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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王从明康帝那儿出来, 就看到儿女都在乖巧地等着他,旁边还有岳父一家。
“王爷。”老敬仁伯撑着拐杖, 看见忠王一如往常没心没肺的笑脸, 一点儿也没有受到不好的影响, 准备好的一肚子话突然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岳父,大舅兄,嫂嫂。”忠王面上摆出了更热切的笑容。
他在老敬仁伯面前还是很收敛的, 礼也行得端正:“岳父是专程等小婿的吗?”
老敬仁伯倒没像明康帝那么直接, 顾忌外孙和外孙女在场, 委婉地问候了皇上的心情又谈了几句夜色, 才按捺不住地将忠王叫到了一旁, 关心起了他的身体:“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什么?”忠王半点都没有自己的“隐疾”在老岳父心里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的意识。
老敬仁伯清了清嗓子:“就是这个毛病。”
忠王脸一红,本打算据实以告,可随即想起这几年老敬仁伯的举动,怕岳丈又要操心他的后宅为他张罗继妃,便含含糊糊道:“啊……也没多久。”
老敬仁伯见他明显精神不济, 知道此事对男人的打击,心里也替他难受。
唉, 他原先还以为忠王是诓人的,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瞧过御医没?”老敬仁伯发誓这辈子对忠王的态度都没有此刻这般小心翼翼,生怕再伤到他那点儿可怜的自尊。
忠王有些受宠若惊, 紧张地瞅了老敬仁伯一眼, 点了点头。
“那御医怎么说?”老敬仁伯问得更加小心了。
忠王回头看了看两个伸长了耳朵的儿子, 声音压到只有他和老敬仁伯才能听见的程度, 咕哝道:“让吃吃药什么的……”
老敬仁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能治就好。
他左手从拐棍上拿开,轻拍了拍忠王的肩膀,已经在盘算私下给他寻觅良方了:“咱们翁婿有段时间没有一起坐下来聊天了,有空常来伯府里走走。”
“知道了,岳父大人。”忠王立刻痛快应了:“我送岳父大人一起出宫。”
“好好。”
老敬仁伯被他扶着,心里不禁有些自得。可能上了年纪,事情也看开了许多,看着忠王对自己比对皇上还要恭敬的态度,心里越来越满意,以前觉得忠王身上一些坏毛病也在今晚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嘛!谁还没有个缺点,瑕不掩瑜就行了。
敬仁伯府和忠王府不在一条街上,出宫后,便在岔口分道扬镳了。
忠王请老敬仁伯先行,宋垚和宋川就留在原地送姑丈。
目送完忠王府渐行渐远的马车,两人打马回头追上自己的马车,就清晰地听见了祖父与父母交谈的声音。
“等九月份的时候,我看就让垚儿和长宁正式定亲吧!这样我心里也踏实些。”
“可王爷……”
“燕昭那里我去说。”老敬仁伯丝毫不觉得这是问题。当年忠王拐走了他最心爱的小女儿,如今长宁再嫁回敬仁伯府里有什么不可以。
敬仁伯夫妇明白老敬仁伯的固执,加之他们对燕长宁也没有不满意之处,便道:“父亲做主便是。”
反正外甥女嫁的是幼子,日后不必当家,活泼的性子又正好与垚儿互补,敬仁伯夫妇还是愿意府里多点热闹的。
宋垚闻言抓着缰绳的手一紧。
“先恭喜三弟了。”皎亮的夜色下,宋川揶揄的目光一览无余。
宋垚垂下头,看不见脸上是何表情,宋川还以为他在不好意思,遂低声笑道:“表妹可是难得的美人啊!三弟好福气。”
宋垚默了默,苦笑道:“大哥就别取笑我了,你这般夸郡主表妹,当心嫂嫂知道了,与你吃醋。”
“呵呵。”宋川面上虽然不以为意,可想到家中怀孕五个多月的妻子,心口瞬间涨满了暖意。
见大哥不再揶揄了,继续专心致志地骑马,宋垚才慢慢松了松攥紧的缰绳。脑子里一会儿是燕长宁娇艳似火的脸,一会儿又是许如梦温婉含笑的脸,一时间心情乱糟糟的,格外抑郁。
身侧的车厢内,祖父与父母已经商定好了,便安静了下来,衬得夜色越发静谧。
宋垚有一瞬间很想冲动地告诉他们自己其实并不想与燕长宁定亲,可想到祖父的期盼,又迟迟不敢将实话说出口。
走一步看一步吧!宋垚无奈地想,左右离九月还有近五个月的时间呢。
忠王府的马车里,燕长平和燕长安凑到忠王面前,一脸好奇地问他:“爹,你为什么说自己不能人道,这是什么意思?”
