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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赵西楼都听懂了, 她自然知道连城不比自己蠢, 那吞下去的几个字,难道还借旁人的口说出来吗?
他无非是想听个响罢了,或许是想看看赵西楼无措的神情。虽然两人都心知肚明宫中这样的传言不少, 但无人真的敢捅到他们两个的跟前来。
赵落梅不做声, 方才同赵西楼争吵时的气势收了个一干二净。
她平日素未同赵西楼有过交锋的时候,又加之日子过得顺遂, 对于赵西楼总是不屑,故而争执起时底气十足, 管她是什么身份。
然而只此一回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也已经耗尽了心力。她如今只能是低低地伏在那满是尘泥的地上,失尽气力也失尽了言语。
连城往前走了两步, 正好斜斜靠在桌旁,轻蔑地笑了笑。
转而扭头看向了赵西楼,口气里带了些抱歉, 但那抱歉显然并不真诚:“若是一心求死之人, 恐怕朕也救不得。”
确实, 你救一个求死的人,她不感激你, 反倒是要食你血饮你肉了,拖你与她同下深渊才好。
然而赵西楼终归是被这么戏弄了半生, 心态竟然平稳沉着得很, 连愤懑的心情也没有, 只是冲着赵落梅道:“岭南此去, 道阻且长,瘴气湿重,身子弱些的,死在路上的也有,你随宋河汉去了,可不是平日里乘着轿子出游赏花,你可考虑好了。”
那话语间并没有半分粉饰,把平日里最忌讳说出口、说出来要呸两声的生死说个清楚,不打算给赵落梅留半分遐想。
此时的赵落梅终于意识到,这个自己从小厌恶的长姐,竟然是在劝自己。她过了孩子的年纪,却依旧是孩子的脾气,听得出劝,却听不得劝。
她依旧堕在灰泥中,企图鸵鸟似的藏起来,便一切都能过去了。她只是低着声音道:“我要同他一起。”
语气终于犹豫了几分。
赵西楼那句傻子差点便脱口而出了,一旁的连城更是直接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赵落梅自然也听到了这样的笑声,换做平时依然是炸开了锅,可是如今也始终不敢抬头。
她偏要自欺欺人,她如今这副样子已然是最差了,还能差到什么地步?
赵西楼已经懒得说话了,垂了眼帘,拨弄那半碗水,却转而听到连城开始笑着开解赵落梅道:“你那真心能值几钱几两?你一心要做伯劳燕,他不过是想着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这可真是将赵落梅的一片真心放在地上踩了。
他口气里没有半点嘲讽在,是真正的旁观者清的姿态。听到别人耳中,确实是让人难受也难以驳斥,更何况他九五至尊,没人会活得不耐烦在这种事上同他较真。
一旁沉默的赵西楼终于发了声,抬眼看向他道:“陛下,已经够了,可以走了。”
连城到底了解她,只消一句话,便听出她不爱听这些话,倒也乐意,微微一笑。
他往后跨了一步,算作是退让,看她的眼睛里似乎含了三分歉意七分深情。
赵西楼也不知自己为何出声制止,毕竟他所说的,都是很对很对的,世上多少错付的痴心,都是自以为普天之下我最情深。
连城话一出口,便可知他是全无体味的超然物外。
灯火幽幽地映在二人脸上,赵西楼看着连城那张俊俏的面孔时,只是想着“你不懂”。
连城回看她,心中想着“我可不会”。
吴相平给来人斟上一杯茶,面上带笑:“此话当真?”
他同谁说话素来都是平心静气的,加之生一副笑眼,看上去和和气气,面对品级较他低许多的官吏,也难有盛气凌人的时候。
来人接了那茶,只觉得烫手,更是因他那笑脸有些瑟缩。若那笑脸难有威慑之力,吴相平也不至于给叫做笑面虎。
熊子明道:“千真万确,陛下虽然称太后有疾,但是照样带着她去天牢见了一趟人。在下以为,陛下虽是断了太后同外头的联络,但此举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实则是为了护着太后娘娘。”
吴相平认认真真地听他说完了话,而后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一副趣味盎然的样子,似乎对着这个话题十分有兴趣。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么说,陛下与太后娘娘当真有私?”
