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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刘奕平率先将贺赖孤认出来的。
在大慧觉寺的山路上,他俩曾经短暂地交过手。贺赖孤以为刘奕平是慕容焕派出的人,试探了他的身手,发觉并不像。而刘奕平本奉命跟随郑家三娘,没有料到她身边会出现如此身手了得的暗卫,一时不查,在贺赖孤手里吃了闷亏。
他是没瞧清楚贺赖孤的长相,只是那双眼睛却记得分明。
燕人中无人能有这种蓝色的眼珠,像是个琉璃珠子般夺目。这般色泽实在是让人过目难忘。刘奕平记得此人似乎对郑三娘颇为恭敬。
他立刻握住了手中的剑,横跨一步站到世子爷的身前将他护住,冷笑道:“呵呵,不曾想这位郎君竟然是余香楼的掌柜么?”
见刘奕平对此人敌意颇重,刘易尧自然也猜出这人便是那位跟着郑三娘的高人。可距离他们先后离开大慧觉寺不过两个时辰,他便这样明目张胆地找上府来,是为何事?
“在下不才,不过是个小小的掌事。奉了主人之名到府上讨债来的。”贺赖孤面色颇为镇定,他换掉了方才在大慧觉寺上穿着的那身黑色短打,穿上了一袭龙都时兴圆领布袍,头戴幞头,手腕上盘着一串油亮亮的檀木珠子。三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张脸还是颇为女相妖异,加上异族深邃的长相,不识得的,还以为他做的是什么皮肉生意的——龙都胡肆林立,东西二市虽不复十年前盛况,但依然有大量红发蓝眼的胡姬娼优,而这些人,全是龙都贵族最最不屑一顾的那种人——最底层的草芥之命。
贺赖孤的打扮看着颇为油滑,只是眉眼之间十分锐利,下盘稳重,仔细辨认能看出他是习武之身。刘奕平冷笑一声,怪不得世子爷说郑府上没这么一号人,瞧着像是个龟公似的,郑府好歹是国公府上,怎可能同这种三教九流明面上扯上关系?
——至于他所说的主人,不消多想,也能猜得是谁。
刘易尧倒是很冷静,他轻轻推开了挡在面前的刘奕平,走到贺赖孤的身前,问道:“不知道我府上欠了你家主人多少债务?可有账簿?”
他虽然身材纤弱,可生得颇为高挑,像一支苍翠的竹。贺赖孤在三十暗卫中也算是身材高大了,在刘易尧面前还矮了半寸。贺赖孤那双蓝幽幽的眼睛看向刘易尧,道:“账单在此,请世子爷细细过目。”言罢,从袖中掏出一块白绢。
刘易尧狐疑接过,摊了开来,在看见那三行小字之时,顿时愣住!而刘奕平凑过脑袋瞧了一眼,立刻大惊失色,慌忙将刘易尧拉开三步,只听左手下铮的一声,剑已出鞘,直指贺赖孤咽喉!
贺赖孤不慌不忙,剑尖距离他的喉结不过两指宽处,他却微微抬起下巴来,戏谑看向刘奕平道:“以刘护卫的武功,想取在下的性命恐怕为时尚早。”
刘奕平同他交手过,自然知晓他的深浅,只用眼死盯住他。
刘易尧捏着那方锦帕,问道:“你家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贺赖孤缓缓道:“世子可以将此绢上的名字一一记住——世子看了那些姓氏,也应该知道是什么人。我家主人绝不会对世子有任何不利,万望世子放心。但她目前身处闺阁,行动多有不便,所以希望世子能给她开方便之门——”
“世子爷问你家主子是何人!”刘奕平见他态度倨傲,怒道,连着剑尖也向前递了两分。
贺赖孤面不改色,他曾是在西域胡地中刀尖舔血而过的人,多少次被人用各路兵器直逼命门,却从没人让他人头落地。一个小小世子府护卫,又怎能伤他半分?他道:“主人的背后,想来世子府目前的势力也无法探查出来——世子爷看清楚了么,看清楚了便将这名单还给在下,此物留在你世子府未免过于招摇,需要我告诉刘护卫,门外有多少个慕容焕的眼线么?”
听他直呼慕容焕其名,刘易尧的身子动了动。而刘奕平却被他这幅故作高姿态的形容彻底激怒,骂道:“你是什么东西!”
说罢,便手腕发力,剑锋微偏,朝着贺赖孤的锁骨狠狠刺去!