“小毛孩问什么问!”忠王粗鲁地掰开两只脑袋:“坐好了!”
燕长平和燕长安嘟嘴:“爹你不会是恼羞成怒吧?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事。”
忠王气得想揍他们,还是燕长宁劝住了他们:“等你们到了学四书的年纪,自然就会懂了,先吃点东西吧!我看你们都没吃多少。”
燕长平和燕长安还是小孩子心性,一见到吃食,立马把刚才的问题抛到了脑后。
“姐姐,一百遍三字经能不能不抄写呀?”燕长平还记得燕长宁罚他们抄书一事。
“是呀!我们都知错了。”
忠王听到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立即问道:“乖女,为什么要罚他们抄书?”
燕长宁将两人找蛇虫鼠蚁吓荣珏不成反而吓到了十殿下的经过告诉了忠王。
忠王习惯地包庇,为他们开脱:“这不是没毒吗?十皇子也太无用了,竟然被小小的蜘蛛给吓住了,半分皇兄的英勇也无。”
双胞胎瞬间充满了底气:“皇伯伯当众也是这么说的!”
燕长宁虽然不认同他们想逃脱处罚而避重就轻,可想到了明康帝当年还是皇子时,曾领兵进山剿匪,被毒虫咬了差点丢掉性命,回来后却依然面不改色,太子他们这些儿子确实都比不上。
“错虽然认了,可书还是要抄的。这是告诫你们下次不能再莽撞了,让你们记住教训。宫里人心各异,万一那个讨好你们的太监故意找了毒物给你们,而你们又拿它们害了人又怎么办?”
幸而太监只是单纯的讨好,没有做手脚,否则后果燕长宁也不能保证。
这下双胞胎世子不说话了,忠王也不吭声了,罚就罚吧!乖女说的对。
“荣珏太狡猾了。”良久,燕长安才憋出这么一句。
“那你们就学会比他更聪明。”燕长宁想到荣珏今晚三番两次替他们忠王府说话,趁机给他们讲做人要感恩图报的道理。
忠王一想起荣珏那张比画像上还要好看十分的面容,就觉得可惜:“小子生得太好了,人也不错。”
改天试探试探他有没有入赘的想法。
不过忠王自己也知道可能性几乎为零,谁好好地放着国公府不继承,去做上门的郡马。
燕长宁以为忠王只是随口夸上一句,没有往深里去想。
回到王府,燕长宁哄完双胞胎世子回院子洗漱入睡后,忆起忠王在寿宴上并没有进食多少,便立即让身边的丫鬟去吩咐厨房去做些清淡的米粥。
嬷嬷笑眯眯道:“老奴知道王爷和郡主可能会饿,已经提前让厨房备好了夜宵,有羹汤,有米粥,也还有小菜。”
燕长宁想了想,让她们每样都盛了一些来,然后亲自领着她们带了食盒去忠王的院子。
燕长宁刚进了院门,就看见忠王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月亮。沐浴后的头发披散着,懒洋洋地搭在衣服和摇椅之间,腿脚一左一右踩着凳子,随着摇椅的晃动,一翘一翘的。
走近后,还能看见他半敞的胸膛,这副不修边幅且悠闲懒散的模样,似极了那些落拓不羁的居士。
现在的月亮还不够圆,弯弯的挂在天上,忠王仰头不知在对月遐思什么,摇椅晃得厉害,燕长宁也不知他有没有眼花。
“爹。”燕长宁从青甲手里把食盒接了过来,独自走到了忠王的身边。
忠王听到她的声音,顿时从遐思里抽回身,腿脚也不晃动了:“乖女,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怎么来爹这儿了?”
