炸了,道:“郑卿你可有话说?”

    郑郡公低着头道:“贱内教子无方……”

    李家一位御史立刻跳了出来:“南阳公,你家那位夫人,可是妾抬上位,能有什么见识!”

    李家和郑家的一段往事,朝中无人不知,如今李家发难,几个郑家的政敌都在背后都捂着嘴偷笑。

    张继明道:“郑家大郎原为妾生子,只不过后来生母抬为继室,才成为嫡子,若是庶子谋害嫡子,这罪可更加一等!”

    李家一听到嫡庶之别,一个个更加沸腾,一位李姓御史怒道:“当年我从妹加入李家,那个贵妾却抢先诞下长子长女。我从妹生下嫡子之后去世,贵妾又惑主,升为继室!此等不要脸面的女子,教出个谋害嫡弟的不忠不孝不义之徒,实属正常!”

    本来宠妾灭妻在燕国并不算罪,在朝堂上以此来指责郑家私德有亏,不太能站得住脚,又显得人小肚鸡肠,所以李家一直隐忍不发。但纵子杀人,却是大罪,德行大大的亏损,燕国承袭晋朝,以九品中正制选官,德行有亏,哪里可堪为官?南阳郡公只觉得自己手里头的笏板要拿不住了——甚至自己的爵位都要没了。

    正在郑公觉得自己前途不保时,冯居安突然开口:“既然如此,郑公不若将那个贱妇下堂去吧。本就是妾室,做了这么些年主母,也不算亏待了,却教育出这样的儿子,实在是不贤!”

    郑郡公如醍醐灌顶,慌忙跪伏道:“诺!臣回去后,立刻将贱妇下堂!”

    冯居安此言,是在将罪过从他的头上,扒到宋氏的头上,反正大郎闹出这样的事情,也已经是无法做官、袭爵了,他从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好歹还能留下来继续往下传。

    张继明冷冷看了冯居安一眼,道:“郑公未能约束子嗣,也该罚!”

    冯居安道:“不若就罚俸一年,封地减半,降爵一等?”

    慕容焕看着朝堂下趴伏的新亲家,又看了一眼国舅,知道冯居安是在给他找台阶下,若是太子妃之父被剥夺爵位,裭夺官禄,岂不是他这个当皇帝的用人不察?给自己儿子讨老婆也没找个好亲家!

    他连忙一锤定音:“既然如此,便将郑卿降为南阳侯吧。至于逆子,该怎么罚便怎么罚!”

    郑侯几乎脱力,趴在地上,只觉得冷汗浸透两层衣衫,差点在朝堂上恸哭出来,捏着虚无飘忽的声音道:“谢陛下恩典……”

    张继明手执笏板,垂眸看了一眼几乎趴着肚皮贴地的郑侯,露出了一个鄙夷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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