这话似乎是在询问熊子明,熊子明正喝着茶,闻言差点喷了出来。天地可鉴,他除了将天牢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吴相平说了一遍,可再没有添油加醋。哪里知道吴相平的浮想竟是如此联翩,一下子便想到了此处。
于是他只好是打了个哈哈,这话他还真是难接得很:“这……”
吴相平却自顾自继续道:“那有些事情便容易解释得多了,我看陛下这个时候发兵□□,并非那最稳妥的时候。”
熊子明见吴相平越行越远,竟扯到了用兵的所在。起先觉得匪夷所思,可听了吴相平此言,竟然也渐渐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既然能扮猪食虎这么多年,自然不是个冲动的人,原来当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吴相平笑道,话里几乎还带了几分称赞
熊子明心道:“但此事再怎么“冲冠一怒为红颜”,说出去也是丑事一桩,顶着个辈分名头在那里,便是罔顾人伦了。”
然而这话却是在吴相平面前说不得的,因为说到罔顾人伦,吴相平也是其中之一。
此人学的是三纲五常,冒的是天下大不韪,不顾反对地娶了自家外甥女,虽然对着那外甥女三从四德,两人算是夫妻恩爱恩爱,但也受了好些旁人的议论,至今也没有孩子。
熊子明只将不好说出口的便隐去不说了,挑了个最稳妥中庸的回答来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吴相平忽然笑了起来,口气平和,聊着圣人的私事,倒像是在谈论邻里家常:“你说这太后乐不乐意?”
熊子明真是觉得他这话没法接,沉默片刻,却听到吴相平自顾自分析道:“我看她是不乐意的,我看她自打垂帘听政以来,便好似得了先帝命令给陛下守江山的一般。如今实权给削了个干净,哪里会好过?”
熊子明道:“大人,如今万事都还没个定论,只知陛下同太后娘娘尚未闹僵,您就这样分析了个透彻?”
吴相平微笑,却是十分坦率地回答,可这坦率倒像是在开玩笑:“我这铁口直断的功夫,放到江湖上可是能一卦千金的。”
语毕他一转面孔,看了眼门外:“你看,这求卦的人来了。”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天气热了一段时间,一场大雨浇个倾盆,总算是凉了下去。愁云散尽时,天光熹微,照出个大夏盛世来,宫宇楼阁依旧在,全然不见经了一场戡乱。
赵西楼确乎是病了,天气骤凉时,一夜的功夫,便给冻出了风寒来。
赵西楼心道:“连城这雨祈得,还真是同我八字不合。”打了个喷嚏,依旧要喝药,远远闻着今云煎起的味道,飘飘荡荡至此间,让她无由想起入宫那几日的事情。
如今院子里撤去了好些人手,清净是是清净,冷清却也冷清。赵西楼过得向来简单,是十多岁少女时代在那些困窘境地中练就出的随遇而安。
人闲下来总想找些事情来做,侍弄花草的事情她做不来,兰花也给她当作了蒜头养,想养个什么小玩意儿,最后挑挑拣拣,什么也定不下来。
以前养了个小东西,如今算是给反咬一口,西南王的反叛也没有能令她生多大波澜,毕竟是人心有隔。独独长大了的小少年给她这么来一下,心里终于生了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
赵西楼最后还是放弃了多的念头,于午后半躺在榻上,读一本晦涩难懂的古书,上头的诗文足够她死磕一下午,也很容易让迅速入睡。
帷幕半遮,随风拂动,掩去帘中人的好颜色。
午后的时光最易睡去,今云将睡未睡时倏忽惊醒,还未回过神来,望着来人的脸不太尊重地瞅了一会儿,才反省起自己的冲撞。
她急急道:“陛下……”
连城动作迅速地将指尖抵到唇心,阻止了今云接下来的半截话:“太后睡了?”
今云尚处于迷茫中,望了一眼帷幕中的人影点了点头,却也不知连城问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城道:“不用打搅她,朕就在这里坐一会儿。”
今云明明白白听出了一个逐客令的意思,却犹豫着不知此时自己是否应当退下,留赵西楼一人同皇帝独处,眼睛转了转不动,却被连城那个带着保证意味的笑容生生逼退。
然而保证最是信不得的。
连城抱臂立于床边,停了一会儿,挑了个正好正对赵西楼的位置坐了下来,上头笔墨尚未收拾,是赵西楼百无聊赖时的涂涂画画。
他便这么静坐了一会儿,隔着帘子,想回忆昨日今朝一般地隔水看花。
连城说不清道不明此时的心境究竟是如何,只知道他爱极了这样隔了三千山水一般的隔岸观火,爱极了这样他望不清明的心上人。
他看了一会儿,帘子里的人忽然道:“连城。”
原是赵西楼醒了。
连城不知道赵西楼醒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就如此沉默地看了自己多久,但他听着这个称呼笑了笑,笑里也没有被冒犯的,只是单纯表达一个高兴的意思。
亦没有给抓包了的不安与尴尬。
连城从善如流地开了尊口:“姐姐。”
青年人的嗓音似是沾了蜜糖,叫一个称呼也能听到个柔情万丈。却也像染了霜雪一般,让人如堕冰寒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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