燕长宁把食盒放在他左手边的空凳上:“我来看看爹,怕爹饿肚子,顺便给爹送点粥。”
忠王心里熨帖极了,他的乖女怎么就这么懂事呢?都会反过来照顾他了。
忠王虽然不饿,可还是给面子喝了两碗,砸砸嘴,真香,他的心肝亲手送过来的就是不一样。
燕长宁等他喝完,看着他放下碗,才酝酿着问道:“爹,你那个……”
燕长宁有些难以启齿,忠王现在虽然是她名义上的生父,可在她心中,忠王一直算是外男,而她现在关心一个外男的隐疾,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然而,燕长宁却无法不过问,忠王的安慰早已被她放在心头重要的位置,她由衷地盼着忠王身体健康。
接连被皇兄和老丈人关怀过,忠王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了,没等她问完,就摆手道:“假的。”
燕长宁闻言一个怔忪,她是真的没有想过忠王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你这样实在是……”燕长宁再次了见识到了忠王的不着调,连她都骗过了。
燕长宁都想搬出皇嫂的身份来教训他了,连这种谎言都能说得出口,简直……简直……
先皇和先太后若是泉下有知,恐怕都要气得从皇陵里跳出来了!
“女儿家家的,想这些做什么。”忠王跟自己的女儿说这个还是有些羞耻的。
他可以对任何人不要脸,却希望能永远在燕长宁心目中保持高大威武的形象,然而今晚还是丢了光彩。
忠王到现在才感到难为情,可却没有一丝丝的后悔。
“爹你就算不想如了杨若秋的意,也不必用这种自损颜面的筏子。哪怕她就是进了咱们府里,女儿也能让她哭着求着出去。”
“可这样治标不治本呐!总是有人想着给咱们王府里塞女人,爹也生厌了。”别的男人或许会女子投怀送抱感到骄傲自满,可忠王却不胜其扰。
身份尊贵也是一种麻烦,他明明都说过不会纳妾了,可每天还有不少女子前赴后继地想嫁给他,与他做妾。也不管他需不需要,看不看得上眼。
今天那个杨氏女在宫里都敢爬上他的床诬陷于他,明日倘若再有人使别的更阴险的招数呢?忠王想想都觉得可怕。
女人厉害起来,真是随时随地都能扎你一刀。
忠王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不聪明,也懒得和聪明人周旋,还不如干脆昭告天下,他现在已经身患隐疾了,以后就不会有人再从这方面打他的主意。
至于谁爱嘲笑,就尽管嘲笑去,反正他也不会掉块肉,何况也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道半句。
燕长宁这一刻是真真切切地羡慕起了早逝的忠王妃,即使忠王身上有诸多的不完美,可他却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全部放在了忠王妃身上,世间男儿鲜少能做到。
至少燕长宁活了两辈子,就只遇到过忠王这一个。
就连那般爱护夫人的孙蕴,能悄悄安置外室,照顾外室母子两年之久,心里定然多多少少还是对那名外室起了怜惜的。
而一个男人能对女子起了怜惜,证明他的心已是动摇了,或许自个儿都未发觉自己已经动了心。若不是还有原则和责任克制,怕是还会做出更多对不起夫人的事来。
而敬仁伯府虽无男子纳妾,也只是因为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训传承,每位夫人皆有子嗣傍身,无需纳妾罢了。
这与忠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还是不同的。
燕长宁不由叹道:“纵观尘世,爹能为娘做到如此地步,可敬可佩。”
忠王想起发妻,心中一痛,呆呆地望着天空,一双漆黑的眸子似清醒又似迷醉:“你娘生了你弟弟们之后身体就已经坏了,爹用尽了法子也只能勉强为她延续一段寿命,好多次病危,她都剩一口气了,可为了你们却生生撑着,瘦得不成人形。爹舍不得她这么痛苦,只能忍痛求她去了……”
忠王说的这些燕长宁脑子里都有大概的印象,只不过因为到底不是自己的生母,又没有和忠王妃同住一屋檐下生活过,所以对忠王妃的感情远远不如忠王强烈。