——“奕平!”刘易尧大声阻止。
贺赖孤轻巧地躲过了刘奕平这一剑,且移形换影之间,将三步外刘易尧手里的布绢拿了回来。
他灰蓝的眼珠挑衅地望了一眼因冲力而一个趔趄的刘奕平,冷冷道:“身形不够快、步法不够稳。”
刘奕平正要反驳,却被刘易尧抬手制止。
“英雄,”刘易尧对贺赖孤换了个称呼,“转告娘子,既然她同我有了婚约,我世子府将来就是她的家了,她将会是府上的当家主母,婚后她自可方便出入。”
贺赖孤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一双眼睛里看不出喜怒。
半晌,他才道:“世子依然那么聪慧。”言毕,他便不再逗留,抱拳将那绢帕收起,转身便走。
在外头的管事听见屋内的响动,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入内,直到那美艳男子离去 ,他才敢探头探脑。
却见屋内刘护卫的剑鞘落在地上,一张脸气得发红,而刘易尧却是脸色未白——表情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估摸了一下,那个什么余香楼的掌柜应当没讨走多少好处,便站在门框处呸了一口,骂道:“什么奸商!”
刘奕平瞧了他一眼,闷闷不乐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剑鞘,站回了刘易尧的身边,压低声音道:“世子爷,他那是什么态度?那女人又是个什么东西——”
刘易尧未曾抬头,只是答道:“且不说郑三的背后究竟是谁——但是盟友。”
刘奕平瞪大了眼睛:“何意!怎会是盟友呢?”
刘易尧垂了眸。其一,那人曾直唤慕容焕名姓;其二,便是绢上的三个人名。
崔仲欢、裴希声、高大臣。
刘奕平只瞧见了第一个崔仲欢,此人曾是羽林中郎将,十年前押着年仅十岁的刘易尧,率领三百羽林杀入镇国公主府,给慕容康平递上鸩酒的就是他。那年他年二十三,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但鸩杀公主,他并未立功,而是背了罪过——慕容焕容不得他。兵变结束半年后,某日羽林训练之时,他竟然落下马背,摔断左腿,从此行动不便——羽林不可能有一个残废了的中郎将。
他如今虽郁郁不得志,看起来同镇西王世子属于同道中人,可世子府同此人的来往十年近乎无。毕竟当年他亲手给慕容康平递上鸩酒,此仇不共戴天。故而刘奕平只在绢帕上见到此人的名字,便肝火大胜。盖因这人是镇国公主府的大敌!
而裴希声,高大臣两人,却分别是当年镇国公主门下所出二公的族弟。司徒高巨擎、司空裴音死在兵变之中,高、裴二氏就此没落,这几年刘易尧并未听到过此两人什么动静。
这三人中任意一人单独拎出来,在龙都都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只是这三个人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一张绢帕之上——刘易尧想他大约明白了些许郑三娘的用意。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何她在大慧觉寺的时候并没有将此三人的名字告知给他,而是另外派遣了那个余香楼掌柜,来到这被慕容焕严防死守的世子府,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告诉他?
*
此刻在郑府上,康平在榻上翻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马家是个什么人家。
南地来的侨民,她为公主的时候不过是个小族,不曾有族人位列九卿过。没想到这几年倒是越发壮大了,还能把儿子塞进东宫做伴读?一般这种暴发户家族,十之八|九是把女儿送进宫里,才能在十年间踩着裙带爬上去的。
且多半依附的是冯皇后。
这也能完美解释为何那个马竟对慕容旭所言如此不齿,却还要硬着头皮听他的吩咐了。
她坐起来,冷冷地笑了,跟着慕容旭和冯皇后能有什么前途?
冬情见她起来了,给她批了件褂子。秋韵推开门进来,道:“三娘子,你起了?太子殿下刚走,不过留了个宫里的女官下来,说是要给二娘子训导礼仪。夫人说不若你也去。”
康平几乎要笑出声,叫她去学宫廷礼仪?她前世三十六年皇家公主,虽然平时行为比较放浪不羁,但大型场合从未出过半分差错,更曾在接见南楚使臣的时候被那些南人称作燕宫门面——可见她在宫礼方面岂止合格,简直非常优异。
且目前皇宫中所行的数条宫规,还是她当年定下来的,比照南楚汉室宫廷,对于祖辈游牧的胡人皇室来说略微严苛。冯皇后能自己守住已经是万幸了,竟然还派个女官来教她?后槽牙都要笑掉了。
秋韵料想自家娘子定是这般不屑的神色,她道:“还有,那个女官说要告诉夫人太子妃出嫁的各礼节,包括嫁妆——娘子不若去听一听?”
康平看了一眼秋韵,道:“你倒是想得周到,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还有嫁妆的事情。嫁出去个太子妃,只怕得花不少钱吧?”
冬情一听,立刻叫起来:“啊!夫人不会是想打咱们三娘子嫁妆的主意吧?”
秋韵拧着眉:“奴婢正是这个意思。”
康平立刻下了榻,笑道:“看来冯皇后是穷疯了,东宫纳个太子妃,都想从咱们郑家搜刮点脂膏去。母亲不识,估计得给那个女官巧舌如簧地忽悠过,咱们得去瞧着点。”——该她的钱,一分都不能流进冯皇后和慕容焕的腰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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