“其实那时我恨不得陪她一起下去,又怕她生气,她一定会气我不顾你们……可是,我实在担心地下太冷,她一个人孤独难受,她必然也是知道了我的想法,怕我为了她朝思暮念,照顾不好自己,竟然临死前逼我纳她最得用的两个贴身丫鬟为妾……可我始终还是没听她的,与她发誓会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你们,并且这辈子王府都不会再进第二个人……”
燕长宁闻言心里有些难过,眼眶不由得一热:“君子重诺,言出必守,爹才是真正的君子。”
忠王抹了把眼睛,怪自己突然伤感了起来:“什么君子不君子的,你爹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他叫人将从明康帝那儿顺过来的贡纸分了一大半给燕长宁,还有那方砚台也一并给了她:“你不是在练字吗?爹看它做工不错,用起来应该也挺不错的,就顺手给你带回来了。”
燕长宁本来还在感动,见状,一下子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第二天一早,太子便将审问的结果递到了明康帝的面前。
“儿臣查遍了宫中,除了淑妃以外,只查到了杨氏女在父皇的宴会前一日与灵慧身边的宫女有过接触。”
明康帝因为宸贵妃已经消除了对灵慧公主兄妹的宠爱,现在听说她可能与陷害忠王一事有关,连证据都不想看了,直接拟旨撤了她的封号,并罚她禁足一年修身养性。
“父皇,灵慧虽然有错,可年纪尚小,这样的处罚是不是重了?”太子犹豫道。
未出嫁就有封号的公主和没有封号的公主待遇在宫中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灵慧一向心高气傲,撤了她的封号在太子看来,对她而言算是最重的惩罚了。
明康帝沉着脸道:“年纪尚小就敢联通外人对你皇叔下手,足以说明她心根不正,朕没有将她贬为庶人就已经网开一面了!还有,既然朕已经撤了她封号,以后就不用这般称呼她了。”
太子无话可劝,犯了错就要获得相应的惩罚是端娴皇后生前教给他的准则之一。
太子虽然心肠软,可也秉持公正,暗想着日后自己让宫人以后多照顾灵慧一些就是了。
太子以前不管宫闱庶务,可这次借着查问,才隐隐感受到了宫人之间相处的门道,私下互通消息是家常便饭,连一个小小的净房太监都可能掌握到某个主子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些都与忠王被陷害一事无关,太子便没有一一向明康帝禀告,只是头脑忽然间愈发的清明,明白了这深宫里没有任何一人是可以小瞧的。
除了这件事有了结果,明康帝嘉奖燕长宁的圣旨也到了忠王府,寿宴上的口谕成了实质。
忠王即使身为王爷,也要带着全府众人摆了香案迎接圣旨。
燕长宁听着圣旨上明康帝将她夸成了世间仅此一朵绝无其他的花,面上虽然严肃恭敬,可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从前做得再多也都听不到的夸奖如今竟能如此轻易地获得,果真全凭帝王喜好。
燕长宁心知肚明明康帝的喜爱并不是给她的,所以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与愉悦,平静地接了旨,又赏了捧旨前来的十全足量的荷包。
“郡主,虽然您恳请了那些大人们守口如瓶,可有些小人还是不得不防呀!”十全好意提醒道。
燕长宁立刻猜出明康帝已经知道了燕长宁威胁过臣子的事了。
不过只要皇帝想知道,宫里有什么能瞒过皇帝的耳目呢?
燕长宁向十全道了谢,她昨晚就已经派人盯着那些最有可能与忠王过不去的府邸,果不其然抓住了几个乔装出门要去散播流言的仆婢。
其中就有平王府。
也不知是平王还是平王妃授意的,他们是觉得同为王府,就算事发,她也不能像威胁过赵尚书一样,敢对他们动手吗?
“多谢公公提醒,可防人之口犹如防川,千防万防也防不住有心之人,其他人倒也罢了,我爹有时言行无状,难免遭了人怨,可平王叔,与我爹是手足,又是皇室亲王,却在背后做出伤及我皇室颜面之举,实在是……”燕长宁面露伤心。
忠王听得云里雾里:“平王那厮做什么了?”
十全带来的御医已经被明康帝严密叮嘱过了,对忠王身体的真实状况已然一清二楚。
他算是服了忠王,此等欺君之罪都能让皇上主动替他隐瞒,又有郡主女儿处处替他着想,命也真是太好了。
十全顿时将燕长宁的话记在了心里,宽慰了几句,才带着一堆的打赏回宫去了。
长长的宣旨队伍从忠王府门前离开后,一朝之间,瑶乐郡主的美誉被广泛传开。她的聪慧、美丽、孝顺被无数看客宣扬开来,燕京从此又多了一位孝女,且身份高贵,仙姿佚貌。
与之相比,杨若秋和杨府遭了万人唾弃,多亏当今皇上明眸圣裁,查清了是杨氏女贪图富贵,不知廉耻,构陷爬床,而忠王洁身自好,没有让她得逞,令人大快人心。
而关于忠王下半身的缺陷,却无任何百姓知晓了。
燕长宁对外面的评价不置可否,忠王则因为女儿被夸而高兴得当天吃光了三大碗米饭。
十全回了宫后,将那些府邸传播流言未果的行径都禀告给了明康帝,尤其点到了平王府。
明康帝脸色阴沉的滴水,一个是他宠爱的亲弟弟,另一个是当年意图与他争夺皇位的异母弟弟,不用想也知道明康帝心向哪边。
“那个混账东西!”明康帝骂忠王多有恨铁不成钢之心,骂平王就是纯粹觉得他混账了。
“皇上息怒,可能平王是嫉妒王爷受皇上恩宠,一时想岔了……”十全看似为平王推脱,可从他对平王和忠王的称呼上,就透漏出了他的偏帮。
“朕先记着,改日与他一并清算!”明康帝冷笑一声,在心里重重地给平王又加了一笔,光凭此事还不足以动了平王的筋骨,若他惩罚得重了,反让天下人诟病他有残害手足之嫌。
十全低眉顺眼地劝皇上不要发火,转脸为皇上捧茶的档口,嘴角却泛了一丝爽快的笑意。
等平王府到了薪火难救的地步,好教平王妃知道,他们这些低贱奴才的作用!
明康帝怒火退去后,思及燕长宁种种行径,莫名有些心慌:“给朕宣白马寺的了然住持进宫。”
白马寺是大燕第一大寺,亦是燕高祖亲封的延存至今的国寺,到了明康帝这儿,虽然没有像以往历代祖先那般年年给佛祖塑金身,可年节香火供奉也不少,当年登基之初也曾亲往敬过香。
了然住持应召进宫,明康帝难得丢下了政务,与他单独待了一日。
谁也不知道帝僧二人说了什么,等了然住持出了宫,明康帝的神色轻松了不少。
除开燕长宁和少数几位心腹之外,并无人知晓,明康帝其实是不信佛的。
普通百姓只听说了当今都召了然住持问禅,可想而知白马寺佛学渊源,了然住持佛法的高深,于是,原本就远近闻名的白马寺香火变得更加旺盛了。
一时间,前去敬香的车马不绝如缕,来的香客太多,白马寺的和尚们也有些吃不消,不过一个个精神倒是很饱满,毕竟多了不少的香火钱,意味着他们的生活能过得更好。
不要跟他们说出家人应该四大皆空,既然在红尘中生存,谁都脱离不开衣食住行。
苦修是那些食不果腹的游僧的事,他们不干。
不过来的人再多,身份再高,了然住持都不会亲自去迎接,他执掌国寺,便是国僧,除了明康帝以外,谁都无法让他屈膝相迎。
世人便以为是如此了。
无人猜得出,了然住持不在人声鼎沸的寺殿坐镇,却宁愿藏在幽静的后山与人下棋。
而白马寺的僧人们也都只知道住持经常在后山会见一位贵客,不过究竟是何人就不曾知晓了。
勤国公戎马一生,虽然贵为国公,可早年攻打属国时屠城之举让天下骇然,了然住持曾经在讲禅期间感慨过他此生业障难消,言语间都是对勤国公屠城的不赞同,而勤国公也嗤骂过了然秃驴道貌岸然,两人过节天下皆知。
可若此刻有人知道了然住持与勤国公世子荣珏对膝而坐,言谈间一派熟稔,恐怕都会大吃一惊。
“皇上见您是为了什么?”
荣珏会来白马寺纯属好奇,天下人骂他父亲心狠手辣,可仅勤国公府知道,当年屠城的密旨是明康帝下的,勤国公不过替皇上背负了骂名而已。
而明康帝继位以来,还是第一次主动召见僧人,不知道其中有何缘故。
“小友还是这般心直口快。”了然住持面上显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皇上只是问贫僧,人会不会死而复生。”
荣珏心中一动:“那您是如何回答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众生万缘,轮回凭天定,贫僧从未见过死而复生之人,但亦与皇上说了佛祖割肉重生的典故。”
荣珏扬了扬唇,老和尚连皇帝都敢诓骗:“皇上怎么会无缘无故的问这个?”
荣珏不愿进朝,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对明康帝当年的作为感到齿寒,那样冷酷无情的帝王,内里会因为什么样的缘由而突然信起了佛?
“贫僧不知何故,只隐隐觉得皇上近来似在为什么事而困扰,在听贫僧讲述过佛祖普度大爱后,貌似心有触动。”
能让明康帝困扰的事情,一定非同一般,荣珏笑了笑,既然问不出原因,只能慢慢去发现了。
“皇上召见贫僧,倒不由令贫僧想起了月前忠王曾悄悄请过贫僧的师弟去为瑶乐郡主驱邪一事。”了然住持随口与荣珏说了句。
此事荣珏之前便听了然住持提过,如今听他突然旧事重提,却让他心有所感。
可细想,二者似乎又只是巧合罢了,忠王与明康帝不同,是个什么情绪都会摆在脸上的人,若遇到了事,早就让人瞧了出来。
荣珏回忆起燕长宁当众踹人的举动,微微一笑,刚升起的猜念便如云烟般在脑海中散去了。
继寿宴之后,一连多日,燕长宁都过得十分平淡,除了陪和双胞胎世子读书,闲来无事了,自己也会去书房找书看。
只不过,她从前爱看的那些书几乎都见不到,后院书房的书架上尽是杂书,有书生编的话本,游人写的山川游志,奇谈鬼怪也占了书架一半,除了四书五经外,简直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燕长宁甚至在其中震惊地发现了几本春/宫/图,当时她看到上面的内容时,还差点失手摔了一旁的花瓶。
她上辈子被教导恪守己身,这些杂书是一概未碰过,如今却举目皆是。
在书房找了良久,最终没有所获,除了春/宫/图以外,只能犹豫着捡了几本山川游志,以及看起来简单些的话本子来读,不过渐渐倒也得了趣味。
这日,她正好读到了一篇《神女襄王》,名字起得倒似典籍,襄王有梦,神女无情,可内容却又与之大相庭径。
话本里头书写了一名女子,生前不得夫君的宠爱,郁郁而终,而后化作孤魂野鬼,夜夜与夫君痴缠,里面还附了香艳词曲,让整个话本都生动了起来。
燕长宁虽未看得目红耳赤,却也觉得新鲜,可待看到结局,女子的夫君有一日突然清醒过来,知晓自己被鬼祟缠身,立刻请来道士,将女子打得魂飞魄散,本来被勾起的兴致一下子索然无味。
为人时不被夫君珍爱,死后便迷了夫君心窍,可强求来的欢爱依然撑不过几夕,便又化为了灰烬,又有什么意义所在?
燕长宁不理解这样的感情,夫君若无情,便收好自己的心,又有何难的?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爱惜,一味将全部心神寄托在男子的身上,做人做鬼时都参悟不透,实在不值得人尊重同情。
“都丢了吧。”燕长宁也无兴趣再继续往下看了。
青甲拿着书却犹豫不决:“这可是都是您最喜欢的话本子,真的要丢掉吗?”
燕长宁想想大不了自己不看便是了:“那就留着吧。”
忠王从宫里新拿回来的贡纸和紫砚用着果然十分不错,燕长宁依照自己的喜好,仔细地写了张书单。
然而书写到一半时,她蓦然想到了那个死后化为鬼魂的女子,再看自己与上辈子一模一样的字迹,心中陡然一惊。
她自觉谨慎,却不想竟然犯了如此严重的错误。
“去将我这段日子练过的字全部拿过来。”若不是忠王府上下都不爱文墨,她的马脚早早就被发现了。
“可是郡主,这些字都这么好看,为什么要烧掉呢?”
青甲她们虽然不认得几个字,却能从笔画里看出燕长宁比以前进步多了,甚至比酒楼茶馆挂出来的更清秀工整。如今见燕长宁将它们全部拿出来,一张张扔进了火盆里,不禁感到可惜。
“之前我一直模仿皇伯母的字,却忘记了,人与人是不同的,我有心学皇伯母,可自己既不是皇伯母,又何必追求和她一样的东西。”燕长宁淡淡地回道。
“哦,原来这是皇后娘娘的字迹啊!”青甲听懂了,顿时点点头,道:“郡主说得对,旁人的东西再好,也不是自己的,郡主不学了也罢,假以时日,郡主一定能练出属于自己的更好看的字来。”
忠王府的丫鬟心眼不会拐弯,便省了燕长宁找借口。字太多,她亲手烧了好一会儿,确定都烧光了,才让她们将火盆子拿了出去,而后又取了一张纸来,刻意变了字迹,重新写了书单让她们去买书。
“您不都是自己去书斋的吗?以前王爷想帮您买书时,您还悄悄告诉奴婢说,有些书不能让王爷和旁人看见,一定要自己挑回来。”青甲拿着长长的书单,却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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